第162章
紙頁細微撕裂的張弛感忽然叫人驚醒。 黎紅木輕手輕腳地出門送信去了。 他手上摩挲了一下破裂的紙屑,低頭看了看,不太明顯,但確實有一道裂紋。 手中空了一瞬,大片的陰影忽然壓下。 他怔了一下,瞧見于長玉逼近的眉眼。 原本已經(jīng)覆上他額角的手指忽然一頓,于長玉壓低了聲音,道:“如何傷的?” 神仙的語氣總是淡淡地,可這句卻透著壓迫。 他有一瞬膽怯,沒敢抬眼去看他的表情。 但他大概猜得出來——總之也是淡漠的,眼神里會帶些不喜。 “之前出城作戰(zhàn),不小心弄的?!彼f。 于長玉有片刻的沉默。 這加重了他的不安。 溫涼的指尖在眉尾的空白處劃了一下,陸昭戎愣了愣,聽到一聲輕緩的嘆息。 隨后是指尖輕柔反復的摩挲。 “沈桑想將南戲帶到錦城去,怕不合規(guī)矩,想叫你出主意?!?/br> 陸昭戎心底被輕輕碰撞了一下。 他在解釋,聲音刻意放得很柔緩。 其實……說到底,他還是有些不舒服的。這種事,任誰,大概都不會太好受。他又不是于長玉,而且盡管是于長玉,也會非常介意。 誰會愿意自己喜歡的人總是跟別的女孩親近。 “你聽嗎?” “你想我聽嗎?” 于長玉很自然地接過話,安靜地望著他。 陸昭戎靜了一瞬。 其實,好像長玉早便瞧清了他滿腹的算計。 …… 于鈴打斷了他的邀約。 大概她也看到了他親吻于長玉的模樣,兩廂對望,陸昭戎多少有些……難堪。 這種心情他本不該有的,陸昭戎垂了垂眸,何況于鈴這般出現(xiàn)很不禮貌。 “無妨,我自己出去走走?!?/br> 于長玉答應得很輕易。 他便伸手拂了拂長玉垂落肩前的頭發(fā),起身要走。 “哎……” 大概于鈴也覺著尷尬,無所適從地追過來。 “不必了?!标懻讶职矒嵝缘匦α诵?,“我……” 可惜于鈴找了很充分的理由。 大概天虞山的人都習慣給人安全距離,從不會慌張無措,即使是于長玉面前,于鈴也依舊敢說敢做,很高傲,卻又很自然地將他留了下來。 “我需要保證你的安全,玉哥兒?!?/br> 大概可能會做出什么犧牲,陸昭戎猜。 于長玉遠遠地站著,仿佛對此異??咕?。 而只此一瞬,陸昭戎便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一件事——打從于長玉踏出天虞山那一刻起,來自天虞神的力量便一直以審視的姿態(tài)籠罩在整個陳郕。所以其實,于長玉什么都知道。 他可能根本,不需要他費盡心思地去保護和隱瞞。 繼而有那么一剎那間,陸昭戎平靜而理智的情緒迅速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來自從前相處的種種跌宕起伏,竟在這一剎那間攀生出了一星半點的怨憤和委屈,然后瞬間被壓下去。 “請姑娘細說?!?/br> ——他習慣性帶出平靜溫和的笑容。 于鈴的神情很清晰地出現(xiàn)了一絲錯愕。 好似后知后覺跟他想到同一層來,她表情逐漸復雜,輕盈而刻意地笑起來,似乎試圖安慰他,說:“難怪玉哥兒喜歡你呢?!?/br> 陸昭戎沉默半晌。 然后牽強地笑了一下。 于鈴也知道,其實于長玉足夠聰明,到一種故作愚鈍的地步。 所以原來,那些不經(jīng)意流露出來的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他以為的好似風輕云淡,當真便是俯瞰眾生的袖手旁觀。 —— “你想好了嗎?” 那神仙的目光很沉。 陸昭戎緊繃著唇線,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那是他從未觸及過的眼神,帶著極大的壓迫力。 于鈴好似很怕,卻又好像一點也不怕。 她很輕佻又高傲地仰頭蔑視著于長玉,笑意輕巧,充滿挑釁,說:“既然上一回沒有讓你吃夠苦頭,總要成全你一次。這樣,你才能刻骨銘心?!?/br> 那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話音落的那一刻,陸昭戎忽然非常非常想要探知那一段波瀾壯闊的、也許對天虞山來說什么也算不得的、獨屬于于長玉的過往。 陸昭戎發(fā)現(xiàn),好像他的喜歡里藏著一股狠毒的占有欲。 他會非常小心翼翼,記恨欺瞞,對某些本不該他知道的隱秘耿耿于懷。從而他會逼迫自己達到隱忍的地步,只能躲避和遠離。 沈桑送來的小字條他再不敢輕易過問,大小事務也不敢叫人假手,在南術(shù)城里的最后幾天里,他幾乎每一日都在努力營造出一種焦頭爛額的忙碌感。 他很清楚,他需要這一段距離和空間,以維持他清醒的頭腦。 于長玉一直看著他,深邃凝結(jié)的情意濃郁到無處不在般地蒙蔽他。 偶爾掙扎得狠了,他會有片刻的恍惚,覺得于長玉的喜歡可能要更深一些,所以他無法理解也很正常。 這般想罷了,他又會覺得異?;奶瓶尚?。神仙么,若即若離地愛著世間的一切。厚重的愛都是若即若離的。 那種,既不能觸碰,又不舍得放任,只能孤獨而沉默地注視著,一刻不敢偏離目光的,厚重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