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了下眉，不知道說什么。

    有所擅長的人常常會覺得旁人在這一方面很淺薄，他們覺得一個不會武藝的人可能不太懂得帶兵。

    我理解。但我不太接受他們對于梅先生的排擠。而且梅先生也沒有要帶他們，只是常常指導(dǎo)高霖，這有什么不滿的呢？高霖本身并沒有說什么。

    于是我沉默了一會，說：“你明日帶著梅先生先一步去西部，提前散布我的消息?！?/br>
    穆青怔了一下，有些猶豫，“您自己一個人？”

    我搖了搖頭，這一路病情也沒有加重，只是一直不能回轉(zhuǎn)。我也不會自己亂折騰，不會如何。

    游牧一族既崇尚天道，便比較信一些怪力亂神。我在南術(shù)見識過文人在煽動人心上的厲害，由梅先生前去散播傳言，等我到了，事情也就變得很簡單。

    到時對游牧之族進(jìn)行游說，再恰當(dāng)?shù)乇憩F(xiàn)出“神力”，或舉行一些祭祀，不必刻意去做什么，他們自己就相信陳郕受上天庇佑。

    只是……我有些奇怪。

    據(jù)周鄂描述，游牧之族善馬，性野，性格暴戾，可能是受了挑撥所以頻頻有些擾邊。

    聽起來沒有問題。周鄂也是為了清空錦城削弱世家，這個思路也很清晰。

    南術(shù)由蔣辛鎮(zhèn)守，也是從錦城帶了很大一波兵力，這也沒有錯。

    但我確實是感覺很奇怪，只是說不上來。

    就是很奇怪，哪里不太對的樣子。

    我仔細(xì)想了想，對穆青說：“我一個人沒有問題，你們先去，盡快行事。我會讓高霖加快速度過去?！?/br>
    穆青愣了一下，然后猶豫了片刻，問：“發(fā)生什么了？”

    我搖了搖頭，“沒有發(fā)生什么，只是我的感覺?！?/br>
    他一下子嚴(yán)肅起來，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看他離去的背影恍惚了一下，竟覺得他轉(zhuǎn)身的動作很像陸昭戎。

    心底突然慌張起來，我忍不住叫他一聲：“穆青！”

    他疑惑地回頭，然后轉(zhuǎn)身，“公子？”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我這是在做什么，于是停頓了半晌，問道：“你去哪里？”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奇怪，但還是如實回答我：“屬下去提前準(zhǔn)備一下?！?/br>
    我遲鈍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了。

    穆青很聰明，或者，昭戎手底下的人，都很聰明。

    第二日，穆青和梅先生快馬加鞭地走了，我身邊一下冷清下來。

    這使我有些陣陣發(fā)懵，連同腦袋上的眩暈感也忽然加重。

    高霖見我遲遲不收帳篷，遲疑著過來問我：“你怎么了？”

    我視線模糊了一瞬，瞇著眼辨認(rèn)了許久才看出來是他，于是命令道：“加快行軍速度?！?/br>
    高霖頓了一下，說：“好。但是，你把東西收一下？”

    我搖了搖頭，有些煩躁，“我不會?！?/br>
    高霖噎了一下，嘀嘀咕咕地動手收拾去了。

    于是又緊接著趕了將近十天的路，風(fēng)塵仆仆地到了西部邊界，兵隊駐扎下來。

    我不知道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預(yù)示著什么，因為我現(xiàn)在無法判斷我的預(yù)示究竟是和陳郕有關(guān)，還是和陸昭戎有關(guān)，這導(dǎo)致我很慌張。

    如果是陳郕有關(guān)，就算會失去些土地政權(quán)，那也無傷大雅。我已經(jīng)叫于鈴行動了，西部的事也相對很輕松，很快，我就能幫助陸昭戎迅速改變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給他想要的發(fā)展方向。屆時收復(fù)失地我也……也可以讓它變得很容易。

    但如果是陸昭戎，我不知道會怎樣。

    更讓我慌張的是，我擁有了未知的東西。

    我看不清了。

    西部沒有很強(qiáng)勁的世家族群，除了最近受擾有些混亂，并沒有很大的問題。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有大片“神靈”類似的流言了。我配合著流言制造了一些怪象，流言便如預(yù)期般瘋狂滋長。幾乎一夜之間，整個西部刮起了怪力亂神的風(fēng)。

    春末的草原水地冰雪混合，甚至比梳妝用的銅鏡還清澈。

    我站在廣闊的天地之間，看微末的草從雪地里鉆出來一個尖，連成一片一片斑駁的青色。

    行軍隊伍解放靈魂般策馬在原野飛馳，一片歡呼和吹口哨的聲音。

    我在一片自由放任的環(huán)境里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見陸昭戎俯身策馬揚鞭地朝我奔騰而來——滿身的張揚和狂野。

    馬蹄踢踏在草地上的薄雪和水洼里，飛濺起碎冰般美麗晶瑩的水珠和雪沫，我想，如果——如果他在這里，他會成為風(fēng)。

    馬蹄高揚，長鳴聲嘶啞而驚動人心，我愣怔地看著馬蹄踢踏落下，露出高霖張揚的眉眼，情緒里清晰地劃過一道失魂落魄。

    我沒有任何一刻像此時這般清晰明了地認(rèn)識到這個詞：

    失魂落魄。

    原來是這個意思。

    高霖伸手在我眼前招了招，酣暢淋漓地笑道：“上神，想什么呢？”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會，沉默地?fù)u了搖頭。

    高霖表情忽而僵了一下，扯著韁繩上前幾步，彎腰仔細(xì)地看了看我，震驚地瞪大眼，“你？”

    我聞聲看向他，安靜地等著他開口，沒有說話。

    高霖匆匆翻下馬，腳下絆了一跤，險些摔在地上。

    我見他還要一會，便轉(zhuǎn)身往回走。

    他快步追上來，忽然扯住我的手臂把我拉過去，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的眼睛，直愣愣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