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jiān)怔怔地看著他。

    腳下一動，男子赤足的腳背上便滲出血跡。

    太監(jiān)低呼一聲。

    屏風(fēng)后悄然轉(zhuǎn)出來一位白衣仙人，竟和地祗殿里掛在墻上的人一模一樣。

    如薄霧般清朗的少年安靜地站著，在透亮的陽光下像是呼吸一輕便能飛走。

    陛下抬腳往前走了半步。

    仙人聲音清冷，說：“把鞋穿上?！?/br>
    太監(jiān)一臉震驚地看了看陰晴不定的君主，卻瞧見他神色里故作鎮(zhèn)定地四下尋找鞋襪，腳一動，那少年便改了主意，道：“別動了，就站那吧?！?/br>
    陛下便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太監(jiān)心下大駭，來回看了半晌，愣是沒想出這位如此暴戾陰沉的性情，是如何與這般寧和澄凈的少年郎攀上的交情，一時太過沖擊，竟沒能及時獻上殷勤。

    少年轉(zhuǎn)身去尋被甩得到處是的鞋襪，極其平和地拎著鞋襪過來，拿著鞋子將碎瓷片撥到一邊，伸手輕輕握住了陛下的腳腕——他們向來冰冷瘆人的陛下一下子跌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一動也不敢動。

    太監(jiān)大震，胳膊被陛下牢牢抓住，一時竟不知留還是不留。他謹慎地想抬頭請示，卻看見陛下哀求的目光和細微搖頭的動作，心里一顫，瞬息沉默下去。

    少年動作小心地瞧了瞧陛下的腳，繼而低著頭，認真專注地觀察陛下腳底的碎瓷，一言不發(fā)。

    太監(jiān)的胳膊被陛下抓得生疼，趁機抬頭看了一眼，瞧見陛下正趁著少年低頭，目光貪戀地注視著對方，眼睛一瞬也不眨。

    少年似乎半點不嫌棄他正捧著的是一只腳，動作仔細地挑出碎瓷，生怕弄疼了他們陛下。陛下的腳受驚般往后縮了縮，卻被少年強硬地握住。

    一揮手，腳面腳底完好無損。

    少年轉(zhuǎn)頭給陛下套上鞋襪。

    屏風(fēng)后傳來一聲清咳，一個更為清潤的少年音提醒道：“玉哥兒，我們該走了?！?/br>
    少年沉默須臾，低下頭吻了陛下的鞋面。

    炎熱的光線給屋內(nèi)的光景渡上了一層金邊，幾乎是瞬息之間，陛下眼里蓋上了一層水光。

    那少年緩緩站起來，并未多余看陛下一眼，一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原地。

    許久。

    陛下抓著太監(jiān)的手顫抖起來。

    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抬頭看。

    他們向來冷硬的陛下正悄無聲息地抹著眼淚，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陛下……”

    太□□不住膝行了兩步，輕聲喚道。

    陛下按住自己的眼睛，竟顫聲說：“你瞧見……寡人臉上的皺紋了嗎？”

    太監(jiān)心頭驀地一驚，連忙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尚且年輕啊，風(fēng)華正茂?！?/br>
    陛下卻一手捂住自己的上半張臉，一手抓住胸前的衣襟，自顧自地沉浸道：“他不會再原諒我了?！?/br>
    太監(jiān)頓覺揪心，連忙上前安撫道：“陛下，您這么好，天下萬民都會寬恕您的。”

    只見他們陛下抗拒地搖了搖頭，手掌牢牢蓋住眼睛，半晌沒有動靜。

    光線的溫度越來越高，眼見晌午的飯菜都要涼透，太監(jiān)心急如焚，卻分毫不敢再相勸。

    宮殿內(nèi)驀然應(yīng)起了陛下極力壓抑的低泣，太監(jiān)驚了一下，連忙低下頭去。

    “……我討厭你。”

    頭頂傳來陛下委屈哽咽的聲音。

    ……

    忽然間，蟬鳴乍起。

    似小孩子賭氣一般，他咬牙切齒道：

    “我討厭你……于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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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夢醒

    陸昭戎驚悸般從床上坐起，心跳劇烈如擂鼓般，驚動了守夜的宮人。

    “……陛下？”

    他捂了捂額頭，隨意擺了擺手，嗓音沙啞道：“無事。”

    宮人便又識趣地閉上了嘴。

    嘩啦嘩啦的下雨聲從殿外傳進殿內(nèi)，轟隆隆的雷混著偶爾明亮的電光，一瞬照亮了夜色。

    他撐著腦袋愣了一陣，心底忽然燥熱難安。

    于長玉，他真的還會再來嗎？

    陸昭戎閉了閉眼，心底漫上些無中生有的恐懼。

    ……去大荒。

    大荒離這里遠嗎？那邊的關(guān)系據(jù)說很復(fù)雜，于長玉會不會在那邊忙著處理新的事情，忘記要回來找他？

    神仙無歲月，等到于長玉忽然想起，好像要把他的靈魂帶走，他會不會早已被抹去神魂印記，成為一縷孤魂，漫無目的地飄蕩在人世間？

    涼風(fēng)從床帳內(nèi)穿過，忽然驚得陸昭戎打了個冷顫，腿腳下意識蜷縮在被褥里。

    “……冷。”

    風(fēng)卻仍然吹。

    他顫抖著呼出一口氣，裹著薄被，腳往下伸了伸，卻又一滯，左右看了一圈，踢上鞋踩了踩，輕聲慢步地往外走。

    涼風(fēng)侵入殿內(nèi)，重新驚醒了守夜的宮人，匆匆忙忙一通披衣跟隨，舉著傘追上來。

    陸昭戎朝人擺了擺手，叫人立在廊上，自己接過傘在廊下踩水，鞋沿浸濕。

    清脆的踩水聲平復(fù)了焦躁，仿佛一個人沉浸在孩童過家家的游戲里，心情微揚。

    自顧自玩了一會兒，有些累，他便情緒懨懨地在原地立了一陣，長長地吐出口氣，轉(zhuǎn)身回屋里去了。

    .

    記：

    一日，寢宮處墜入一道流光，闔宮大駭，眼瞧著陸昭戎睡了三日之久，卻無人能入其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