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過往

    30.

    張青寒第二天依舊起了大早, 去公司參加臺步訓(xùn)練。

    昨夜睡得晚，導(dǎo)致她下樓時腦袋還是昏沉沉的，像是里面放置著一個大鐵鉛。她簡單整了早餐, 坐在餐桌剝雞蛋時，柴明推門進來, 跟著樓上響起了拐杖的聲音。

    張青寒剝殼的動作慢了一下，接著又安之若素忙碌。

    趙貉走在樓梯, 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拐杖停下, 柴明上前接過他手腕的大衣幫他穿上衣服，彎腰整理褲子。

    張青寒目不斜視，津津有味吃著。

    安靜的清晨，小木屋沉浸在衣服摩挲的窸窣響動里。

    柴明站直，趙貉從他身邊走過往門外去, 不曾往餐廳看過一眼。柴明回頭，朝張青寒點了下頭。

    她挑挑眉。

    那兩人離開，小木屋恢復(fù)靜悄悄。

    張青寒無動于衷的吃完早餐, 趕在八點前到了公司。

    早上的訓(xùn)練和學(xué)校并無什么區(qū)別，更多的是強度上高了許多。中午在樓下餐廳吃完飯，她想著去午休一會, 卻意外接到一個電話。

    到了eva辦公室，對面開門見山, “蹤影雜志給了公司一個面試名額, 通過的人可以上《識尚志》下周的封面, 你準備一下吧?！?/br>
    張青寒愣了兩三秒, “《識尚志》？”

    這是國內(nèi)第一本時尚周刊，國際潮流風尚的指南針, 在雜志媒介遭受到舉到?jīng)_擊的當下，《識尚志》作為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時尚雜志，是第一家采用時裝模特作為固定封面的雜志。

    能夠做《識尚志》的封面模特，不僅是一種榮譽，對不少模特來說，這也是他們走向國內(nèi)頂流模特圈的重要一步。

    張青寒雖然知道自己最近的作品評價都不錯，eva能力很強，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上《識尚志》。

    eva對于她的震驚和疑惑，從桌子后走出，“和我無關(guān)，你雖然確實有資本，但現(xiàn)在上《識尚志》還差一些，我并不屬意推薦你?！?/br>
    兩人對視，她說的直白，停在她身前，穿著高跟鞋的她比張青寒還高出半個頭，“老板既然看好你，那我希望你好好把握，雖然厲涵比你適合，但……機遇先選擇了你。”

    她說的厲涵是公司里第二個被桑流看好的模特，182身高的她，身材比例完美，近乎九頭身，長相是那種很受歐美人喜愛的野性，以后走向國際是必然趨勢，而且她那雙眸子里有濃烈的野心，那是張青寒沒有的。

    她們這個圈子，有野心是件好事。

    張青寒雖然對自己的事業(yè)一直無可無不可，一切以盡快賺錢為首要目的，但是機會擺在眼前，她自然也不會白白放過。從eva辦公室出來，她一個人進訓(xùn)練室待到了晚上，回到小木屋的時候已經(jīng)又是凌晨。

    整棟房黑漆漆，她踮腳小心回去，趙貉沒有再出現(xiàn)過。

    翌日，張青寒精神飽滿的出了門，懷著幾分惴惴往蹤影雜志去，半路上忽然接到了一通電話，掛完電話，她沉默看著黑掉的手機，抬頭對司機說：“師傅，我們換個地址?！?/br>
    公司另一邊，eva接到張青寒的電話，靠在椅背上過了幾秒才說話，“你給了厲涵，她抓住了，你再想趕上就難了?！?/br>
    張青寒手上飛快地打著字，電話那邊的內(nèi)容對她顯然沒那么重要了，“讓她加油，我對以后事業(yè)怎樣沒興趣?！?/br>
    eva看著對面墻上巨大的模特海報，那是她帶過的最驕傲的學(xué)生。

    電話里她冷冷說道：“上帝或許會偏愛有些人，給她完美的身材與容貌，但是也會給她一個豬腦子?！?/br>
    張青寒被罵倒是笑了出來，眼里有人看不清的情緒，感慨道：“是啊，孰輕孰重，問一頭豬是沒結(jié)果的?！?/br>
    兩人沒有再多說什么，eva掛掉電話打給了厲涵。

    那邊正在汗如雨下的訓(xùn)練，張青寒接到《識尚志》面試邀請的消息早已在公司傳開，她沒想到柳暗花明落到自己身上，疑惑道：“對方要的并不是我?！?/br>
    eva解釋：“實際上《識尚志》也并沒有點名說要的就是張青寒，只是根據(jù)他們的風格和外形，我們首先推選了她，但很顯然，我們看走眼了?！?/br>
    即便他們都知道張青寒無心事業(yè)，但外形讓她同意給她一個機會，她丟失了，以后也不會再有了。

    “厲涵，你雖然不是他們首先考慮要的風格，但是我知道你能征服他們。”

    厲涵擦汗的手頓住，表情變得嚴肅，“eva姐，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br>
    公司里發(fā)生了怎么樣的變動和影響，張青寒已經(jīng)無暇關(guān)心，在她的催促下，司機終于趕在九點前到了金若律師事務(wù)所。

    她飛快下了車跑到前臺，對方看到她抱歉說：“張小姐，你來太晚了，牛律師5分鐘前剛剛離開?！?/br>
    “我不是發(fā)消息讓你攔住她！”

    前臺小姐搖頭：“牛律師有緊急的事要出差，會議都突然結(jié)束了，我、我不敢攔。”

    “現(xiàn)在呢，人去哪出差了！”

    “十點半，蘇水機場飛往廣城?！?/br>
    張青寒轉(zhuǎn)身就快步跑出了事務(wù)所。

    前臺趙孟樂松了口氣，心里暗自腹誹，下次掙小錢盯梢的事可不能干了。

    張青寒手心都攥出了汗，從一個多小時前收到趙孟樂消息牛若男回了事務(wù)所，她提在胸口的那口氣就沒再放下來過。

    自從幾天前在李漾漾口中再聽到這個名字，午夜夢回總浸染著鮮血與眼淚，以至于牛若男再出現(xiàn)，她一刻也等不了。

    司機受她影響，車一路開的飛快，張青寒剛到機場，還沒下車就看見了不遠處正要往機場里去的人影。

    她飛快掃了錢，推開門就往那里沖。

    “小姐，車！”

    司機心快從嗓子眼蹦出來，幾十年的老司機都捏了把汗，看人飛快跳過欄桿到了機場門口，輕罵了聲：“cao，趕著投胎啊”，調(diào)轉(zhuǎn)方向離開。

    牛若男在踏入機場的前一刻，身前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影將她攔住，氣喘吁吁擋在她身前。

    助理猝不及防，以為是之前打官司鬧出不愉快的當事人，趕緊上前攔住。

    牛若男抬頭，看著汗液浸染，發(fā)絲凌亂的張青寒，瞇著眼看了會后笑了，“放開她吧?！?/br>
    助理看了看張青寒，松開手站回牛若男身后。

    張青寒從包里摸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她，“我成年了，也有錢了，幫我打官司，接我的案子?！?/br>
    牛若男似笑非笑地瞧著他，視線并不往那張銀行卡上落，只瞧著她漂亮成熟的面容，再不見當年稚嫩，輕笑寒暄：“小青寒，你是長大了?！?/br>
    *

    牛若男第一次見張青寒，是在法院的門外。

    那天她剛打了一場硬仗，滿城的新聞報道都在夸著她的光輝成就，風光無限，那是她事業(yè)上的一個里程碑，也是最出風頭的一天。

    那天她收到了無數(shù)個同行男性復(fù)雜目光，笑著道賀轉(zhuǎn)身咬牙，收到了當事人打來的豐厚嘉獎，收到了當紅主播的采訪和夸獎。

    在這數(shù)不清的光輝時刻里，偏偏有個女孩的身影闖了進來，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生停在她身前，認真地看了她兩三秒，那雙美艷的少女眼眸里缺乏這個年紀該有的靈動和活潑。

    她直白問：“你是打遺產(chǎn)繼承最厲害的律師嗎？你真的沒有一次敗訴嗎？”

    彼時，正驕傲風光的牛若男淺笑，“小朋友，此時此刻，整座城市都在為我喝彩?！?/br>
    女生看著她：“我有案子要你接，你要保證絕對不能輸?！?/br>
    牛若男淺笑，助理已經(jīng)把車開過來停在她身前，她拍拍女生的肩膀，像逗弄小孩一般，接著繞開她走了。

    女生追上來拽住她的包，目光鋒利：“你是怕輸嗎？”

    牛若男好笑地轉(zhuǎn)身看她，女孩顯然并未成年，但兩人已經(jīng)同樣個頭，目光平視，她漆黑的眼神里積壓的情緒是那么濃烈，不過這都與她無關(guān)。

    她靠過去，低道：“你大概沒注意到，此時此刻，也有無數(shù)的人在罵我，因為……”

    她逡巡身著校服，打扮樸素甚至說得上寒酸的女生，“我只幫有錢人打官司?！?/br>
    她坐上車，關(guān)門前對她笑道：“等你有錢了再來找我吧?！?/br>
    那日牛若男心情非常的好，難得有心情打發(fā)一個小朋友，這件事很快就被拋到了她的腦后，誰料到兩年后一個酷熱的夏天，她正暈沉沉走在回公司的路上。

    此時她的事業(yè)處在人生的最低端，前一段接的一個案子，她幾乎要被同行封殺。

    人生起起伏伏，她知道自己不會在頂端待太久，只是她沒料道，不過才兩年已經(jīng)是墻倒眾人推，以前恨她囂張霸道的人，此時恨不得抓住機會狠狠跺兩腳。

    牛若男嘴唇干裂，臉色難看，人快要脫水，漫無目的走在路上，想自己是不是要灰溜溜回家了。

    曝曬的太陽下，那個女孩連樹蔭下都不藏一藏，似乎姣好的容顏和白皙的皮膚對她一文不值。

    她站到她面前，一言不發(fā)，那雙漂亮的眸沉沉望她。

    這雙眼讓人想到狼，怎么都不該出現(xiàn)在年輕女孩的身上，時移世易，她像是她最風光無限的時候的印記，自然不會忘記。

    牛若男失笑，“總不會還要找我打官司吧?！?/br>
    “你沒有案子可以接，就考慮我的案子?！?/br>
    “你想我不敗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前不久敗訴了，很大的一個案子，絕對不該敗的訴，接你的案子，連帶法官可能都對你不喜。”

    女生面無表情不為所動：“我看了，那個案子不是你的問題，我知道，你有能力?！?/br>
    很難說，這種時候，一個年輕女孩的認可怎么還能打動她，之前她自傲是全城優(yōu)秀的律師，誰的夸贊也看不上眼。

    但是牛若男就是看了她兩三秒，問：“你叫什么？”

    “張青寒?！彼f罷，像是想起之前的話，“幫我打官司，我會給你錢，高出市場很多很多?！?/br>
    牛若男嗤笑：“你成年了嗎？你的錢能做主嗎？”

    張青寒抿唇：“很快了?！?/br>
    她好笑地看著她：“小青寒，那就等你成年了再來找我吧，我就是失業(yè)了，也不接受白嫖哦?！?/br>
    “她們說你是最毒舌刻薄的女律師?！?/br>
    牛若男抱臂，“我是。”

    “他們怕你，那群男人?！?/br>
    牛若男不屑一顧的笑僵在嘴邊，看著她不語了。

    張青寒將手中厚厚的文件遞給她，“他們誰都不行，你可以的?！?/br>
    牛若男眨眨眼，眼神掃過文件上的內(nèi)容，就知道里面整理的質(zhì)量有多差勁，要是她助理，非得卷起來砸他腦袋上去。

    但是厚厚這么一沓，行外人足見用心。

    她丟給她，“我不接?！?/br>
    說罷，她沒再多停留，迅速進了事務(wù)所。

    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牛若男才終于站起來，不過對比當初，她已經(jīng)收斂了許多鋒芒，不再恃才傲物，目中無人。

    以至于一年多后再看到張青寒，她很難不去想，無數(shù)個失敗煎熬的夜晚，是否有一道女孩的聲音“他們誰都不行，你可以的”話在支撐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