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別青山 第42節(jié)
“他見我恨不得繞道走,被人欺負一下卻知道立馬找我撐腰?!?/br> 他的手探過來,看著她紅腫的手和往日細膩,現(xiàn)在像斑駁脫落如墻皮的手背,將她的手拿起放在了他雙手掌心,微攏,像周末做禮拜的人雙手合十祈禱般的姿勢。 “在家,我打過你嗎?”他問。 “你不是也叫我小叔叔?!彼f。 張青寒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抓了一把,她的呼吸幾乎陷落在他平靜黑沉的目光里一時停滯,他還是往日那副平靜的、溫潤的姿態(tài),說話慢聲細語,似乎位居高位者永遠不會大聲說話,喜怒不形于色,進門時的失態(tài)是她癔癥錯覺。 但就是這么平緩如水的語調(diào),語重心長的輕問,像是一個蝴蝶在她心口卷起了一場颶風(fēng),看著他啞然失語,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凌晨的走廊格外安靜,護士的腳步聲都變得格外清晰,逐漸走近又慢慢遠去,房間里他們看著對方,誰也沒說話,那咚咚的腳步聲像落在她的心口,胸前抹不去的刺激、黏膩的油漆味好似在一瞬間被擦掉。 她局促的抽回手,不尷不尬地說:“可不是嗎,你還是我daddy呢,是應(yīng)該早點找你告狀啊哈哈……” 告狀,多么陌生的詞匯。 自從她沒了金幣,認清自己永遠也做不成阿里巴巴后,她哪怕被人忘在家里的倉庫冷得蜷縮一團睡了一夜,也想不起來還有告狀這條路,更別提讓人撐腰了。 她笑,在趙貉這里她有無數(shù)次冷笑、嘲笑、譏笑,臉上第一次掛著干凈的笑,“我不是看我能處理嗎,沒多大事,還不需要你出手。再說了,你覺得我是好欺負的人嗎,被人欺負就哭鼻子回家?你也太小瞧我了?!?/br> “你看看就行了,這事放著我來解決,得罪我的人,我絕不會讓他好過的?!?/br> “我也真沒什么事,這不是怕你來了,一看我成這樣了,倒胃口萬一不想……”她眨眨眼,調(diào)侃笑道:“我的金主爸爸跑了,我才是真的哭都沒地哭去呢,你要真看不下去,看在我減肥這么辛苦結(jié)果這個春節(jié)卻什么活也接不了的份上,甩我一張卡,一萬兩萬不嫌少,九萬十萬不嫌多,你看行嗎?” 她嬉笑著,只可惜她的眼皮腫的根本不能支撐她眨眼,整張臉笑起來像是被捏成一團的橡皮泥,扭曲變形,怎么看怎么丑。 趙貉的視線卻是留在她那張一點看不出往日美貌的臉上,始終不曾移開。 張青寒嬉皮笑臉說了許多,安靜的病房卻始終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趙貉不說話時,他那張黑瞳像夜晚平靜月光下的海面,誰也看不清里面的情緒。 她干笑:“不想給就算了,瞪我干什么……” 她嘟囔著,聲音消失便顯得戛然而止,愈發(fā)襯得這個房間安靜的詭異。 “喂?!?/br> “多少錢?” “什么?” “銀行卡,需要多少?” “……”張青寒又艱難的眨眨眼,“十萬?” 趙貉:“100萬夠嗎?” “必須夠!”張青寒幾乎像僵尸一樣要直直蹦起來,起身扯到脖頸,抽了下筋,歪著腦袋捂著脖子:“啊……疼疼疼?!?/br> 她喊著又躺回去。 趙貉起身,把她背后的枕頭墊好。 張青寒半躺著:“真要給我一百萬?” 早知道先要一百萬了。 “給你一百萬,講清楚你躺在這里的來龍去脈,之后的事情交給我來解決,以后你和吳翔林一樣……你。”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做我的侄女?!?/br> 不然他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怒氣,比吳翔林闖了大禍還要憤怒。 既然如此,便真做他的干侄女吧。 以后像今晚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他再也不會從床上立即起身,一路疾行,車上時按在膝蓋的手在抖。 這對于趙貉而言,太失控了。 “?。俊睆埱嗪等?,手指在兩人之間指來指去,“你,要認我做干侄女?” “嗯,愿意嗎?” “……”張青寒愕然:“實不相瞞,我做你老婆分你一半財產(chǎn)的心還沒徹底死呢,退而求其次的路是被你包養(yǎng),做你干侄女的話……能分多少錢?” 趙貉:“……” 他的臉徹底黑了,非常明顯。 “……我不打算再結(jié)婚,如果我就這么去世,無兒無女……”趙貉真就針對她這個問題,一板一眼認真回答了,“我會捐獻十分之九的財產(chǎn),剩下十分之一,你和吳翔林平分?!?/br> “十分之一的二分之一,應(yīng)該也挺多了吧,你改日能給我劃個單子嗎,讓我看看我到手具體都能落些什么好處,有幾處房產(chǎn)啊幾家公司啊你讓柴明都標記清楚點?!?/br> “張!青!寒!”趙貉咬牙,顯然被她一本正經(jīng)算計他遺產(chǎn)的模樣氣到。 “怎么?你還生氣了?你都離譜的想做我干叔叔了,我算算你財產(chǎn)又怎么了?!睆埱嗪疅o語凝噎地望著他:“小叔叔,我喊你小叔叔是想方便我睡你,不是真的想做你干侄女,有誰家干侄女跟叔叔晚上睡一張床的?!?/br> “那些我們犯的錯,現(xiàn)在還可以喊停?!壁w貉抿唇:“做我的干侄女,沒有人會敢欺負你。” 張青寒玩世不恭的笑斂住,沉聲看他:“趙貉,我不會做你的干侄女,甚至不需要做你的任何人。以后終有一日,沒有人敢欺負我,只會是因為我是我。” 她腫成豬蹄的手懸在空中點點他的眉心。 “和趙貉無關(guān),只因我張青寒。” 趙貉沉默地看著她,這一瞬間,他承認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束手無策,面對一個在他看來無知、幼稚、貪財、膚淺又略顯蠢笨的女人,他過往的經(jīng)驗和手段竟然全都失靈了。 他的馴服她不肯低頭,他的允諾她不肯拜倒,他的擁護她不肯藏躲。 才十八歲的生命力,為何有更盛于他的傲慢。 他從來沒想到,他會在這個年齡段面對一個他瞧不上的女孩顯現(xiàn)迷茫。 他的欲|望是沖動還是激情,他的游刃有余是不是最后反會被馴服。 他像是面對一盤駕輕就熟的棋,卻被一個忽視的白子亂了棋面,此時此刻他想悔棋,想撤子,結(jié)果收到了毫不猶豫的拒絕,對方傲慢地看著他,像是篤定他會在某一刻認輸。 “一百萬你不要了?”他好似握著一個非常重要的棋子,進行最后的進攻,“一千萬呢?你好像很想有這么一筆錢,張青寒,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然后乖乖的回家,等著我解決所有的事情,不要再跳脫、瘋狂、叛逆,讓事情不受控制了?!?/br> 像吳翔林一樣,成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中的相同者,不要突出,學(xué)會低頭,知道向強者服從。她只需要聽著他的安排,回家好好養(yǎng)傷,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以后的蘇南沒有任何人會敢再碰她。 她拿著一千萬,做她想做的事,在吳翔林回來之前,將一切回歸正軌。 將可以扼殺的扼殺,將命運重新審判在他的凝視下。 他享受失控,更習(xí)慣掌控。 今晚的事,再不要有。 他的手按在膝蓋,感受此刻的平靜。 一切,本該如此。 第37章 出事(回憶) 37. 張青寒從未想過, 有一天會有人拿著一千萬請求幫她解決問題,讓她高枕無憂的活在他的庇佑下。她更更想不到的是,對于這個本該沒有第二個回答的問題, 她的回答是:“no?!?/br> “趙貉,我說no!” 趙貉瞳孔猛地一縮, 他清晰的感覺到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坍塌,他慌亂抓著, 想恢復(fù)到最原始的局面。 他遲疑道:“張小姐,你還是太年輕了, 不知道這對你意味著……” “不,我拒絕?!?/br> 張青寒打斷他的話,“趙貉,這件事,我自己會解決?!?/br> 這一刻,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 她茫然地看著自己手臂的斑駁紅腫,手指摩挲,澀的像磨墻砂紙, 幾乎都能干的發(fā)出聲響。她只是覺得自己足夠狼狽了,哪怕終會有一天所有媒體都報導(dǎo)著她狀告親生父親的大逆不孝,但是現(xiàn)在, 她不想挖空自己,把最赤|裸裸的一面完全攤開在趙貉面前。 讓他看自己華美的旗袍上爬滿了虱子, 看出自己的色厲內(nèi)荏, 外強中干。 張青寒, 你竟然維持著該死的體面和驕傲, 連一千萬都不要了。 一千萬??! 換在任何一種情境下,她都會毫不猶豫的吞下這筆錢。 不管別人看她怎樣廉價、貪財、膚淺, 只有她清楚知道一千萬意味著什么。 只要有這筆錢,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她有足夠的律師費讓牛若男為她打贏這場官司,拿到屬于自己的房子,將那一家人變?yōu)闇S落街頭的狗,給祁琇羽到死都沒能吐出的那口惡氣平下。剩下的錢她可以好好讀書,甚至真的考慮去做一個好模特,搞出自己的事業(yè)。 一千萬對于趙貉而言,不過是冰山上少了一滴水,然而于她,卻是涸轍之魚被放進了生存的河流。 張青寒,如果這是一出荒唐喜劇,現(xiàn)在是最皆大歡喜的局面了。 一千萬??! 她的手在抖,呼吸都不穩(wěn)了,她那么愛財,憑什么不要。 她后悔了,她該說要。 她心里已經(jīng)怒吼出一百遍:好!我要!我要!我要! 然后,面對趙貉幽深的視線,她被子下面的手在抖,面上卻是那樣沉靜地看著他。 “趙貉……”她的那句我后悔了!錢給我!幾乎就要喊出來。 與此同時,趙貉也叫了她的名字,“張青寒。” 凌晨兩點多的病房異常的靜悄悄,兩人同時喊出聲時的清淺呼吸都清晰可聞。 他們看著對方,都在等著對方開口,又都陷入沉默。 就在這悄然無聲時,病房的門被敲響。 “老板,是否需要為你準備陪護的床?”柴明在外等了許久,這時候進來詢問。 趙貉扭頭看他,“準備陪護的床?為什么?” 他的語氣沒有任何的責(zé)問,嘲諷,是單純的疑惑和感到奇怪的語氣。 “我為什么要住這里?” 柴明抿唇,看了老板疑惑的表情后又落向后面的張青寒,心里梗了一下。 張青寒同樣笑笑:“這里晚上不需要他陪床?!?/br> 就連李漾漾晚上都不會說留下來,她和趙貉的關(guān)系,說到底大概連來醫(yī)院探望一下的必要都沒有。 她看向趙貉:“時候不走了,趙先生早點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