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微甜的雪糕送進嘴里，他的唇舌在含了一暑假的燥熱和苦澀后，第一次被涼爽的薄荷消減了幾分燥熱。

    “好吃吧?！彼糁紘N瑟。

    趙明淵含著舌尖，什么也沒說。

    兩個人回去后，小青寒想起來今天被閑置的作業(yè)。

    關(guān)于她的出院歸屬，父母兩人到現(xiàn)在也沒有處理好，再有兩天就該開學(xué)了，醫(yī)生也說恢復(fù)的可以，要出院就辦理手續(xù)。

    張科儉想把人往自己新家?guī)?，祁琇羽自然不同意，兩人個掰扯到現(xiàn)在，小青寒還擱置在醫(yī)院里。

    小學(xué)要學(xué)的東西，她倒是很積極主動的自己學(xué)起來了，不過，她也順理成章的把趙明淵當(dāng)成了自己的老師。

    “我聽護士jiejie說了，你是北大出來的，教我一年級的題戳戳有余?！彼恢辣贝笫鞘裁矗撬雷约焊绺缈隙▍柡?。

    趙明淵自然是不愿意的，每天有個人在耳邊嘰嘰喳喳已經(jīng)心累，他單是想著怎么尋個死法已經(jīng)筋疲力盡，但他好像每次都熬不過這個纏人的小姑娘。

    她拿了本子放在她床邊，掰著指頭自己學(xué)。

    一天兩天過去，有時候遇到她離譜的在一個題上消磨一上午，趙明淵還是忍無可忍，咬牙教了她一下。

    小青寒立馬問出一大堆其它問題，沒過兩天，他莫名其妙成了她老師。

    趙明淵望著她手里的鉛筆，一邊想著，要是直接捅進自己的脖子里一定能快速死掉，一邊看著眼前這個認真計算的女孩，她一定會哭的很傷心，大概要抱著被子難受很久。

    最后，他拿筆重重敲了一下她的頭。

    小青寒：“啊，哥哥，你為什么打我？”

    趙明淵：“笨就該打?！?/br>
    小青寒：“哼?！?/br>
    不過對于學(xué)習(xí)不行這件事，她確實無力反駁，之后幾天的學(xué)習(xí)，她身體力行的證明了自己在學(xué)習(xí)上的不開竅。

    心如死灰如趙明淵，都能蹦出一句：“你動腦子了嗎？買了4個雪糕，為什么非要數(shù)成5個！”

    小青寒吐吐舌頭，又數(shù)了一遍，弱弱看他：“真的不是5個嗎？”

    趙明淵：“……”

    他好想死。

    護士從走廊路過，瞥到病房場景，看著那個曾經(jīng)眼神空洞，渾身死意的男人透出了罕見的鮮活氣息，微啞著站住了。

    她透過小玻璃看女孩呲牙咧嘴，一臉嬉笑的逗著男人，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可愛的小孩大家都喜歡了。

    趙明淵很少生氣，曾經(jīng)他最被人贊嘆的就是有涵養(yǎng)，性子溫順有耐心，這在輔導(dǎo)小青寒寫作業(yè)的時候完全失效了。

    這天，他拿著橡皮忍無可忍砸小青寒腦袋，“你給我用點心！”

    有人從門外走進來，誒呦了一聲，“我的哥哥還會發(fā)脾氣呢。”

    來人陰陽怪氣，可不就是隔三差五就要來看自己手握的財富死沒死的汪啟棟。

    小青寒一看到他，就像渾身豎起了寒毛的貓，隨時都要張牙舞爪的沖過來。

    汪啟棟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紅色的錢在她面前甩，“小朋友，下去買雪糕去?！?/br>
    小青寒偏頭：“我不要！”

    汪啟棟嗤笑：“小朋友，你在這個哥哥這，可討不到太多好處了?！?/br>
    小青寒扯著嘴拉扯著眼睛，扮鬼臉朝他翻了個白眼。

    汪啟棟嫌她不識趣，一邊懊惱著憑什么一個小姑娘都更喜歡那廢物，一邊笑著瞧向趙明淵。

    “哥哥，自家的公司，你是真不想管了嗎？你可不能真的做個廢人，把一大幫子人都交給我啊。我這還心心念著哥哥好好做康復(fù)訓(xùn)練，真站起來了回公司幫我呢。”他走到床邊，望著床上躺的人，跟著俯下身子，在他肩膀重重拍了拍，“畢竟，我們可是一家人呢。”

    “你走開！別碰我哥哥！”小青寒喊。

    哥哥那里有傷，他還故意碰那里，壞人！

    汪啟棟不搭理她，接著說自己的話，結(jié)果每一句話那小姑娘就要張牙舞爪的在旁邊喊幾句，惡狠狠的樣子十足像一條趙明淵養(yǎng)的好狗。

    他這么想著也這么說出來了，沒有注意到床上男人一瞬間變得冷凝的氣息，對面女孩直直沖了過來，“你才是狗！你是大壞狗！”

    小青寒腦袋往他懷里撞，汪啟棟沒防備，腰磕了一下柜子，惱羞成怒，反手就嫌棄地把人推了出去。

    小青寒的重量怎么斗得過他，連連退后了幾步，人摔坐在地上，指頭擦過地面，磨出幾道傷痕。

    “沒教養(yǎng)的家伙，你爸媽不管你，就該讓我來教訓(xùn)教訓(xùn)你?！泵看蝸恚蜎]見過這女孩家長。

    這一句話戳在了小青寒的心上，6歲的小孩也知道什么話難聽，立馬忍不住紅了眼眶，“你才沒有教養(yǎng)！你才爸媽不管！”

    汪啟棟嘶了聲，還要訓(xùn)斥，忽然聽到床邊冷道：“滾出去?！?/br>
    他驚愕地看回去，不敢相信是床上的人說的。

    自車禍之后，他這表哥就是死了的廢人，他來了這么多次，好話說盡，冷嘲熱諷也給了個夠，幾乎都沒聽過他有回應(yīng)。

    他像是徹徹底底死了，無論別人怎么挑釁，他都不在意。

    汪啟棟冷下臉：“趙明淵，現(xiàn)在你還能有醫(yī)院住，可是因為我還愿意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

    趙明淵視線直直看了過來，那雙漆黑幽深的目光，卷著曾經(jīng)他從未有過的尖銳和冷厲落在他的臉上，“滾出去?！?/br>
    “你注意跟我說話的態(tài)度！”汪啟棟惱怒，“現(xiàn)在可是你求著我……”

    “是嗎？”趙明淵冷笑，“公司你坐穩(wěn)了嗎？”

    這一句話，像一桶冰水直接灌在他的頭頂，讓他一瞬間狼狽盡現(xiàn)，趙家的意外災(zāi)禍出現(xiàn)的突然，他被架到了公司高位，但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境地。

    跟著，幾個護士進來，抱起小青寒：“怎么哭了?！?/br>
    汪啟棟無意逗留，只冷冰冰的威脅趙明淵，“表哥，你要是還想有醫(yī)院住，就學(xué)聰明一點?！?/br>
    無論如何，現(xiàn)在殘廢的趙明淵他還是斗得過的。

    人離開后，病房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消，護士給小青寒消了毒，給她包扎。

    她拿著創(chuàng)可貼，“哥哥，你來?！?/br>
    趙明淵看著她。

    她委屈地抿嘴巴，“我被欺負，都是因為哥哥不反抗?！?/br>
    護士離開，房間只剩兩個人，沉默的氛圍漫延，小青寒突兀地說起來，“我給外婆上過墳。”

    就在上半年，她剛剛離世。

    “哥哥，如果你死了，我去給你上墳，再次遇到那個人欺負我，他打我揪我的頭發(fā)，說我是個沒人管的小孩，哥哥都幫不了我了?！?/br>
    “你看，死了之后，你好多事情不能做。”

    “你想我怎么辦？”趙明淵忽然有鋪天蓋地的怒火，他深邃的黑瞳定定的落在小青寒的臉上，“你想我一個廢人怎么做？”

    “哥哥不是廢人！”她很生氣，好像這句話誰說都不可以，“哥哥只要想，哥哥就可以不是！”

    趙明淵嘲笑：“你才6歲，你懂什么？”

    “我只知道，哥哥死了，就是再也看不見了?！?/br>
    “沒有人陪我下樓買雪糕，沒有人陪我一起看下雨的窗外，沒有人輔導(dǎo)我寫作業(yè)?！毙∏嗪鄲烙置Ｈ坏乜粗骸案绺缑髅髂茏鲞@么多事情，為什么非要說自己是個廢人呢？”

    她的眼神里，那澄澈的茫然和疑惑好似到達了極點，在她干凈的眼睛里，趙明淵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說：哥哥一直是個很有用的人啊。

    趙明淵忽然失語。

    他低語，失笑，苦澀。

    “這些事，誰都能做，我死不死沒什么重要?！?/br>
    “不是的?！毙∏嗪忠?，在他每次露出很想死的表情時，“哥哥，很多人都想你活。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那個jiejie來的那天說的話?！?/br>
    那日倉惶悲慟離開的寧白安的身影忽的閃到趙明淵的大腦里，那個總是坐在床邊沉默看著他的女人，那個他曾經(jīng)以為要相伴一生的女人，第一次在他床邊埋頭哭了起來。

    離開前，她說：“求求你，別死，活下來?！?/br>
    第42章 出院（回憶）

    42.

    進入9月, 颯爽的秋在一場大雨后迅速進入蘇南。

    窗外的梧桐葉掉落的很快，湖邊的銀杏樹也變得稀稀落落，每個天微涼的凌晨, 總能聽到保潔清掃的沙沙聲，病房里的燥熱總算減輕了幾分, 臨床的小阿里睡的安靜，偶爾囈語發(fā)出“mama爸爸”或“哥哥不要死”的嗚咽。

    趙明淵在靛藍色天幕暈染的還昏沉的房間, 度過又一個少眠的夜晚。

    心情像湖心的一葉扁舟，平靜了許多。

    最近這幾天, 他陪著女孩寫作業(yè)、逛花園、和她爸媽以及汪啟棟那些人斗智斗勇，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褥瘡一點點消失，愈發(fā)適應(yīng)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里。

    睡前，她笑的甜甜：“哥哥，我們就是團結(jié)的汪汪隊, 不怕困難，勇往直前?！?/br>
    說著，她就唱起了《汪汪隊》的歌。

    趙明淵總聽著女孩干凈稚嫩的聲音, 在童話的、勇敢的、困難但一定能克服的語境里慢慢入睡，他清楚的意識到，夢里那個暴躁的、憤怒的、渾身傷痕又豎起尖銳毛發(fā)的兇猛獅子平和了許多。

    他與獠牙露出的獅子對視, 看那頭野獸的戾氣慢慢收斂。

    天越來越亮，清晨陽光透過紗窗靜靜照進房間, 在白色的床單上跳躍干凈柔軟的光茫。

    趙明淵感受著腿上的疼痛, 漆黑的視線看著那躍動的光, 輕輕舒了口郁結(jié)很久的氣。

    小青寒睡醒, 抱著被子看過來，兩人目光對上, 她惺忪揉著眼睛，甜甜的笑，“哥哥，早上好啊。”

    洗漱完，兩人在病房吃了早餐，她開始寫作業(yè)，趙明淵因為輔導(dǎo)她，最近這個時間點的臉色總不太好。

    下午兩人沒事，小青寒推著輪椅和他在花園里玩，醫(yī)院的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大一小傷殘兩人組。

    這次，小青寒把輪椅停在了湖邊，遠處蘆葦飄蕩，風(fēng)中飄著淡淡的桂花香。

    “好好聞啊?！彼]上眼睛，“好香?！?/br>
    她說不出來，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就覺得初秋好美，比烈日炎炎的夏天好太多了。

    趙明淵點頭，沒有說什么，目光從她滿足的臉上移到身前湖邊，河里有兩三只灰色的小鴨在游，遠處水面冒著泡泡，再往遠看黃色銀杏葉在空中搖擺，黃櫨一點點暈染了紅，楓葉緩緩飄落地面，天邊云朵安靜，山頭霧氣繚繞。

    安靜平和，是很舒服的天氣。

    他又將視線落到近在咫尺的湖面，就在他的腿邊，靜靜的，帶著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