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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女替嫁之后 第17節(jié)

    孟瑤華的馬車在漱玉樓跟前一停,大家便奔走相告,歇芳樓的當(dāng)家娘子和漱玉樓的當(dāng)家娘子又要合演啦!

    孟瑤華剛抱著琵琶進(jìn)門去,漱玉樓的大門便被人圍了個(gè)水泄不通。

    阿莞一手拉著孟瑤華的手往后臺走去,一邊笑著招呼樓里的客人,忙的不亦樂乎,像只歡脫的喜鵲一般。

    孟瑤華與阿莞在后臺定妝完畢,前臺的胡姬也正好跳完拓枝舞,報(bào)幕的小老兒賣足了關(guān)子,在臺上說唱逗巧兒,被人拿果殼笑罵著敲下去了,眾人口中調(diào)笑道:“誰樂得看你這張老樹皮,快快將兩位當(dāng)家娘子請上來!”

    另有伙計(jì)連忙打掃了戲臺上的瓜子皮與果子殼等零碎雜屑,板鼓一通響,孟瑤華與阿莞聯(lián)袂登場。

    戲臺旁有小幺兒臂腕上挎著花籃,時(shí)不時(shí)的隨著節(jié)拍往臺上散落花瓣,香塵飄飄,清歌頓起,喧嘩熱鬧的漱玉樓頓時(shí)一靜,阿莞隨著孟瑤華的歌聲翩翩起舞。

    月落瑤臺清歌起,仙娥素肌伴彩鸞。

    眾人耳眼皆醉,杳然出神,離戲臺不遠(yuǎn)處的一個(gè)雅間里,有個(gè)面覆輕紗的女子怔怔的看著戲臺上唱歌的人發(fā)呆,形容蕭索,眉眼間流露出幾分難以言明的復(fù)雜神色。

    孟放坐在那女子對面,心不在焉的飲茶,垂下的鴉羽般的長睫遮住了他眼底壓抑不住的癲狂,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冷靜。

    “阿兄……”良久之后,那女子啟唇低嘆一聲。

    “別這么叫我!”孟放將茶盞置于案幾上,神色凄苦的反駁道。

    “阿兄……”女子泫然若泣,身形柔弱搖搖欲墜。

    “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你為何執(zhí)意如此?!”孟放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不甘心極了。

    “孟放!你冷靜點(diǎn)!你仔細(xì)看看臺上的瑤華,再看看你我?!迸哟沽舜鬼?,哭的梨花帶雨,“若我還活著的事被曝出來,我們都得死。你覺得皇上會放過犯有欺君之罪的孟家嗎?你覺得瑤華知道替嫁的真相,當(dāng)真心中無怨尤嗎?”她故意火上澆油的說道,以圖激起他心中的保護(hù)欲,給她一個(gè)確定的答復(fù)。

    “阿菁,你總是這樣,為所有人著想?yún)s從不考慮我的感受,以前礙于和天家的婚約,你鮮少理會我,可如今呢?!”孟放失望的搖了搖頭,他拿起一旁的銀壺一飲而盡,有幾滴酒香濃郁的九醞春滴撒在他的衣領(lǐng)上,更給他添了幾分寥落的意味,“父親既選擇讓你死遁,便有成全你我二人的意思,難道你一點(diǎn)兒都不明白嗎?”

    孟瑤光聽到他的回答后,本應(yīng)該滿意的,可不知為什么,她的心底蜇痛難忍,是了,是她太過自私,聽說他來了洛陽便情不自禁的跑出家門來,祈求上蒼再讓她看他一眼。

    然而看到了又能怎么樣呢?只是徒若煩憂罷了。

    她不過是個(gè)窮秀才之女,家里的一應(yīng)灑掃皆由她一手cao持,眼高手低、身體病弱的生父,窮酸刻薄的祖母,還有時(shí)不時(shí)打探她姻緣的,不懷好意的族親,皆令她崩潰的難以自持,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若不是養(yǎng)父答應(yīng)會允她一門可心的親事,她是無論如何也熬不住的。

    她怔怔的看著臺上的孟瑤華,深覺自己十幾年的富貴日子是偷來的,父親是偷來的,兄長是偷來的,金尊玉貴、眾星捧月的名門閨秀生活亦是偷來的,全是她偷的孟瑤華的。

    乍然換了新身份之后,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不知道如何面對孟瑤華,亦不知如何面對孟放。

    明明一切都?xì)w了原位,她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悄悄出現(xiàn)在孟放眼前,未必沒有別的念想,想他帶她脫離苦海,可如果旁人知道她還活著,帶給孟家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伤植辉铬沲捎诶Ь街g,這樣矛盾的心思每時(shí)每刻都在煎熬炙烤著她,讓她既想見他又怕見他,既想答應(yīng)嫁給他,又怕嫁給他。

    養(yǎng)父允她的可心婚事,大抵也是將眼前之人囊括在內(nèi)的,先時(shí)她想只要她放棄孟家大小姐的身份就可以嫁給他了,如今看起來卻像夢一樣遙遠(yuǎn)。

    她知道她不能心急,她需要等待,可姑娘家的花信就那么幾年,長安遲遲不肯來消息,她心里焦慮又忐忑,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xiǎn)出現(xiàn)在他面前,渴求他能給他帶來一絲絲慰藉。

    看著他痛苦難耐的模樣,她心中可恥的安定了一些,只要他的心還在她這里,那就不算太糟糕,其余的可以慢慢籌謀,她如今所能依賴的也只有他對她的在意了,看著戲臺上灑脫又肆意的女子,她眼底默默地升騰起一絲羨慕。

    一曲畢,戲臺上歌舞暫歇。

    阿莞一邊跳下戲臺,一邊拿香巾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兒,她嬉笑的回頭對孟瑤華悄悄說道:“我新近看上一位小郎君,一會兒帶你去看看,他長得可好看了,一點(diǎn)兒不比你那位差?!?/br>
    孟瑤華不信,她從來沒見過比金公子還好看的郎君,阿莞這樣說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她聞言但笑不語,手輕輕將琵琶攬?jiān)趹牙镒o(hù)著,小心翼翼的穿過人群來到后臺。

    阿莞換下舞衣,換上一襲極鮮艷的衣裙,她洗去濃妝重新描畫了眉眼,撲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少女容色嬌艷秾麗,怎樣打扮都漂亮。

    阿莞打扮妥當(dāng),轉(zhuǎn)手將孟瑤華的琵琶放在梳妝臺上,她抓起好友的手往外走:“jiejie帶你瞧瞧去!省的你以為我在同你吹牛?!?/br>
    孟瑤華無奈,只得隨她去了。

    阿莞像一只歡快的小鳥,接過伙計(jì)送往雅間的茶湯道:“給我吧,我替你送進(jìn)去?!?/br>
    伙計(jì)忙道謝:“有勞東家了?!?/br>
    阿莞理了理發(fā)鬢,清了清嗓子,緩緩?fù)崎_雅間的門。

    孟放與孟瑤光豁然抬頭朝門口看去,孟瑤華猛然見此二人,當(dāng)場一怔。

    “蜜娘?!泵戏朋@訝的喚了一聲。

    阿莞看了看孟放,又看了看孟瑤光,轉(zhuǎn)而回過頭來看孟瑤華,她磕磕巴巴的問道:“你們……認(rèn)識?”

    “孟瑤光?”孟瑤華耳邊屏蔽掉一切聲音,此刻她眼里只有孟瑤光一個(gè)人,這個(gè)據(jù)說是死了但此刻卻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的人。

    “瑤……”孟瑤光豁然起身定定的看向她。

    孟瑤華只覺得渾身冰冷,手腳發(fā)麻,她淡淡的看著孟瑤光,并未再言語。

    孟放起身道:“蜜娘,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孟瑤華驀然回過神來,她轉(zhuǎn)身朝門外跑去,解釋什么?有什么好解釋的?孟瑤光還好好的活著,憑什么要她替嫁入天家?!憑什么?!

    她想起那十二年來的深宮幽寂,像是著了魔一樣難過,她并未乘坐來時(shí)馬車,而是在漱玉樓門口解了一匹樓里豢養(yǎng)的馬騎上便走了。

    她頭腦昏昏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逃離這里,逃離這猶如噩夢一般的一切。

    “天街不許縱馬!”不知誰喊了一句,她置若未聞,依舊策馬揚(yáng)鞭疾馳而去,胸口處漸漸傳來一陣陣絞痛,仿佛有什么在胸口處翻江倒海,攪得她不得安寧。

    “蜜娘?”

    “蜜娘,停下!”

    不!她什么也聽不見,她不要像個(gè)小丑一樣活著!即使是死去也不入輪回,不得解脫!

    她要這匹馬帶她去落月城,便是她的身子撐不住,死在路上她也甘愿。

    胸口處的疼痛越來越密集,仿佛有人拿著錐子往她胸口處刺,她重重的提了一口氣卻沒有提起來,頭一歪朝馬下墜去。

    “蜜娘!”她聽到一聲極驚恐的大喊,下一瞬仿若跌入一個(gè)溫暖的懷抱。

    第25章

    孟瑤華眼前一黑, 徹底暈死了過去。

    “黃河遠(yuǎn)上白云端,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 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哎, 《涼州詞》好難唱啊, 不過如果學(xué)會的話,唱給他聽, 他會開心一點(diǎn)吧, 明明才十七歲的年紀(jì), 為何總苦瓜著一張臉呢, 白瞎了這么美的容貌?!?/br>
    “阿妧,阿妧——”

    噌的一下子, 孟瑤華猛然張開了雙眼,夢中的幻象瞬間消散, 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到清晰,她深吸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此地環(huán)境頗為陌生,既不是歇芳樓的聽風(fēng)閣,也不是洛園, 她心中微怔。

    蠻蠻正好端著湯藥進(jìn)來,見她醒了,開心的恨不得一跳三尺高,因顧忌著手中的藥碗, 遂收斂了動作但仍止不住的眉開眼笑道:“阿姐,你醒啦?”

    孟瑤華抬眼看到熟悉的人, 緊繃的心情這才一下子放松了下來,她輕聲問道:“這是哪兒?”

    “澄園, 金公子的澄園?!毙U蠻把藥碗放在一旁的月牙幾上,小心翼翼的將她攙扶起來,在她后背輕輕放了兩個(gè)靠枕。

    孟瑤華坐定,接過藥碗后一飲而盡,原來這里是他的地方啊,想必自己墜馬前落入的便是他的懷抱了,她淡淡的垂著眼簾,心中五味雜陳。

    蠻蠻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嘆了口氣道:“阿姐好好休息,只是你身上有本命蠱的事兒,千萬不要被旁人發(fā)現(xiàn)?!?/br>
    孟瑤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知道輕重,世上人人談巫蠱色變,但又忍不住覬覦落月城的圣蠱,若她是蠱女的身份被人發(fā)覺,于她于落月城都是一樁麻煩事。

    她揮了揮手,命蠻蠻先下去,她想一個(gè)人靜靜。

    孟瑤光果然還活著,她那日并沒有看錯。

    只是她實(shí)在不明白,為何孟瑤光還活著孟家會選擇讓自己替嫁入天家,到底還有誰知道孟瑤光還活著?父親知道嗎?孟瑤光的母親知道嗎?

    他們這樣做到底有何圖謀?無論從哪個(gè)角度看,明明孟瑤光比自己更適合嫁入皇家?。?/br>
    思及此處,孟瑤華不甘心極了!她明明有別樣的人生可以過活,卻淪為這場荒謬游戲里的犧牲品,唯一一個(gè)犧牲品,在這場替嫁中每個(gè)人都有很好的結(jié)局,除了她孟瑤華。

    心中的意難平驟起,她的雙眼猶如蒙了一層水霧,潮濕氤氳。

    她不想在這里耽擱了,她想立馬回到她的故鄉(xiāng),回到阿娘身邊,她實(shí)在是忍不下這口氣,受不了這樣的委屈。

    她伸手掀開被子,想要下榻,不料差點(diǎn)從榻上跌下去,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她恨恨的錘了兩下子床榻,深覺自己此刻與廢人無異,大滴大滴淚水落下來洇濕了猩紅的鴛鴦被。

    忽然門口處傳來“咔噠”一聲輕響,她淚眼婆娑的朝那邊看去,一只渾身雪白的臨清獅子貓從門縫處鉆進(jìn)來,十分不認(rèn)生,見屋內(nèi)有人便立馬撒嬌喵喵叫起來,貓眼是藍(lán)金異瞳,走起路來高貴冷艷,豎著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可愛極了。

    孟瑤華見狀止住了哭泣,她拍了拍床榻招呼小貓上榻來,那貓咪頗通人性,身子往前一竄,成功的跳到她身邊。

    她伸手試探著摸了摸它凈白如雪的毛發(fā),這只長毛貓被人照顧的很好,皮毛漂亮又干凈,渾身上下香噴噴的。

    孟瑤華摸了摸獅子貓的嫩爪,不由悲從中來,連只貓咪都能得到如此珍愛,她卻猶如秋葉一般,任由飄落。

    門扉處一直佇立著一道頎長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氣道:“堵在門口做什么?進(jìn)來吧。”

    那人聞聲一滯,輕嘆了一口氣后推門而入。

    他斂起衣袍坐在榻前的短兀子上,獅子貓見他進(jìn)來了,一把竄入他的懷中。

    辛勵將獅子貓放在榻上,安撫似的拍了拍它的額頭,而后看向孟瑤華道:“身子好些了嗎?蜜娘?!?/br>
    孟瑤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來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房里都點(diǎn)起了蠟燭,在暖黃的燭光映襯下,他的面色顯得極為溫柔,她亦收了戚戚哀哀的神色,轉(zhuǎn)而問道:“有酒嗎?”

    辛勵一怔,他明明記得她不善飲酒的。

    孟瑤華搖了搖頭道:“喝一點(diǎn)點(diǎn)沒問題的,我也不是天生不能喝酒?!?/br>
    辛勵知道她此刻因?yàn)槊戏诺氖虑榍榫w極不穩(wěn)定,想了想,命人端來一些果子酒。

    誰料,孟瑤華嘗了一口道:“金公子,這哪里是酒?你莫拿些果子汁來騙我,我要汾酒,要杏花春?!?/br>
    大有不給她汾酒,她便吵鬧不止的耍賴模樣,辛勵深深看了她一眼,命人端來一壺溫好的杏花春,里面適當(dāng)?shù)膬读诵┧?,辛勵拿了兩個(gè)小銀杯子,一人一個(gè),他不能真眼睜睜的看著她一個(gè)人將這壺酒都干掉。

    孟瑤華披了一件猩紅色的斗篷,在辛勵的攙扶下來到桌邊,銀酒壺掌握在辛勵手里,他給她夾了一箸好克化的飯菜,哄著她先把飯菜吃了,這才淺淺給她斟了一杯。

    未料,她仰脖一口吞下。

    辛勵:“……慢點(diǎn)喝,你還病著。”

    孟瑤華搖了搖頭道:“無妨,反正也無人在意。”

    辛勵修長的手指遮住她的銀杯,并未再給她斟酒,他酸酸澀澀的開口問道:“為了區(qū)區(qū)一個(gè)孟放,這樣值得嗎?”

    “區(qū)區(qū)一個(gè)孟放?不,我只是在為自己難過。”孟瑤華邊說邊伸手去夠銀壺。

    辛勵轉(zhuǎn)手將銀壺牢牢的把控在手里,他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仰頭痛飲。

    孟瑤華:“……”

    “無論如何,別拿自己的身子兒戲。”辛勵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繼續(xù)仰頭痛飲。

    孟瑤華出離憤怒了,她俏生生的指著銀酒壺道:“我的酒!那是我的酒!”

    再不給她喝就急了,辛勵終于大發(fā)慈悲給她斟了淺淺一點(diǎn)兒,像是在安撫一只受傷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