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也想進殿去聽一聽，父親和他到底在談?wù)撔┦裁矗浚?/br>
    進殿是進不去了, 她勉強靠在殿門處聽一聽。

    大殿內(nèi), 辛勵冷肅的視線放在孟懷鳴身上, 淡聲道:“她腹中胎兒, 可是朕的？”

    孟懷鳴呼吸一促，剛欲遮掩, 但聽他又說道:“想好再說，你的命只有一條?！?/br>
    “是?！泵蠎养Q回道。

    辛勵不由自主的翹起唇角, 他生的秾麗，笑容卻很是淺淡，而后又問道:“能讓她徹底恢復(fù)本命蠱的不是風(fēng)月之事，而是身懷六甲，是也不是？”

    孟懷鳴震驚的看了他一眼, 很多事自己沒必要說，陛下也能自己抽繭剝絲的想明白，不愧是少年登基的天子，這份聰慧便少有人能及。

    “為何是朕？”辛勵繼續(xù)問道。

    孟懷鳴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得等蜜娘離開長安返回落月城之后, 臣才能說出實情?！?/br>
    “為什么？”辛勵擰眉問道。

    “若陛下想讓小皇子平安降生，只能將蜜娘送回落月城, 她的體質(zhì)特殊，在中原產(chǎn)子會要她的命的?！泵蠎养Q避重就輕道。

    “太皇太后金蟬脫殼之事, 便是你捅給朕的吧。”辛勵語氣很肯定，他說道，“引朕來護衛(wèi)落月城，防止落月城落入太皇太后手中，孟相好謀劃?！?/br>
    “陛下過獎?！泵蠎养Q對于自己的堅持分毫不讓。

    “蜜娘是你的女兒，她的孩兒亦是你的外孫，你當(dāng)真舍得出去。”辛勵似笑非笑的嘲諷了一句，“想要朕去護一座蠱城？呵，癡人說夢?！?/br>
    “陛下可以不答應(yīng)，臣自當(dāng)知罪，引頸就戮，絕無二言?！泵蠎养Q平靜的說道，“孟氏誓死效忠陛下，絕無二心?！?/br>
    孟瑤華伏在門外聽到這里，她刷的一下子推開了門，氣勢洶洶的說道:“爹爹，我們不求他，反正南詔王儲向落月城求親了，只要我嫁給他，他的聘禮就是一萬人馬?！?/br>
    辛勵瞬間被激怒，他氣血翻涌道:“你不是有未婚夫嗎？”

    “落月城的女子又不是只能嫁一個男人。”孟瑤華嘴硬道。

    “你！朕就更不能放你走了！”辛勵胸膛劇烈起伏，顯然被她氣的不輕，“才一萬人馬，這么寒酸你也看得上?！?/br>
    “只要他肯護落月城，他就是好兒郎！”孟瑤華使勁兒往他痛腳上踩，針尖對麥芒。

    “朕不同意！”辛勵冷聲道，只要他不同意，她休想走出皇宮，飛也不行！

    “我們和離了！全天下都知道，詔書還是陛下親擬的！”孟瑤華使出殺手锏說道。

    辛勵難得理虧氣弱，他瞥了一眼地上柘黃色的詔書，氣的險些要捶胸頓足了！

    “陛下一言九鼎，可不要失信于天下。”孟瑤華再接再厲道。

    “你腹中懷有朕的孩兒！”辛勵憋了半天憋的雙目通紅，他想到這一點兒，立馬理直氣壯了起來！

    “孩子在我腹中，那就是我的！”孟瑤華跟他吵架是分毫不讓。

    孟懷鳴揉了揉額角頭痛的說道:“蜜娘，你先出去?！?/br>
    親爹的話不能不聽，孟瑤華冷哼一聲，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并貼心的為他們關(guān)好殿門。

    辛勵:“……”他手中的烏木折扇扇柄被齊齊捏斷。

    孟懷鳴趕緊給人降火道:“蜜娘這孩子從小被她娘寵壞了，陛下見諒。”

    辛勵冷笑兩聲道:“孟相聽到了沒有，她要回落月城嫁人！”

    孟懷鳴一噎，低咳了一聲，沒有搭話。陛下與蜜娘已然和離，蜜娘如何嫁不得人？

    辛勵又繼續(xù)說道:“僅憑這一點兒，朕不可能放她離開。”

    “可陛下也說過，若臣給她找到合適的人家，可以進宮來請賜婚圣旨，陛下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孟懷鳴有理有據(jù)的說道。

    辛勵從前放出的回旋鏢狠狠扎在自己心頭上，傷口猙獰，噗噗冒血，他險些被氣挺過去。

    “孟相，你是在故意看朕笑話嗎？”辛勵道。

    “臣不敢，臣有一言陛下不妨聽一聽?！泵蠎养Q拱手行禮正色道，“自古以來，長生久視被不少人視為畢生所求，然追逐者眾，得償所愿者寡，被無辜裹挾其中的受害者，從未斷絕。先皇太子是，落月城亦是。只因有傳言說落月城圣蠱有增壽之效，落月城便引來許多窺探，無數(shù)人因此喪命。陛下乃圣明天子，享有四海，君臨天下，落月城尋得陛下庇護，理所應(yīng)當(dāng)。”

    辛勵皮笑rou不笑的哼了一聲道:“聽孟相的意思，朕若不護落月城便是個昏君了?！?/br>
    “臣不敢?！泵蠎养Q施禮繼續(xù)說道，“臣年少時曾游學(xué)南疆路過落月城?！?/br>
    辛勵涼涼的看了他一眼，他不是說怕蠱就沒進去嗎？

    孟懷鳴尷尬的笑了笑道:“臣不慎從山道上跌落，被蜜娘她娘撿了回去，有幸見識了傳說中的圣蠱?！闭f著，他抬頭望了辛勵一眼，見辛勵神色淡淡的，這才繼續(xù)說下去，“其實，圣蠱早已沉睡，能不能醒來都是未知數(shù)?！?/br>
    “那他們搶個什么勁？”辛勵問道。

    “就是說嘛?！泵蠎养Q道，“大約是增壽的誘惑太大了?！?/br>
    “乘黃也能增壽，他們怎么不尋只乘黃騎騎？”辛勵銳評道。

    “陛下圣明，然而更重要的是落月城處于十萬大山之中，此處華夷錯落而居，大小土司轄制，看似蠻荒之地，實則大有可為，進可得南域廣闊肥沃土地，退可為荊楚屏障，王天下者不可不謀。”孟懷鳴正襟危坐，一臉肅然道。

    辛勵點了點頭道:“可朕剛剛聽說，落月女子可多夫？”

    孟懷鳴扶額道:“蜜娘瞎掰的，陛下別信?！?/br>
    “懂了，前面有塊rou，肥瘦不詳，但得朕自備爐灶、鍋碗瓢盆、調(diào)料、薪柴，嗯……還有火夫。”辛勵一針見血的總結(jié)道。

    孟懷鳴一臉黑線。

    “這不就是打獵了！孟相可真是會找人。”辛勵意味深長的說道。

    “陛下意下如何？”孟懷鳴問道。

    “朕不想跟蜜娘和離。”辛勵難為情的開口說道。

    “蜜娘只是回落月城產(chǎn)子。”孟懷鳴點頭道。

    孟瑤華啪一下子又把門撞開道:“我就是不要你了！”她叉腰強調(diào)道，“打死也不要！”

    辛勵有了岳丈撐腰，腰桿硬了起來，他捏了捏孟瑤華的小臉道:“你的夫君有百萬雄師，你這個小沒見識的?！?/br>
    “前夫！是前夫！你又不給我用！那有什么用？”孟瑤華掙扎道。

    “誰說不給你用？孟放，進來。”辛勵沖門口喊了一句。

    孟放大馬金刀的走入殿內(nèi)，席地而跪道:“臣在?！?/br>
    “即刻起，護送蜜娘回落月城產(chǎn)子，大的小的有一個有差池，朕唯你試問?！毙羷罘愿赖馈?/br>
    “我們都冷靜一下，過后朕親自去落月城接你。”辛勵看著孟瑤華說道。

    孟瑤華剛要跟他吵，但見父親沖她使眼色，她深知此刻不能跟他嗆著來，否則他若真不放自己走，自己也活沒治，等到了落月城就到了她的天下，她想有多少夫君那不隨她樂意，需要看他臉色？！哼！

    孟放領(lǐng)命，親自點兵護送孟瑤華回落月城。

    在眾人都未曾發(fā)覺的時候，皇陵里的封磚被人悄悄打開，有人從里面背了什么跑入夜色之中。

    辛勵看著眼前的孟懷鳴道:“朕已派人送蜜娘回去了，也答應(yīng)了護落月城，孟相這下可以說，為何是朕了吧？”

    辛勵直覺這個原因?qū)λ苤匾?/br>
    “陛下曾在北疆身中奇毒?！泵蠎养Q斟酌著開口道。

    辛勵轉(zhuǎn)過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回道:“不錯?！?/br>
    “陛下可還記得自己的毒是怎么解開的？”孟懷鳴繼續(xù)問道。

    “得一女子舍命相救?！毙羷钫f道。

    “臣斗膽問一句，陛下可還記得那女子是誰？”孟懷鳴繼續(xù)提示道。

    “朕當(dāng)時雙目失明……”辛勵越說聲音越低，最后他似有若悟的看向孟懷鳴，如遭雷擊，愣在當(dāng)場！

    他眨了眨眼睛，良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孟相是說……”

    “臣亦不敢百分之百確定，但蜜娘當(dāng)年是被人從金州的一處溪澗里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二寸長的金絲本命蠱只剩粟粒般大小，命懸一線，臣派人將她送回落月城，她在落月城昏迷了整整半年，醒來之后忘了一段記憶，將她在金州的所有經(jīng)歷忘了個一干二凈?！泵蠎养Q輕聲嘆道，“蜜娘的年紀(jì)雖小，但也是落月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蠱醫(yī)，能讓她落得這份慘狀的無非兩種情況:一她舍本命蠱自保，二她舍本命蠱救人?！?/br>
    “臣數(shù)次前往北疆查探，越查越不敢深查……陛下，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臣也是要試試的?！泵蠎养Q哽咽道，“孟家女并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賴著陛下，亦不是長女臨嫁病逝怕天家責(zé)罰，才想讓蜜娘替嫁，是臣駑鈍，只能想到這個法子?！?/br>
    “可臣萬萬想不到，蜜娘在宮中從未得寵過，她的身子一日日弱下去，臣跟她阿娘保證過的，一定會讓她活蹦亂跳的回落月城，臣萬般無奈之下，只能鋌而走險，萬幸陛下和蜜娘有緣，這才有了后來的故事?！?/br>
    辛勵木在當(dāng)場，他不是沒見過她蠱毒發(fā)作的模樣，不是沒見過她給小十六療毒時的痛苦，他甚至親身感受過，然而她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為他？！

    到底是怎樣椎心泣血之痛，讓她生生忘了他？！

    “朕雖然不知那女子容貌，可記得她面部有一道長長的傷疤的……”辛勵喃喃說道。

    “陛下說的可是這個？”孟懷鳴從懷里掏出一張人皮面具來，“蜜娘容貌姝麗，她一個小姑娘家哪里敢大剌剌的就出遠門去?！?/br>
    辛勵摸了摸那手感，心中大驚。

    他像一陣風(fēng)一樣沖出云陽宮。

    第74章

    辛勵躍上紫騮駒, 長安的風(fēng)被呼啦啦的甩在身后，他一顆聒噪跳動的心化為一柄長箭，一路向南, 疾馳而去。

    想快些見到她！

    難怪……難怪這么多年來, 只有她會唱和阿妧一模一樣的《涼州詞》, 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上天終于聽到他的祈求, 將她還給了他。

    他真的是天下最笨的人, 整整兩年的功夫, 與她對面不曾相識。他的身子早已認出了她, 可心好像蒙了漿糊一樣。

    他曾經(jīng)待她很不好，這才讓她傷心失望, 轉(zhuǎn)身回南疆去了，他一定要盡早將她攔下, 與她好好說清楚其中曲折的，他們還有接下來大把大把的時光可以長相廝守在一起，他會補償給她更多更多的愛意與歡愉。

    那是他心愛的姑娘呀，理應(yīng)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千里奔馳不覺疲倦的駿馬在長安官道上賣命奔跑。

    馬上就要見到她，辛勵的心里仿佛塞滿了裝滿蜂蜜的蜂巢, 稍一擠弄就能流出甘美的甜汁來。

    此刻，孟瑤華的車駕行的不算快，她倚靠在車背上闔目小憩，總算逃脫了那座能吃人的皇宮了, 她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氣，這輩子到底與上輩子不同了。

    她幽幽睜開雙目, 抬手看了看雪白的手腕，已停滯恢復(fù)的本命蠱竟有開始繼續(xù)恢復(fù)的跡象, 變換雖然緩慢但依舊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摸了摸手腕，心情就更好了。

    以后的日子，有健健康康的身體，有活潑可愛的寶寶，有阿娘舅舅和蠻蠻meimei，有諸多待她如親女的長老們，有常開不敗的美麗的花，就是沒他！多好！

    馬車行至渡口邊，有大船前來接應(yīng)她，孟瑤華抬眸看了看，心道自己是雇不起這艘大船的，孟家一時大概也張羅不來這樣一艘極盡奢華的大船，她垂了垂眸不愿多想。

    孟放見她不提皇上，他亦不會特意提及給她找不自在，只扶著她登船，她懷著身孕，坐船比坐馬車要好受很多。

    孟瑤華領(lǐng)著自己的人和行裝，登上了南下的大船，她余光掃了一眼來時路，沒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