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定格, 讓紀硯清理智回籠，想?起翟忍冬和她磕在桌上的手。

    那么硬的桌子，她下手那么重……

    紀硯清狠狠愣住, 內(nèi)疚洶涌而來，幾乎壓得她直不起脊背, 也就肌rou里到死都不會忘的記憶還在賣力地支撐著她端莊體面。

    她是真的越來越難以理解自己的行為舉止了。

    口口聲聲說要和翟忍冬做朋友, 做唯一的朋友，可結(jié)果呢？

    稍一有脾氣, 全沖著她的發(fā)了。

    她又不是出氣筒，憑什么要遭這份罪？

    她是不是, 生氣了？

    紀硯清忽然想?不下去了，身上努力維持的端莊模樣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她掐著手心, 快速往前走了兩?步, 又在半途停下。

    她這么惡劣, 打了人, 還把人扔下不管，現(xiàn)在去找, 還能解釋得清楚嗎？

    那些陰暗窒息的過往，她也沒有做好向誰訴說的準(zhǔn)備。

    她多要臉。

    呵。

    紀硯清極為嘲諷地低笑了一聲。

    沒等那聲落地, 不遠處的玻璃門倏地被人推開，阿旺克制著滿心喜悅，對來人說：“阿姐，你來了！”

    翟忍冬：“嗯。”

    她的聲音一如往常，步子也不沉不急，明確直白地往里走。

    紀硯清看到，她在往自己跟前走。

    紀硯清腳步后撤了一下，沒能挪得動。

    翟忍冬就如期地走到了她面前，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把手機遞到她跟前說：“視頻拷進去了。你沒說放哪兒，我就新建了一個文件夾，用你名字命的名?！?/br>
    翟忍冬說得淡定平常，看起來完全沒有在意網(wǎng)吧的事，可紀硯清卻忽然覺得哪里發(fā)慌。

    不在意一個人本身，才不會在意和她有關(guān)?的事……

    紀硯清嘴唇顫了一下，胸口冰涼一片。

    “阿旺?！?/br>
    翟忍冬叫阿旺過來，把沒被接過去的手機和數(shù)據(jù)線給她，隨后對紀硯清說：“我先走了，晚上來接你?！?/br>
    話落，翟忍冬轉(zhuǎn)身，臉從紀硯清眼睛里一點點滑過。

    像電影刻意慢放的鏡頭，為了讓告別?變得深刻。

    紀硯清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淡退下去，就更?將她那一身纖細的骨骼、脖頸襯得孤高傲岸，也寂寞孤獨。

    阿旺失聲喊了句“紀老師”。

    紀硯清手一顫，條件反射伸手抓住了翟忍冬的手腕。

    翟忍冬快要完全轉(zhuǎn)過去的身體頓住。

    紀硯清一愣，想?松開。

    低頭看到翟忍冬磕破了皮的手背，她行動快于腦子，用力扣緊翟忍冬，甚至還無意識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

    “生氣了？”

    紀硯清姿態(tài)如舊，嗓音里卻透著不易察覺的艱澀。

    翟忍冬手指微蜷，回頭看著她：“我?guī)闳サ哪莻€地方，我生什么氣？”

    紀硯清：“我又跟你動手了?！?/br>
    翟忍冬：“意外?！?/br>
    “我用的力氣很大?！?/br>
    “沒多疼?！?/br>
    “我沒道歉，沒管你，就走了！”

    “……”

    紀硯清的語速越來越快，情緒完全不加掩飾。

    她看起來怕了。

    怕她走。

    翟忍冬往被攥著的手腕看了眼，停頓片刻，說：“來這兒的路，我比你熟。”

    言下之意，不論如何，她都還是會來？

    紀硯清緊繃的嘴角頓時一動，但沒能成功抬起來。翟忍冬沒有任何責(zé)怪和猶豫的態(tài)度像狂風(fēng)巨浪，每一秒都在將她狠狠拍打，她的手越攥越緊，喉嚨有句話堵著，隨著時間的推移瘋狂堆積。

    炸開之前，紀硯清放棄了，松開翟忍冬的手，也放開自己的喉嚨，讓它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今天有沒有什么重要的事？”

    翟忍冬那只手在身側(cè)垂了一會兒，裝進口袋：“沒有?！?/br>
    紀硯清：“那還在這兒陪讀？不對，是監(jiān)我的考。我今天狀態(tài)不好，萬一教錯什么，可能會晚節(jié)不保?！?/br>
    紀硯清笑了一聲，看著翟忍冬說：“大老板幫我盯一盯？”

    翟忍冬同?她對視，從她身上看到低了頭的驕傲。

    ————

    紀硯清先陪阿旺看了一遍視頻，接著逐段暫停，親身示范，拆分?講解，再?讓她按照自己的理解盡情表達。

    她的嚴格、專業(yè)、投入是激蕩內(nèi)心最好的保護色，周圍的人看不到里面，就誤以為她什么事都沒有。

    直到九點，阿旺多出一個小時的“加餐課”結(jié)束。

    阿旺和兩?人打了招呼，帶著滿心歡快離開。

    翟忍冬靠在墻邊沒動。

    不遠處，紀硯清將手機連上音響，拔劍聲鏘然而出，教室里隨之響起氣勢磅礴，激昂悲壯的戰(zhàn)歌。

    紀硯清拆了盤得整整齊齊的頭發(fā)，化身視死如歸的戰(zhàn)士，義?無反顧沖入戰(zhàn)場。箭矢漫天飛舞，地上的慘叫聲、吶喊聲混成一片。她拼殺到最后一絲力氣耗盡時被刀戟穿胸，寒光過喉，緩緩倒入尸山骨海，不甘心地看著城門被破，戰(zhàn)旗被粉，死也死不瞑目……

    翟忍冬長久不眨，刺痛的眼睛定格在紀硯清身上，漆黑，死寂，像山羊嶺下砸不碎的凍河。她被紀硯清的舞蹈拖入了那個血淋淋的戰(zhàn)場，濃煙熏得她眼睛刺痛，無法視物，她只能憑借觸覺不斷地觸摸，用耳朵奮力地聽，穿過頹敗的戰(zhàn)鼓、號角聽到了女人壓抑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