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他還有其他的家人,有其他的歸處;他還有未來,有希望,還能擁有足以抵消掉過去痛苦的幸福和喜悅。 可她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 伊薇特仍然遠遠地注視著他。 她雖然看著他,目光卻又空又遠,像是透過他在看著過去,也像是在看著某個已不可能存在的未來。那只深灰色的眼瞳中殊無光彩,死寂而靜默,如同萬年無人踏足的荒涼冰原。 哈利遲疑一下,再次朝前邁了一步。 如果不能成為家人……他想,至少要告訴她,小天狼星的死不是你的錯。 你不要責怪自己。小天狼星絕不會責怪你,也絕不會希望你責怪自己。 然而,伊薇特就在這時收回了和他對視的目光,漠然地轉(zhuǎn)回臉,仍舊看向微露曙光的天際。 東方的天空逐漸明亮起來,但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晨曦在她沾滿血污的臉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柔和的光線如薄紗般將她籠罩起來,勾勒出一個狼狽不堪而又格外孤獨的朦朧輪廓。 她不再看向哈利,哈利也沒再往她的方向走。 他知道,說什么都已沒有用了。 說什么她都不會聽。說什么她都不會信。連小天狼星本人都偶爾覺得棘手的他的妻子——那樣驕傲而執(zhí)拗的女巫所認定的事,還有誰能改變得了呢? 況且是那樣的愧疚和自責。 小天狼星生前的每一天都深陷這種愧疚所帶來的拷問和折磨,如今他的遺孀,也不可避免地將用余生來飽嘗這份痛苦了。 …… 黎明的天空越來越明亮起來。 星和月逐漸淡去了,夜色與晨光交接之處呈現(xiàn)出一種夢幻般的淡紫。東方的地平線濺射出耀眼奪目的太陽光線,照亮湖泊、山巒、村落,和戰(zhàn)后的霍格沃茨。 當?shù)谝豢|日光落進她那只暗淡而沉寂的深灰色眼瞳時,一直坐在那截斷墻上的伊薇特站起身來。 她的外表雖然狼狽,動作也十分突然,姿態(tài)卻仍舊平穩(wěn)、端正而優(yōu)雅。她抬起手將散亂的發(fā)綹掖到耳后,又簡單地拍打了兩下長袍上的灰塵。 站起來之后,她朝四面環(huán)顧一下,似乎是在一片廢墟中確定了自己的位置,又抬起頭,迎著逐漸強烈起來的日光,看向霍格沃茨的某個高聳塔尖。 哈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注意到城堡的那個角落有個小小的鐘塔。 鐘塔位置極高,哈利估計著,甚至高于天文塔和拉文克勞塔,卻并不顯眼,以至于他在霍格沃茨生活了六年,都從沒注意過還有這樣一座不為人知的小塔。 活點地圖上并沒有標出這個鐘塔的入口。不過既然坎貝爾夫人知道它的存在,想必小天狼星肯定是清楚位置的。 ——那是只屬于你們的秘密嗎? 哈利收回仰視著鐘塔的目光,將視線再次投向伊薇特的方向,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女巫已從廢墟和斷垣殘壁中不見了。 她消失得那么突然,就像是隨著黎明的到來而倏忽散去的影子。 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見到伊薇特·坎貝爾。 這天之后,哈利就再未聽說過和她有關(guān)的消息。 ********** 伊薇特緩緩登上鐘塔。 她體力比十七歲那時差很多,幾步就要一歇,用了將近一刻鐘才登上塔頂。她疲憊不堪地細細喘息著,也顧不得去在乎塵埃和泥土,就那么倚靠著遍布青苔的石柱,在高塔邊緣坐下來。 鐘塔在混戰(zhàn)中完整地幸存下來,并未受到任何咒語和攻擊的波及。 從這里俯視下去,景色也仿佛一直都沒有變化——反射著粼粼碎光的湖泊仍然寧靜而澄澈,隱在云霧中的深綠山巒也亙古地沉默佇立,燦金的晨光鋪灑在霍格莫德的屋頂和樹梢,美好得讓人看不出才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慘烈至極的混戰(zhàn)。 這里遠離城堡禮堂中的喧囂,遠離一切對勝利的慶祝和對死亡的哀悼。鐘塔幾乎像是獨立于任何時間和空間之外,在漫長的寂靜歲月中,凝固成了一個永恒不變的坐標。 伊薇特怔怔地凝視著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第一個日出。 迎著仲春的暖風,她極力地睜大眼睛,將這幾乎要刺痛人眼球的奪目光線收入眼中——收進本屬于小天狼星的那只深灰色的眼瞳之中。 夜色已經(jīng)徹底褪去了。 黑暗年代中所有的痛苦和掙扎被盡數(shù)湮沒于燦爛耀眼的日光之中,英國終于迎來了他所期許的那個光明而自由的新生。 ——小天狼星,你看到了嗎? 被強光和高處的烈風所刺激,右眼開始酸痛起來。 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時,伊薇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透過閉合的眼皮,她仍然能感受到光落在臉龐上,格外溫暖而真實。殘留在視網(wǎng)膜上的太陽光斑,仿佛是黑暗中隨時會熄滅的一點燭火,吸引和誘惑著懵懂的飛蛾朝它撲去。 ——我們總會和所愛之人再次相見。 從腦海深處浮起的意識,與光斑和殘影交融起來,如同在編織一個美夢似的幻境。伊薇特感覺到自己在這幻境中輕飄飄地浮起來,然后失重、下墜。 …… 蘇格蘭高地的風呼嘯著掠過,帶來隱約而遙遠的喧鬧聲。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臆想。伊薇特覺得自己能夠從中分辨出熟悉的男孩子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