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白的邊際還彌留有淡薄的淺黃，下午五點，陸厭在混沌溟濛中醒來。

    病房里只開了壁燈，昏昏暗暗之下，他剛睜開眼睛，心就一顫，條件反射地喊了一聲，“我靠?！?/br>
    正低頭玩手機的兩人，同頻抬頭并異口同聲地問道，“你醒了？”

    陸厭避開兩人的視線，掃了眼周圍，沒有看到沈知月，疲憊的臉色立刻多了幾分冷意，他側身下床，跟著毫不猶豫地拔開吊針。

    宮鳴珂擋在他的面前，說，“她已經(jīng)走了?！?/br>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擊中陸厭的太陽xue，惹得他腦袋一陣又一陣地抽疼，須臾之間，記憶開始扭轉，周圍開始變黑。

    那夜暴雨如注。

    郊區(qū)外，說會第一個救兒子的爸爸抱著別人的兒子，看著小陸厭被犯人拖在地上走了幾百米。

    醫(yī)院里，說只是下樓買早餐的女人，狠心地留沒了左腿的小陸厭一個人待在醫(yī)院里做手術。

    ——“阿厭永遠是爸爸的第一選擇?！?/br>
    ——“阿厭乖，mama去樓下給你買你最愛吃的蝦仁粥。”

    ——“陸厭，我們去醫(yī)院吧，我會陪著你的?！?/br>
    一句句謊言如同一顆顆巨石，壓著他的胸膛，讓他難以呼吸，心胃發(fā)酸作嘔，他微微翕動的嘴唇顯得蒼白而無血，宮鳴珂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著急地扶住他，“你怎么了，怎么冒了這么多汗？”

    “讓開?！?/br>
    他的聲音冷得嚇人。

    陸厭眼皮都沒力氣抬，拔腿就往廁所走，鏡子映出的他，眼眶比之前更加深邃，紙一樣白的臉龐皮rou微微顫動，白皙勻稱的雙手抵在洗漱臺上，下一秒，他直接彎腰干嘔起來，間隙就一直罵粗話。

    病房里的其他人一直對廁所的那扇門行注目禮，傅歸遠雙眸微微一沉，繞到病床前拿起床上的衣服和手機就往廁所走。

    “還怎么了？你也不想想阿厭為什么那么討厭醫(yī)院?！彼愤^宮鳴珂時嫌棄地瞪了一眼，“傻子?！?/br>
    “你罵誰傻子呢？”宮鳴珂拉住傅歸遠，沒好氣地說，“你這一回來就找打是嗎？你小子?！?/br>
    傅歸遠沒有回話，眸中滿是難以置信，他甩開宮鳴珂的手臂，并迅速揪著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是忘了九年前的那場手術了嗎？”

    “九年前……”

    這句話，如掉落井口的小石，在宮鳴珂的腦海驚起一陣漣漪，他推開傅歸遠，邁著大步走向廁所，拉開門，看見陸厭正靠著墻，濕噠噠的臉，已經(jīng)分不清是汗還是淚，青筋暴起的雙手無力下垂，還不停地顫抖，扎過針的那只無情地滴著血。

    陸厭聞聲抬眸，滿是愕然的看著宮鳴珂，他拍了拍彎曲著的左腿膝蓋，說，“珂，我的腿動不了?！?/br>
    “我靠?！睂m鳴珂一氣之下錘了墻壁，骨rou敲擊墻壁的聲音一響，傅過遠立馬沖進廁所，把虛弱到無法動彈的陸厭背在身后，出去的時候瞥了一眼宮鳴珂血花的手，周身立馬泵出強烈的壓迫感，“把手洗干凈了就跟出來打車?！?/br>
    陸厭一路都沉默寡言，直到出了醫(yī)院大門，他才弱弱說一聲，“放我下來?！?/br>
    “好?！?/br>
    傅歸遠背上一輕，大松了口氣。

    陸厭被春風徹底吹清醒，掏出口袋里的煙和打火機就開始吞云吐霧。

    傅歸遠很難見到他這狼狽模樣，嗤笑一聲，“是誰那么有本事能把你騙來醫(yī)院？”

    聞言，陸厭手一頓，隨之深深吸了一口煙，抬起眼瞼的瞬間，眸中厲色一閃而過。

    時間很短，但是傅歸遠還是捕捉到了里面的殺氣，他自覺自己話有點多了，別過臉，走到一旁打車。

    過了有五分鐘，一輛空出租車停在兩人面前，陸厭跨步上前，鉆進車里后沒等傅歸遠上車就重重地把車門關上，司機疑惑地回頭看，后座者淡淡的來一句，“去南榮縣?！?/br>
    傅歸遠拍打著車窗，示意陸厭開門，可他得到的是冷漠的回應，“喂，阿厭，你要去哪，帶我一個啊！”

    “……”

    “你還生著病呢，就別到處亂跑了，一會兒我和宮鳴珂去你家找你！”

    “……”

    “你要是背著我們自己出去玩，你就死定了！”

    車子在他的聲聲哀嚎中揚長而去，司機在五分鐘內頻頻透過后視鏡打量陸厭，張口欲言，卻找不到時機。

    人類對視線有很高的銘感度，陸厭將目光從窗外的景色收回來，對上司機的視線，有氣無力地問道：“怎么了？”

    司機一頓，笑著問道：“帥哥，咱們這是要去哪??？”

    “溫馨之家?！?/br>
    南榮縣的一家孤兒院。

    *

    三個小時的車程，到孤兒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

    陸厭一下車就看到坐在門口的院長，李院長是個年近五十的中年婦女，沒有結婚生子，一生都在為孤兒院服務，可以說孤兒院里面的三十個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之前要是沒有她的收留，陸厭也不可能順利長大。

    他跑步上前，李院長聽到腳步聲隨即抬頭，看到是陸厭，眼角就笑出了褶子。

    “李院長你怎么在這等著啊，這多冷啊?！标憛挶傅?。

    “也沒多冷?！崩钤洪L起身，拉著陸厭的手就往里走，“孩子們聽說你今天要來啊，興奮了一整天，吃飯的時候就一直問，兔子哥哥什么時候來呀，我好想和兔子哥哥做游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