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有個人影從甘棠夫人身后竄出來，熱絡(luò)地挽住了他。

    “二姐特意要我?guī)穪碚夷隳兀　蹦弦抡f得輕松又小心，緊張地看了甘棠夫人一眼。

    顯然是南衣把甘棠夫人叫來的，她知道家人永遠(yuǎn)是他最柔軟的地方。

    那邊喊著“殺了謝賊”的喧鬧聲沸反盈天，甘棠夫人仿佛什么都沒聽到，若無其事地說：“回家吧，奶奶想你了，說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喊你回來一起用晚膳。”

    二姐也找了個借口，小心翼翼地想拉他一把。

    大家都知道他在懸崖邊上。

    謝卻山心知肚明，但也沒戳穿，只是笑了笑，道了聲好。

    仿佛是最尋常的一段回家路。

    第136章 人言畏

    陸錦繡抱著胸前裝滿細(xì)軟的包袱，灰頭土臉地從人群里擠出來，心里暗罵晦氣。

    要不是出了沉船的事情，這會她已經(jīng)在離開瀝都府的船上了。她幾次對謝鈞建議，趁形勢還沒那么糟糕，盡早離開瀝都府，不料謝家上下非但不走，還表示了必須死守瀝都府，與城同命的決心。

    自從女兒死后，陸錦繡就猶如驚弓之鳥，一會大罵岐人殺女之仇，轉(zhuǎn)眼聽到什么風(fēng)聲，又嚇得瑟瑟發(fā)抖，總覺得天馬上就要塌下來。

    她私自出逃并沒有叫府中的人知曉，還想等人散去一些后再想辦法上船，不料迎面撞上謝家的家丁。

    小廝禮貌卻強(qiáng)硬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陸姨娘，大老爺請您回家?！?/br>
    今日是走不成了，陸錦繡心里一沉。

    玄英堂中，大半家子人都圍坐著，謝卻山也在。外頭滿城風(fēng)雨，此處卻有說有笑的，氛圍有種微妙的刻意，好像都是心事重重，卻又用力地粉飾太平，裝作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時都要更和睦一些。

    謝鈞在小輩們的閑聊中也不太插得進(jìn)話，不過也耐心地坐在那里，擰著眉頭默了半晌，忽然風(fēng)馬牛不相及地道：“不想打仗就不打了，回家來，家里養(yǎng)得起閑人?！?/br>
    謝卻山一愣，抬眼望向父親。

    堂中正寂靜時，陸錦繡被架回來了。她模樣有些狼狽，剛回來便聽到這句話，原本懨懨的人忽得顯出幾分猙獰，撲上去揪著謝鈞的衣袖。

    “你竟要護(hù)著這個逆子？他把這個家、這座城害得還不夠慘嗎？！”

    謝鈞拂開陸錦繡，露出幾分不悅：“休要胡言！——來人，將陸姨娘帶回后院去。私自出逃的事，明日再同你一并算帳！”

    “出逃？”陸錦繡被這句話激到了，猛地甩開女使架她起來的手，眼中猩紅地站起身，周身充滿了敵意，“傻子才留在城里等死！你還以為謝家是瀝都府的脊梁骨？城都要沒了，你們這些人也不過都是砧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罷了！”

    外頭那些流言蜚語，穿過院墻還會再被美化一番，即便在戰(zhàn)亂時候，大家還是要維持著那半分面子，可平日里連大聲都不敢出的賢惠婦人，此刻竟將話剖得如此丑陋直白，大家都被驚得一時語塞。

    謝鈞面不改色地坐著，一瞬間像是蒼老了許多，他掃了眼堂中眾人，徐徐道：“當(dāng)年我棄嵐州西逃，犯下大錯，乃我一生之悔，今時今日，我絕不會棄瀝都府而逃，哪怕城破了，我望雪塢還能守，多護(hù)一個百姓一時一刻，我都不后悔。只是沒想到，倒是強(qiáng)人所難了……想走的人，無論身份地位，是主子還是奴仆，現(xiàn)在就能走，我絕不會再攔?！?/br>
    可堂中無人起身，只是都平靜地坐著，連下人們都垂手站著，并不動作。

    陸錦繡瘋瘋癲癲地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人響應(yīng)，顯得只有她一人貪生怕死似的：“你們都干嘛？死到臨頭了還要假裝高義，做給誰看？都想死??？”

    她以為大家都想活，只是裝著要臉而已，她就將遮羞布都撕了，可還是沒得到任何人的回應(yīng)。她活像個小丑，這股怨氣無處可撒，目光最后落在謝卻山身上——對，“始作俑者”就是他！

    她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害死小六不夠，還要害死整個謝家！”

    甘棠夫人忙出聲呵斥：“小六是被岐人所害，跟謝三有什么關(guān)系？”

    “是他給小六寫的信，讓小六與官家兵分兩路引開岐人！若非如此，小六如何會死！”陸錦已經(jīng)歇斯底里，根本沒能人拉得住她。

    信……

    謝卻山想起來了，小六的遺物曾被送回望雪塢，那封他寫給小六的信，恐怕就夾在遺物中，被陸錦繡看到了。

    她說得沒錯，小六是他間接害死的。

    謝卻山滯住了，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南衣握著他的手，慢慢地就變成了他緊緊抓住那只手。

    “就是他害死了小六！他還害死了龐遇！他罪大惡極！”

    忽然，那只手猛地掙開了他，她的人影在晃，一下子便站到了他身前，雙手緊緊捂住了他的耳朵。

    謝卻山渾身僵硬，甚至忘了抬頭去看她的臉，只瞧見她頸間的瓔珞晃動著。

    那個尖銳的、歇斯底里的罵聲瞬息之間變得沉悶而遙遠(yuǎn)，可仍似有驚雷轟隆隆地響。

    “我兒這對苦命鴛鴦啊，只能去地下見了！他就是個討債鬼，要把我們?nèi)叶妓偷降鬲z里去！你們還護(hù)著這畜生！他就是該死！你們都聽聽啊，聽聽外頭是怎么說的！他要是死了，瀝都府才有救！”

    “把她給我拉走！”謝鈞面色鐵青，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