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姜清晝在逐漸升級的不甘心里忽然意識到,或許他還有所求。 在香港的第二場活動只有路易斯出席,他坐上剛通行不久的高速列車,去到了于叢的老家。 那里的樹全年青翠,摩的師傅好像從不覺得冷,快到年底還穿著夾子拖鞋,一句話里夾著廣東話和普通話,朝四周攬客。 姜清晝是從王潔手上拿到的地址,據(jù)說是于叢入學(xué)時填的。 他在生活氣息濃重的小巷里穿行,上了好幾層樓梯,覺得心臟轟鳴得厲害。 不甘心已經(jīng)變成了搖搖欲墜的膽怯,姜清晝在心里準(zhǔn)備好了許多說法,應(yīng)該先說明自己的處境,還是應(yīng)該先道歉。 他仿佛在像全新的命運敲門。 屋里鉆出來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茫然地聽了半天:“他們家不住這里啦!房子是中介賣的,我們也不認識他們家。” 姜清晝新的生活里并沒有太多痛苦和掙扎,他們都被莫名的未知隔絕,以至于他能漠視、忽略這些東西。 下樓前,他眼前突然浮現(xiàn)剛才那間客廳一閃而過的樣貌,又想著于叢在里面會是怎么樣,又是怎么樣長大的。 畢業(yè)典禮那天氣氛熱烈,盛夏的陽光埋了整個校園。 杜楠給他送了束花,別了個很俗套的卡片——前程似錦。 他總算對于叢和姜清晝的事了解了大概,越發(fā)口無遮攔。 “所以他媽來找你做什么?”杜楠掀了學(xué)士帽,蹲在花壇邊扇風(fēng)。 于叢安靜了一會:“她就是一直問我有沒有跟姜清晝聯(lián)系?!?/br> “有嗎?”杜楠好奇。 于叢聲音很輕:“早就沒有了。” “她為啥不直接問她兒子呢?”杜楠遠遠看見輔導(dǎo)員,“挺奇怪的一個阿姨?!?/br> 于叢臉被曬得蒼白,過了會才搖搖頭,說不知道。 即將不再是輔導(dǎo)員的輔導(dǎo)員很關(guān)切地問他:“什么時候離校?” 杜楠搶答:“后天?!?/br> “還在上海???”輔導(dǎo)員看著于叢。 于叢嗯了一聲,解釋:“在的?!?/br> “挺好?!陛o導(dǎo)員眼神里有微不可見的惋惜,“好的工作可以再慢慢找,不急?!?/br> “嗯?!?/br> “之前答辯的事別放心上,以后好好加油?!彼终f。 “知道了,謝謝老師?!庇趨蚕乱庾R脫口而出。 過了沒兩分鐘,輔導(dǎo)員有點不安似的:“院里挺關(guān)心你的,工作是確定了嗎?” 杜楠眼見著于叢僵硬起來,替他開口:“已經(jīng)找到了,做線下活動的,叫什么來著?” “就是一個很小的公司?!庇趨蔡^了問題。 “哦哦,好,好?!彼犚娸o導(dǎo)員最后嘆了口氣。 姜清晝把那只魚缸弄回來時,當(dāng)?shù)叵铝艘缓币姷挠辏麤]打傘,淋得全身濕漉漉的,像老舊小巷子里的狼犬,眼神看上去鋒利而癲狂。 起居室正中被空出一大塊位置,一截橡膠水管躺在地上,等著加水。 搬運員遞了簽收單過來,吵吵鬧鬧地把木架給收走。 姜清晝蹲下來,失神地看了一會面前的東西,握著水管才發(fā)現(xiàn)手微微有些顫。 王潔逐漸放棄阻止他胡亂收集的怪癖,甚至戴著防水手套加入。 “這多少升?”她從地上撿起水管,“養(yǎng)兩百條不成問題。” 姜清晝站起來,報了個數(shù)字。 接入的自來水潺潺地灌進去,底部翻騰起一層細密的水花。 “昨天又有人找我了。”王潔冷不丁地提起,“估計你媽找不到你,之前高中幾個同學(xué)也被問了?!?/br> 姜清晝面無表情,看著慢慢變高的水位:“跟他們說聲不好意思?!?/br> “這有什么。”王潔頓了下,“她會不會去找于叢???” “不知道。”姜清晝說。 “誒?!蓖鯘嵖此麤]什么反應(yīng),“你媽當(dāng)時到底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姜清晝笑了下,帶著一些傲慢的、嘲諷的意味。 “她裝了監(jiān)控。” 王潔不可思議地看他,半天說不出話,水管在手心里有明顯的后坐力。 姜清晝盯著水面,很專注的樣子。 水沒過一半的位置,他忽然感覺到毫無征兆的哀傷,強烈到呼吸有點不規(guī)律。 王潔好像還說了什么,但隔絕在耳邊,姜清晝有點聽不清了。 玻璃魚缸炸開的動靜很沉悶,有如往他身上重重砸了一拳。 王潔尖叫起來,水和玻璃渣像是慢動作那樣四分五裂,散成一個不詳?shù)男螤睢?/br> 姜清晝覺得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驚醒過來。 “啊啊啊啊?。 蓖鯘嵔兄?,把開關(guān)擰緊,驚恐地看著姜清晝:“你沒事吧!” 她站得遠一些,牛仔褲和高跟鞋全濕了。 姜清晝蹲得很近,身上沾滿了碎玻璃渣和水,仔細看還有一些傷口,一點點深紅的血漬暈開。 路易斯提醒過幾次,地面不平,不適合用巨型玻璃缸養(yǎng)熱帶雨,但姜清晝每次都裝作聽不見。 洶涌的恐懼和無能為力不能發(fā)泄,姜清晝怔了很久,眉頭皺得很緊,掙扎著跪下去,眼淚隨著脆弱的神經(jīng)崩潰。 他捂著頭,在一地的濕漉里低聲哭著,把大部分聲音咽了回去。 “哎!”王潔慌了,“你別哭啊,我叫救護車?!?/br> 干燥的夏日傍晚,時間變得混亂驚慌,姜清晝卻覺得四下靜謐得可怕,一點點吞噬掉那些難以言表的、并不算難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