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1118節(jié)
“大天師?” “為了萬無一失,袁鳳鏡找到了夫子,告知要誅殺令狐長樂,卻并沒有提及還有其他幾位大宗師參與?!眹嗟溃骸胺蜃勇犝f袁鳳鏡欲圖要他聯(lián)手誅殺令狐長樂,斷然拒絕,袁鳳鏡無法說服?!?/br> “既然如此,夫子后來為何要參與?” 國相嘆道:“因為老夫!” 秦逍一怔。 他有些詫異,心想連袁鳳鏡都無法說服夫子,國相又如何能做到? “老夫騙了夫子?!眹鄧@道:“老夫見到夫子,將小妹和令狐長樂從前的淵源都告訴了他,沒有任何隱瞞,句句是真。但后來的話卻是半真半假。我告訴他小妹與令狐長樂有私情,而且小妹得到令狐長樂的支持,意圖篡位。我還告訴他袁鳳鏡受過皇恩,不愿意看到李唐江山斷送,所以想要除掉令狐長樂,阻止小妹篡位,這番言辭也與袁鳳鏡此前勸說他的言辭一致?!?/br> 秦逍搖頭道:“夫子何等精明,難道就憑國相一番話,便相信劍神支持她篡位?而且你是夏侯家的人,不去支持她,反要阻止她篡位,夫子難道不懷疑?” “正因為老夫是夏侯家的人,才更有說服力?!眹嗟溃骸袄戏蚋嬖V夫子,夏侯家世受皇恩,在大唐已經(jīng)是位高權重,不想因為小妹篡位導致夏侯家遺臭萬年,更不想因此讓夏侯家落得身死族滅下場。夫子知道老夫對家族看得極重,所以這番話他也是信了幾分。而且此后我和小妹精心設計,讓夫子入宮后,看到了小妹和令狐長樂密見的場面,夫子這才將信將疑,但他依然不想與令狐長樂生死相見?!?/br> 秦逍聽到這里,心想當年劍神被害,國相在其中也確實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正如國相所言,夏侯一族和圣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圣人走上篡位之路,夏侯一族無論愿不愿意,都必然與圣人登上同一艘船,船一旦沉了,落水的就不可能只是圣人,整個夏侯一族也要陪葬。 “不過我們的本意也并非讓夫子出手?!眹嗟溃骸拔覀兊挠媱潱亲尫蜃咏o令狐長樂下毒!” 秦逍身體一震,只覺得匪夷所思。 夫子何等人物,怎可能答應如此卑劣招術? “不用驚訝?!眹嗫闯銮劐械恼痼@,依然是一臉平靜笑道:“其實那也算不得是毒藥,不過是能夠短暫封住勁氣的藥物,否則夫子后來也不可能幫忙。藥物入腹之后,對經(jīng)脈造成傷害,即使是大宗師也難以隨心所欲使用內(nèi)力。魏無涯為了找到此藥,花費了不少的心思。天底之下,能夠讓令狐長樂毫無防備服下此藥的只有夫子,其他任何人都無法辦到。” 秦逍這才明白夫子在這起謀害事件中的角色。 “夫子確實不愿意做這種陰毒之事,但老夫和袁鳳鏡再三勸說,只要封住令狐長樂的內(nèi)力,讓他答應不支持小妹篡位,便不傷他分毫?!眹嗟溃骸拔覀儗Ψ蜃诱f,即使令狐長樂不答應,我們也只需要趁機廢了他武功,不傷他性命。夫子考慮了兩天,最終答應,而后便邀請了令狐長樂去他的住處相聚。令狐長樂對他并無防備,夫子在茶中放了早就準備好的毒藥,令狐長樂飲了半杯茶,毒藥入體?!?/br> “劍神中了毒,也就落入了陷阱?”秦逍盯著國相,雖然眼前是個將死的老人,但想到老國相當初竟然參與如此卑劣的計劃,心中卻還是有些惱怒。 國相頷首道:“三大宗師早就準備好,令狐長樂中毒之后,魏無涯、袁鳳鏡和洪天機三人聯(lián)手合擊,只是他們沒有想到,哪怕是中毒,令狐長樂卻依然打出了那致命的內(nèi)劍,洪天機被內(nèi)劍所傷,差點當場斃命。只是那一劍打出之后,令狐長樂也再無力反抗,被魏無涯擊中了要害。令狐長樂臨死之前,卻是將那剩下的半杯毒茶飲盡,還說夫子煮的茶舉世無雙,爾后就坐在茶桌邊死去?!?/br> 那當然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決,但國相卻是輕描淡寫敘說。 “從三大宗師出手,到令狐長樂離世,一切都只是片刻間發(fā)生?!眹嗟溃骸拔簾o涯和袁鳳鏡將令狐長樂的遺體帶回了宮,洪天機也是帶傷離去?!?/br> 秦逍神色凝重,搖頭道:“不對,不對。國相,夫子當時也在場,三大宗師出現(xiàn),他當然立刻就知道自己可能被騙,為何沒有出手相助?他就在旁眼睜睜看著?” “不錯?!眹帱c頭道:“他就是在一旁眼睜睜看著?!?/br> “為……為什么會這樣?”秦逍心中竟然覺得異常沉重,“夫子為何視而不見?” 國相道:“老夫今日所言,句句屬實,無一字虛假。逍皇子,你聰慧過人,應該也能從中看出端倪。其實計劃之中,確實考慮到夫子發(fā)現(xiàn)被騙后會出手,所以事先也計劃好,一旦夫子出手,由袁鳳鏡出手阻攔,魏無涯和洪天機則聯(lián)手對付令狐長樂。令狐長樂中毒,所以我們覺得兩大宗師聯(lián)手,足以誅殺令狐長樂。但大家也沒有想到,夫子竟然沒有出手。”頓了頓,才繼續(xù)道:“事后老夫也是疑惑,琢磨了許久,終于明白其中的緣故?!?/br> “怎么講?” “以當時的情勢,如果夫子出手,未必能救得了令狐長樂,反倒有可能順勢被三大宗師一并誅殺?!眹嗟溃骸爱吘箤θ魏我晃淮笞趲焷碚f,這世間的大宗師當然是越少越好。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關鍵的原因?!?/br> “你是說……夫子也不想劍神活著?”秦逍說出了心底最不愿意承認的真相。 國相笑道:“不錯。雖然我們?yōu)榱苏f服夫子做了諸多準備,而且編造了合情合理的謊言,但正如你所言,夫子何其精明,我們的謊言是否真的騙過了他?他最終答應下毒,是否早就看穿我們部署好了誅殺令狐長樂的計劃?他只下毒而不出手,是否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讓人以為他只是被騙卻沒有參與謀殺?又或者說,因為有其他的緣故,他才冷眼旁觀?這一切,也許你可以親自去問他?!?/br> 秦逍苦笑一聲,也難怪這起謀殺案密不透風,天下無人知曉其中細節(jié)。 真相一旦傳開,這幾位大宗師的人品自然受到質疑,不管動機何在,四大宗師聯(lián)手謀害了劍神,終究是不光彩,甚至是下作。 “令狐長樂是這些大宗師的夢魘?!眹嗑従彽溃骸八麄儍?nèi)心深處對令狐長樂都存有恐懼,既然有千載難逢的機會能聯(lián)手除掉令狐長樂,他們難道真的愿意錯過?也許他們并不在意令狐長樂是否卷入小妹的謀朝篡位,只不過是想除掉自己心中的夢魘,僅此而已。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熙熙攘攘,皆為利去,這世間……哈哈哈,實在可笑……!” 秦逍沉默許久,終于問道:“聽聞宮內(nèi)有一座魔塚,就是劍神的埋骨之地,卻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真的有一座魔塚,那魔塚又在何處?” 他知道小師姑等一眾劍谷弟子都想找到劍神的遺骨,將他帶回劍谷安葬,但卻始終無法在宮內(nèi)找到魔塚的下落。 大宗師們的恩怨,秦逍自知也無力去解決,卻是想著幫小師姑找到劍神遺骨,送回劍谷。 但國相卻沒有說話,秦逍盯著國相,只見到國相盤坐在地,目視遠方,一動不動,宛若雕像。 “國相?”秦逍輕喚了一聲,國相毫無反應,而秦逍也已經(jīng)感覺不到國相的氣息,伸出一根手指到國相鼻尖處,才感覺國相鼻尖冰冷,依然沒有了呼吸,這位曾經(jīng)權傾一時的大唐國相,卻已經(jīng)就此逝去。 第1843章 故人 晨風吹過,秦逍看著已經(jīng)逝去的國相,心情復雜。 國相臨死前終是將劍神令狐長樂被害的真相詳細道來,背后的主謀自然是當今圣人,而其中涉及到的大人物實在不少,屈指可數(shù)的大宗師之中,竟然有四大宗師卷入其中。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秦逍相信國相所言大致不差,但也未必完全是真。 游說夫子參與計劃,是否真的如國相所言? 國相和袁鳳鏡的那一套說辭,看似合情合理,但其中卻還是存有破綻,至少面對夫子這樣的人物,那套半真半假的說辭實在很難讓秦逍相信夫子會被騙過。 不過國相最后一番話卻是一針見血。 劍神的修為實在是太恐怖,進入無天境,成為了世間第一人,這自然會導致其它大宗師心存畏懼。 也許國相和袁鳳鏡一開始就知道如果夫子當真不想?yún)⑴c進去,那么無論怎樣的說詞都不會有結果,要夫子參與其中,只可能是夫子內(nèi)心深處確實也希望扳倒令狐長樂。 所以只要夫子有心,那么怎樣的說服之詞就不重要,只不過是給夫子一個臺階而已。 所以夫子卷入其中,親手下毒,歸根結底并非是因為被說服,而是夫子也知道當時是除掉令狐長樂最好的機會。 想到夫子與劍神私交頗深,夫子竟然背信棄義,聯(lián)手其它大宗師謀害劍神,秦逍只覺得背脊發(fā)寒。 夫子參與其中,是否僅僅是畏懼令狐長樂,想要除掉懸在頭頂?shù)睦麆Γ?/br> 是否還有其他的緣故? 秦逍知道也許自己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這段往事對參與其中的大宗師來說,很不光彩,甚至卑劣,所以多少年來都不曾提及,成為一大謎團,如果今日不是從國相口中知道真相,秦逍甚至懷疑自己此生是否真的能夠知情。 夫子雖然承諾等自己入京后會告知真相,但他是否會據(jù)實相告?是否會編出一套新的說詞? 其實對秦逍來說,劍神遇害的詳細細節(jié)已經(jīng)不重要,甚至參與其中的到底有哪些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白了令狐長樂是因何而死。 雖然是四大宗師聯(lián)手殺死劍神,但歸根結底,促成并計劃這一切的卻是劍神曾經(jīng)極為寵愛的首徒,那個因愛生恨最終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當今圣人。 劍谷需要一個答案,而秦逍現(xiàn)在也可以給小師姑和其他劍谷門徒一個答案。 他緩緩站起身,向自己麾下的騎兵招招手,便有兩名騎兵迅速過來。 “入城之后,找一具棺材,好好安置他?!鼻劐邢肓艘幌?,才吩咐道:“送到蘇州天池山,將他葬在山腳下。不要對外宣揚,此事就由你二人全權負責!” 兩名騎兵躬身稱是。 秦逍這才對著國相的遺體深深一禮,再不猶豫,過去翻身上馬,打馬便走。 除了留下少數(shù)人處理國相的遺體,其他騎兵也是隨在秦逍身后向京都方向飛馬而去。 今天是個好天氣,旭日高高升起,陽光普灑大地,京都城內(nèi)外,都沐浴在溫暖明媚的陽光之下。 只不過城墻內(nèi)外,卻是兩幅情景。 京都城內(nèi),大街小巷空曠無人,干干凈凈,無論是市坊還是民坊,幾乎都瞧不見人影。 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城外大決戰(zhàn),整整一夜都是殺聲震天,即使無法親眼看到這慘烈的一場決戰(zhàn),但城內(nèi)的人們卻依舊能夠憑借傳入城中的廝殺聲和慘叫聲判斷出城外的戰(zhàn)況慘烈,也知道這種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緊閉門窗,縮在屋內(nèi)等待這場決戰(zhàn)的落幕。 所以京都城內(nèi)一片清冷,大街小巷空空蕩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一墻之隔的京都城外,空闊的原野上,尸積如山,血流成河,雙方將士的尸首交纏在一起,許多戰(zhàn)馬也是倒在血泊之中,殘肢斷臂遍處都是,觸目驚心。 大部分倒在血泊中的人和馬都已經(jīng)死去,但卻依然有不少負傷的將士在死人堆里掙扎,一時還沒能死去,忍受著傷疼的折磨,甚至也有一些戰(zhàn)馬躺在血泊中,鼻腔里打著噴嚏,奄奄一息,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宇文承朝站在明春門頭上,居高臨下俯視,陽光之下,甚至一眼看不到戰(zhàn)場的盡頭。 決戰(zhàn)已經(jīng)結束,京都守備軍或死或傷,剩下的要么趁亂突圍出去,要么丟下了軍械投降。 雖然昨夜決戰(zhàn)之時,西川軍被龍銳軍出其不意突襲,造成潰敗,許多西川軍將士脫離戰(zhàn)場潰逃,但大部分西川軍還是被龍銳軍的步騎兵聯(lián)手堵截,整個戰(zhàn)場率先棄械投降的便是西川軍。 其實西川軍中有一部分將士還是浴血奮戰(zhàn),但這支西川軍大部分都是國相匆匆征募,良莠不齊,因為時間倉促,征募的新兵非但沒有經(jīng)過任何戰(zhàn)事的磨礪,甚至連最基本的訓練也沒能達到要求,無非是國相死馬當活馬醫(yī),強行帶著這支軍團進京增援。 且不說戰(zhàn)斗力無法與柔玄和龍銳兩大驍勇善戰(zhàn)的軍團相比,僅是從西川日夜兼程趕到京都,這一路上也是消耗巨大,大部分將士還在疲憊之中,強行投入了決戰(zhàn)之中。 所以除了一些受過磨礪的老兵還竭力拼殺想要扭轉敗局,大部分新兵都是想著保命為主,投降的速度極快。 西川軍的投降,也直接導致京都守備軍的最終崩潰,在龍銳軍和柔玄軍的聯(lián)合絞殺下,京都軍最終徹底沒了斗志,能夠突圍出去的依然被柔玄和龍銳兩大軍團的騎兵追殺,無法突圍的就只能是丟下兵器,投降保全性命。 “朱大人,你是俊杰!”宇文承朝看著城外的戰(zhàn)場,龍銳柔玄聯(lián)軍正在打掃戰(zhàn)場,勝負已分,“你及時棄暗投明,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還真是讓人欽佩。” 朱東山名聲在外,那是大唐僅次于盧俊忠的酷吏,宇文承朝雖然是第一次與此人相見,但對此人的酷名知道已久,雖然面帶微笑,但言辭之中卻不無嘲諷之意。 朱東山面帶尷尬之色,陪笑道:“我與秦將軍是故交,秦將軍領兵復興李唐,我自然是要助一臂之力?!?/br> 宇文承朝瞥了朱東山一眼,問道:“你之前說國賊夏侯召集一幫臣子還在宮內(nèi),如今大軍入城,你覺得她是否還會負隅頑抗?那些龍鱗禁軍是否還會為了保全她死守皇城?” “她應該不甘心就這樣敗了?!敝鞏|山嘆道:“她做了二十多年皇帝,權欲熏心,將皇位看得比性命還重。如今公主大軍殺到,要將她從皇位上拉下來,那比殺了她還要讓她難受。” 宇文承朝微皺眉頭。 昨夜血戰(zhàn)雖然取勝,但龍銳軍也是折損了一些兵馬。 如今大局已定,可是如果還要繼續(xù)攻打皇城,恐怕還會有一些死傷。 他單手背負身后,望向城外遠方,忽然看到一隊騎兵在尸山血海之間穿行,正向京都城方向而來。 雖然看的模糊,但宇文承朝幾乎是瞬間就判斷出那正是秦逍。 “放下吊橋!”宇文承朝回頭吩咐道:“打開城門,大將軍要入城了!” 手下立刻領命,只是宇文承朝卻又發(fā)現(xiàn),那隊本來飛馳而來的騎兵隊,突然在戰(zhàn)場上停了下來。 秦逍勒住了戰(zhàn)馬,只因為他看到一群龍銳軍士正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敵將,一名龍銳軍將領正在向那敵將詢問著什么。 龍銳軍將領正是竇雄,曾經(jīng)是遼東軍騎兵將領,后來歸附秦逍,得到秦逍重要。 這次騎兵突襲,竇雄便是騎兵將領。 不過讓秦逍驚訝的是,被五花大綁的敵將竟然也是熟人,而且還是老熟人。 他在龜城初見夏侯傾城,此人便是護衛(wèi)在夏侯傾城身邊,夏侯傾城稱呼此人為“文叔”。 入京之后,秦逍倒也得知,相府侍衛(wèi)統(tǒng)領叫做文熙泰,夏侯傾城口中的文叔,正是文熙泰。 他與文熙泰多年前就已經(jīng)見過,卻沒有什么來往交情,但因為夏侯傾城的緣故,多少還是與這文熙泰有一絲故舊之情。 此時見到文熙泰被五花大綁,身上甲胄滿是鮮血,立時便明白,文熙泰肯定是一直追隨在國相身邊,隨軍從西川進京,而且參與了決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