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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縛劍(修仙NPH)在線閱讀 - 96負天負地

96負天負地

    王婉本以為,自己就算是僥幸沒死,也會感覺到一陣劇痛。

    但有一把劍,先一步刺穿了清曜的身體。

    “咣當”一聲脆響傳來,王婉后知后覺地睜開眼,看見清曜的那把劍失去了一切光澤,從半空中掉在自己眼前的地上。

    黯淡的劍身在地上彈動了幾下,很快歸于平靜。

    她抬頭望天。

    那金色劍光太過于耀眼,她這輩子都不會認錯。

    而現(xiàn)在,太羲就插在清曜的身體里。

    清曜死死盯著穿胸而過的劍尖,他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想看清來者的面容。

    但尚未成功,他的頭顱便垂了下去。

    太羲帶著血色,劃過幾道好看的折線,被張子承收在身后。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清曜的身體失去了重心,從自己面前墜落,直到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安靜了。

    包括那些正向王婉進攻著的弟子,也包括另外兩位長老。

    “張子承,你這是什么意思?”子曜道。

    張子承沒說話,就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只是從空中落在地上,然后一步一步向王婉走來。

    玄色衣角拂過地上寸深的草木,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他的狀態(tài)同樣很差,就連嘴角也隱約掛著一絲血色。這叁天,大概是已經(jīng)消耗了他幾乎全部的修為。

    這也是為什么方才他沒有選擇幫王婉擋下一劍,而是直接動手殺了要殺她的人。

    步伐沉重,在距離王婉叁尺之外停住。

    “禁地之內(nèi)的陽泉,亦是通往妖界的傳送陣。你帶他走。”

    “那你……”王婉忍不住問。

    她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張子承所要面對的是什么。

    眼前的男人仍舊一點表情都沒有,顯得更加陌生了。

    “走?!彼俅蔚?。

    王婉這回沒有再猶豫。

    柳輕寒的身體雖然看起來清瘦,但他身上的rou沒有一塊多余,王婉費了很大力氣方才將他扶起來。

    雪白的長發(fā)沾了鮮血,顯得觸目驚心,一絲一縷垂落在王婉身上。

    兩人步履蹣跚,一步步向著禁地的方向走去。

    在他們的身后,張子承沉默地注視著王婉的背影,以及她手中的本命劍上,那縷青藍色的劍穗。

    劍穗的樣式古樸卻精致,隨著王婉的腳步,也一上一下?lián)u晃著,直到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在目光盡頭。

    隨后,他回過身來,面對眼前成百上千的人。

    在他面前,是整個正道。

    “張子承,莫說你尚未舉行繼任大典,縱然是真的掌門,也沒有一個人敢無故誅殺長老!”子曜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人群中,也有曾經(jīng)與張子承關系不錯的人,站出來道:“大師兄,難道就因為王婉她……曾經(jīng)是你的道侶,你就要為她殺人?”

    “而且方才是她要保護那只妖在先!”

    “為情所困者,不配做青崖山掌門!”

    就連一直站在張子承這邊的靈曜,此時也搖了搖頭:“代掌門你繼任在即……糊涂啊……”

    你一言我一語,如同雪片一般飛入張子承的腦袋里。

    他一言不發(fā)地聽著,直到眾人議論累了,聲音有些消沉下來。

    太羲劍沉默著躺在他手心里。他低頭凝望著這個一直陪伴在他身側(cè)的“朋友”,開口時,聲音也平靜得像是這把劍一般。

    “為一己謀私者,不敗于高位;為天下立心者,困厄于風雪。這,便是正道之'道'?”

    有人茫然四顧,有人竊竊私語。

    但沒有人站出來回答他。

    “你這是什么歪理?”仍舊是子曜率先打破平靜,“你說的這些,倒是拿出證據(jù)!”

    張子承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他的目光無聲之中卻如有雷霆萬鈞,有人還未迎上,便心虛地低下頭去。

    “你們做的那些蠅營狗茍之事,不必我一一列舉?!?/br>
    “難不成你今日是想同我們翻舊賬么?”

    張子承搖頭:“我累了,沒這個心思?!?/br>
    “我卻要問問你。”子曜身為長老中修為最高的一位,常年以來主管門派之中賞罰,此刻他亦拿出了那種公堂之上的氣勢,“我且問你,包庇妖族、誅殺長老,依照門規(guī),該當何罪?”

    張子承很清楚——門規(guī)第叁十四條,包庇妖族,罰于揚善堂思過五年;門規(guī)第十六條,故意傷及同門性命,其罪當誅。

    但子曜同樣也很清楚,如果按這種方式去罰,青崖山那幾位身居高位的人,沒人能走出揚善堂。

    張子承不想解釋,他只是冷眼看著眼前的人。

    直到子曜再次開口:“不論如何,事到如今,青崖山斷不能再容得下你!”

    不知為何,當張子承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心中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邊竟浮現(xiàn)出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

    那些青崖山弟子里,不乏有過去一直擁護張子承的人,此刻見他一直默不作聲,亦是心急如焚:“大師兄,你快說話啊,你為什么不解釋?”

    張子承張開左手,低頭凝望著自己的掌心。

    手心里掌紋錯綜復雜,盤亙交錯。

    片刻之后,他五指一收,再次握拳于身側(cè)。

    他看著眼前神態(tài)各異的人,聲音平靜響起。

    “往日諸位救我、護我、擁我、敬我,張子承銘感五內(nèi),自當報答;如今我負天、負地、負青崖、負正道,亦自當償還天地,以身謝罪?!?/br>
    一句話無波無瀾,氣得子曜渾身發(fā)抖。

    明明是張子承有錯在先,為什么他反而覺得自己氣勢上弱了幾分?

    張子承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他腦海里回響著——青崖山上千年來,沒有任何一個掌門能真正做到無愧于心,但是,卻只有他張子承一個人,敢說自己“負天負地”。

    他自己都不肯承認,有一絲羞愧感涌上心頭。

    “好好好,我倒想看看,你要拿什么謝罪?”

    張子承似乎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

    他收起太羲劍,雙手結(jié)印于丹田。

    一團小小的、金色的霧氣,隨著靈力流轉(zhuǎn),一絲一縷在指尖顯現(xiàn)出來。然后那些霧氣聚攏、凝結(jié),緩緩匯聚成一個嬰兒的模樣。

    “師兄!”

    這一聲是云宸喊出來的,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張子承身前。

    意識到張子承要做什么,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想要上前阻攔。

    但有一道金色的屏障,將他擋在了叁丈之外。

    他就這樣看著張子承五指張開,將自己的元嬰捏了個粉碎。

    無數(shù)金色的光點,如同指間的沙粒一般,從張子承指縫中傾瀉而下,一點一滴墜落在他身下的草木之上。

    有一些光點掙扎著亮了一亮,但很快也黯淡了下去。

    最后,所有光亮都消失了,只剩下張子承緊緊握住的那只手,尚且懸在身前。

    他一直閉著眼。這個過程中的痛苦,絕非常人能夠忍受的,但他也僅僅只是輕哼了兩聲。

    元嬰消散,歸于天地。

    太羲劍不再能與他的神魂相融,自他的識海里飛了出來,回到他的手上。

    那把劍好像突然之間變得重了許多,他有些費力地拖著它,一路向前走去。

    沒有人再攔他,子曜也沒有再說話,甚至有人往兩旁退讓,給他讓出了一條小道。

    “師兄?!?/br>
    玄色的衣袍自云宸身側(cè)擦過的時候,云宸伸手去扯住了他的衣袖。

    張子承微微側(cè)目,對他搖頭,然后拂開了自己衣袖上的那只手。

    他繼續(xù)向前走,云宸亦不再回頭,兩人背對著背。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逐漸相去甚遠。

    ……

    入夜了。

    青崖山上燈火叁叁兩兩亮了起來,淡黃色的燈光透過暗青色的樹林,在眼前斑駁成一片一片的色塊。

    張子承從后山走到山門,路過竹林、涼亭、弟子居、凌霄殿,再一路走到山門外的石階之上。

    過去數(shù)十載記憶一一復蘇,但不知為何,此刻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的,卻只有與那個少女相處的區(qū)區(qū)數(shù)月罷了。

    他們在竹林里練劍、在涼亭里交歡、在弟子居相擁入眠、在凌霄殿遙遙相望……

    他搖搖頭不再去想,緩緩走下那看似綿延無盡的長階。

    在他身前,長夜無邊無際。

    在他身后,青崖山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