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 “禮物還喜歡嗎?”于程飛靠在對面吹了吹茶水,眉眼笑活地:“是鯨骨,偷切了一點(diǎn)。去年在冰蓋里頭挖出來的?!?/br> 于程飛在張家無論什么時候都自在得很——或者說他在哪里都自在得很。 此時此刻癱在沙發(fā)往后一靠,半點(diǎn)兒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前兩天正好去你學(xué)校附近辦事,本來想借機(jī)見識見識國內(nèi)高校食堂,看來是無緣無分吶?!?/br> 張霈說:“于哥隨時聯(lián)系我不就好,白在宿舍樓下等那么長時間干什么?!?/br> 于程飛說:“這不是想給霈霈一個驚喜嗎,天上掉下個于哥哥?!?/br> 張霈笑了笑,問:“于哥怎么現(xiàn)在回國了,工作不忙么?” 于程飛傾身放下茶杯,優(yōu)哉游哉很有閑散富二代的派頭:“不忙。家里老爹不放心把家業(yè)扔給我,正在一手提拔他侄子。我呢,正好寄情山水,前兩年投機(jī)倒把撈了兩筆,夠用?!?/br> 張霈點(diǎn)一點(diǎn)頭,這場烏龍鬧得尷尬。 她以為在宿舍樓底下等她的是張澤,原來是于程飛。 而于程飛只是起了興致回來看看,他也并不知道張澤回國這事兒。 也就是說,張澤回來了,但沒人知道;自己七慮八想地給他發(fā)消息,他沒準(zhǔn)還嚇了一跳。 于程飛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你問,我還不知道他也回來了。我們在外的這幾年也不常聯(lián)系,難得咱仨都在,不如出去聚一聚?!?/br> 張霈沒來得及阻攔,那廂于程飛已經(jīng)撥通了張澤電話,響了叁四秒之后,那頭接起來了:“程飛?什么事?” 于程飛看著張霈,慢吞吞地說:“回國了也不說一聲,連家里都沒告訴。怎么,在外頭藏了人?” 那頭笑一聲,說:“倒時差,這兩天手頭還有點(diǎn)事沒處理完。過兩天得閑了找你去?!?/br> 于程飛說:“喲,大忙人。怎么也得先瞧霈霈一面呀,叔叔身子也不好,賺錢不差這叁兩天的?!?/br> 張澤說:“你富二代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 于程飛笑,說:“別介。正好我就在霈霈這邊,霈霈,有什么東西想讓你哥買沒有?” 那頭安靜下來,張霈抿嘴,搖搖頭。 于程飛說:“你不回來,人霈霈還不稀罕呢?!?/br> 張澤說:“行了,過兩天學(xué)校那邊正好聚會,多數(shù)是當(dāng)年校隊的,他們怎么都聯(lián)系不上你?” 于程飛說:“那時候我也就走了,你去就成,替我報個平安。” 電話落了,于程飛收起手機(jī),仿佛看足了一場好戲:“兄妹倆還鬧別扭呢?” 張霈說:“于哥,你怎么老是故意制造矛盾?!?/br> 于程飛摸了摸下巴:“錯?!?/br> 張霈剛要嗆回去,玄關(guān)處一響,張爸換完鞋抬眼一愣:“程飛回來了?” 于程飛站起來說:“張叔,聽霈霈說您最近身子不大對付,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張爸說:“好多了,霈霈是心太細(xì)。正好我買了菜,吃了飯再走吧?” 于程飛說:“不了,待會兒還得去見個朋友。對,我爸讓我捎截腕表,我按他的要求也給您訂了,一周之內(nèi)應(yīng)該就到了,留的是霈霈的名字?!?/br> 張爸忙擺手:“程飛,這太貴重了,我一個教書的哪里用得著這個,你快給人家打電話退掉!” 于程飛笑呵呵推著張霈往玄關(guān)走:“這個沒法兒退,您要不喜歡,轉(zhuǎn)手賣了也成,市面上買不著,犯搶?!?/br> 張爸“哎”了一聲還要推辭,于程飛手已經(jīng)摁在把手上了:“實在不行就當(dāng)是我提前給霈霈備的嫁妝。您留步,讓霈霈送我就成?!?/br> 張霈被推著出了門。 進(jìn)了電梯,張霈盯著亮起紅光的一樓按鈕說:“這確實太貴重了,我爸得好幾宿睡不踏實?!?/br> 于程飛卻問道:“霈霈,你最在乎的是什么?” 張霈疑惑地看他:“???” 于程飛卻似乎壓根兒不在乎她的回答,兀自說著自己的話:“你最在乎身邊的人,尤其是親人。這點(diǎn)你們兄妹倆很像,可以說是愚善。對徐淼也是,你為什么一次又一次縱容他?為什么狠不下心拋棄他?要知道從法律從道德上你都沒這個義務(wù)?!彼穆曇衾飵е?,似乎越想越有意思:“越長大碰見的事兒可就越多,不可能面面俱到,凡事兒都得有個取舍,是不是?” 張霈覺得他意有所指,但不知指的是什么。 但她心下陡然惶恐起來,于程飛每次說起這般模棱兩可的話,都像預(yù)言似的精準(zhǔn)指向她未來的痛處。幾年前他問“假如之后的日子都會不開心,你該怎么辦呢”,從那之后她便真切在破碎的家庭、顫抖的不倫糾葛以及友人沉重的感情里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而現(xiàn)在他又這樣。 張霈倉皇地轉(zhuǎn)向他,她想問:“于哥——” 于程飛伸出食指點(diǎn)住她額頭,臉上收了笑,但心情似乎還是很愉悅的。 那串骨制品在腕上泛出溫潤的色澤,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她似的:“還有一年。這一年里,要是想通了呢,隨時來找我。算是給你個逃避的地方——霈霈,這種機(jī)會可不是誰都有的。當(dāng)然,全看你自己,要是你自個兒先瘋了,那就是這輩子沒緣分了?!?/br> 他收回手,張霈還在訥訥發(fā)愣。 電梯早已開關(guān)幾次,好在這時候沒什么人進(jìn)出。 于程飛的眸色有點(diǎn)淺,他盯著張霈的眼睛,眼里泛出一種憐憫的柔波:“這副rou體凡胎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你在意的人太多了。不如這樣,作為觀察的代價,假如你死了,我替你把尸骨埋在雪山,好么?你一直很想去那里,從很久以前就是。” 電梯咯噔一下,張霈一個趔趄驀然回過神,她本該與于程飛面對面立著,可她現(xiàn)在與他并肩站著,雙手都出了冷汗。于程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霈霈?怎么又走神?” 張霈轉(zhuǎn)頭看向他:“于哥,你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 于程飛反問道:“還能有什么意思?我說,這兩年市里變化真是大,高中旁邊那幾家小吃店怎么都拆光了?!?/br> 張霈抿緊唇,剛才是幻覺嗎? 到了小區(qū)門口,于程飛拉開車門,說:“好了,快回去吧。大學(xué)生活還有一年,好好享受。” - 徐淼最近撿到了一只貓。 是他在回家路上撿到的,看上去剛滿月,當(dāng)時在下雨,貓崽子渾身濕漉漉,在灌木叢底下顫顫地叫。徐淼抱去寵物醫(yī)院做了檢查,沒什么大問題,大約是離開母貓?zhí)?,有點(diǎn)營養(yǎng)不良。 他很高興地給張霈打電話,說要她起個名字。 mama不喜歡貓,爸爸對貓毛過敏,所以張家一直不養(yǎng)貓。張霈去他的住處看,屋子布置得十分簡潔,除卻房子本就有的幾件家具,幾乎沒有再添置任何東西。 因此小客廳里擺著的貓窩貓砂盆和卡通形狀的自動飲水機(jī)有點(diǎn)格格不入。小貓膽子大,對屋子里環(huán)境已經(jīng)很熟悉了,張霈進(jìn)來時它正仰在沙發(fā)上撒歡。 大概是寵物確實能讓人的心情變好,徐淼連帶氣色都好了很多。 屋子采光不錯,大把的陽光不要錢,金燦燦暖融融照進(jìn)來,張霈說:“呀,還是只小橘貓?!?/br> “是。”徐淼坐過去伸手指逗它,說:“不撿回來就活不了幾天了?!?/br> 張霈也湊過去,小橘貓還有點(diǎn)怕生人,直往徐淼衣服里鉆。 “還沒起名字?” “沒有。”徐淼說:“你說叫什么好?” 張霈指尖撥了撥露在外面的貓尾巴:“這是你撿的,四舍五入你就是他爹,這名兒該你給啊?!?/br> 小貓一扭身子,從徐淼衣擺下頭露了個頭,機(jī)靈且怯生生看著張霈。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奶奶家里那窩小貓。那些貓崽不怕她也不怕張澤,沒離開過母親身邊的貓不會露出這種眼神,它們被保護(hù)得太好,壓根兒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徐淼摸了摸小貓的腦袋,不知在想什么。 張霈偶爾會來徐淼這里,她很怕他一個人發(fā)生什么事情。 一個下午,他們看了一場沒什么意思的電影。講的是幾個女孩的友誼,女孩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正合上一撮年輕人追捧的同性潮流,因此大火。張霈一只手窩在貓懷里,徐淼捏著小貓的rou墊翻來覆去地玩。 這么一想,上學(xué)的這些年自己身邊好像只有徐淼一個朋友。像幾個女孩一起笑鬧的場景,好像從來沒發(fā)生在過張霈的生活里。她的記憶好像永遠(yuǎn)比同齡人要沉重一點(diǎn)。 太陽漸漸沉下去,屋里暗下來,屏幕上的電影放完了,片尾字幕伴著音樂往上滾動。 張霈摸摸他的頭,說:“明天周一還有課,我先走了?!?/br> 徐淼拉住她的手,沉默了幾秒又放開,悶聲悶氣地嗯一聲。 張霈剛要起身,手機(jī)鈴響了。 是個陌生來電,她接起來還沒說話,那頭男聲每個音都不在調(diào)兒上:“泥嚎,時障德假任媽?” 張霈反應(yīng)了兩秒,心一下子揪起來:“是,請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