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捌
- 張霈進屋剛開行李箱收拾東西,段苗正好回來,問:“老師說你出了個小車禍,沒事兒吧?” 張霈說:“沒事兒,就有點腦震蕩?!?/br> 段苗嗓子尖,嚷起來:“腦震蕩?!對記憶有什么影響嗎?” “可能有后遺癥,偶爾會惡心頭疼?!?/br> 靳雨本來正戴著耳機,聽見動靜才回頭看:“霈霈回來啦?” “回來了?!?/br> “喏,最近的文檔通知。電子版的我直接發(fā)你郵箱了,這是紙質的,自己看著整理吧,都寫了標注,我盡量把字兒寫清楚了?!?/br> 張霈說:“行了,這樣夠清楚了,總比醫(yī)生寫的強?!?/br> 叁個人都聚齊了,商量著出去吃飯,這時張霈手機響了。 是徐淼的電話,說想讓她明天去看看泡泡。 掛電話之后,段苗問:“誰???” “徐淼。” 段苗不是他們專業(yè)的,“徐淼”這名兒她聽過挺久了,一直沒見過真人。 “哎,這個徐淼好像從大一就老跟你聯(lián)系,你們之前就認識?。俊?/br> “認識,我們是初中同學。” “高中也在一塊兒?” “在的。” “哇,那不就是青梅竹馬?你倆怎么還沒在一塊兒?” 張霈關掉手機屏幕:“不是那關系,我跟他成不了?!?/br> “怎么成不了?男女相處這么多年——除非你倆之中有一個是彎的。你應該不是女同,難道那個徐淼喜歡男的?” “不是?!?/br> “那怎么......” “行了,”靳雨插話道:“怎么跟審犯人一樣??煜胂肷夏膬撼燥?,待會兒趕飯點人就太多了?!?/br> 叁人最后就在附近一家熟悉的店吃,剛坐下沒一會兒,段苗翻著手機跳起來說:“旁邊那家奶茶出新品了!你倆喝不喝?都不喝?那我只買一杯啊。”說完風風火火走了。 只剩張霈跟靳雨兩個人,靳雨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段苗這人吧,說不上壞,但跟她說話得仔細點兒。她有一朋友是親姐弟戀這事兒全院都快知道了。雖說這事兒確實惡心,但要真是朋友,我覺得拿出來到處說不太好?!?/br> 張霈拿筷子撥著果盤:“她說是她朋友?” “是。其實應該也沒什么壞心眼兒,就是博眼球——之前跟別的專業(yè)一女生也是因為這個鬧得關系不太好,你不常在宿舍待可能不知道。但該注意的還是注意點,省得給自己找麻煩是不是?!?/br> 張霈點點頭,說:“其實那對不是姐弟,是兄妹?!?/br> 靳雨一愣:“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因為這話是我跟她說的?!睆場f:“沒成想,滿園風雨了?!?/br> 靳雨一皺眉:“你也是,拿人家的事兒亂說什么,到時候真找你頭上有嘴也說不清。” 張霈說:“那事兒我編的,是書里的角色。” 靳雨樂了:“可真行,我就說怎么跟電視劇似的,一套兒一套兒的劇情。” 張霈也笑:“看入迷了,有時候就代入一下?!?/br> 靳雨搓了搓胳膊:“別膈應人,代入什么小說不好非代這個,看小說看魔怔了你?!?/br> 插曲一帶而過,倆人又說起別的事兒來。 - “泡泡肥了不少?!睆場嗔说啵f:“少說得八九斤了,別光慣著,給它減減肥。” 徐淼摸摸它腦袋,說:“就活這么十幾年,讓它開心點兒吧。” 張霈嘆口氣,徐淼這人總是能把事兒往悲觀想。 泡泡卻沒什么煩惱,在兩人中間蹭來蹭去,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徐淼又問:“聽說張叔叔收養(yǎng)了李思誠。” 張霈點點頭:“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歡他。” 徐淼慢慢露出一種自嘲而空洞的笑:“我從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張霈不覺得他們兩個有什么相似。 徐淼捏捏泡泡的爪子,自言自語似的:“你不愛我,偏偏又守著我,我想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也不肯承認你只是為滿足自己的虛榮或者被需要的欲望,我不愿你是這種人。” “見到李思誠我才開始明白:你對我或許僅僅是施善。那時候的我,這時候的李思誠,你看見就沒法不去管。當年你靠近我,有沒有想過這也許是在救一個溺水的人,也許會把自己也搭進去?我不知道。也許你想過,也許沒想過;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時候的徐淼換成李思誠,你也會這么做,換成任何其他人,你都會這么做——只不過當時恰好是我?!?/br> 張霈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別想這么多……” “沒多想?!毙祉递p輕柔柔的目光掃過她的耳釘。 “我對你沒有多想過?!毙祉荡瓜履抗猓跎窠涃|般喃喃自語:“我對你從來沒有奢求過更多、但我想與你在一起,我想讓你守著我,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我想要你看著我!在此之前我沒想過你也會用同樣的的目光看著別人,我以為我是唯一受你庇護的,可竟然不是…” “徐淼……” “我對你不是唯一的,你對我卻是唯一的,這不公平……我想從這種不平等的、畸形的關系里掙扎出來,數(shù)次想干脆了結于世,卻想看你一眼,再看一眼…永遠看不夠…” “徐淼……” 泡泡不知為什么突然玩煩了,貼著飛機耳顛顛跑遠。 張霈握著他的手腕,小心地撫開他蜷成一團的手指——已經結痂的地方剛才又被指甲破開,這會兒整雙手都血淋淋了。 張霈去暖他的手,于是原本已經麻木地泛著冷的手再度溫暖起來,也感覺到了疼。 “你對我也是唯一的,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在接受施舍,你一直在自救,也在救我… 別哭…中學那幾年我最消沉的時候一直是你陪在身邊的,你當時不是說【如果一個人只愛他認定的那一個人,而對其他的人無動于衷,那么他的愛就不是愛,而是一種共生有機體的聯(lián)系或是一種更高級意義上的自私】么?只有你跟我講過這些話,因此我后來反復想,如果愛一個人愛到與血親反目與親友逆行,傷了更多原本愛著的人的心,這到底是【愛】還是一廂情愿的自私欲?這個思考是你啟發(fā)我的,你說這是畸形的關系,這不……” 徐淼輕輕打斷她的話,淚水滴在兩人交迭的手上:“你認為我是在說服你?我是在說服我自己。愛別人,我做不到…你知道當我得知你愛著別人…哪怕他是個死人…我想殺了你、再了結自己…可是你一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又覺得,世界真美,活著真好,得再多活一天……你從來不知道我每天是怎么過的…!你沒必要知道。于程飛說得對……他問我有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會怎么樣?坦白說,我不敢想。我不敢想……我好像已經進了一個怪圈,一個自織的悖論…我是極其自私的…” 張霈低下眼睛,她說:“你確實自私,知道說什么話能讓我更難受。但我從來沒后悔過靠近你,重來一遍也是一樣,除非我們還沒認識就兩相生厭。你說你愛我,其實剛才那套邏輯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如果當初靠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人,不管男性還是女性不管多大年齡,你也會飛蛾撲火一樣產生依賴的?!?/br> “絕不是!” “會是的。你對我的不是愛,是依賴,只不過恰好荷爾蒙作祟……” “夠了!”徐淼眼底黑漆漆的,透明的淚仍在不斷涌出來:“我一直都是——” “時間不早,我先走了?!睆場酒鹕聿豢此骸澳愕氖?,再這樣下去就要廢了。至少這幾天好好休息,我們周末再見面?!?/br> 張霈走了。 徐淼沉默地坐在沙發(fā)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泡泡來蹭他的腳踝,他才靈魂歸位似的。 天色已經黑了,屋里沒開燈。 他走回臥室才打開燈,慢慢打開衣柜門,從掛著的幾件衣服里面取出一條睡裙。那是當時在霈霈家穿過的,她的衣服。 他一件一件脫掉線衣、襯衫、外褲、內褲,然后穿上那條白色的睡裙。他垂手立著,靜靜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泡泡早就跟進來了,這會兒正撒著歡抓他的裙擺。 他垂下頭摸向自己的胸口,嘴唇張了張,可到底是什么都沒能說出來——或者問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