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一時被他的說法給鎮(zhèn)住了。

    寧和塵嘆說：“我倒覺得，是個大功德?！?/br>
    “……你這個人，”李冬青說，“我說不過你，可我心里清楚。”

    寧和塵一伸手，請道：“那你說說罷，我也累了。”

    “我不和你浪費(fèi)口舌，”李冬青說，“我說不過你?！?/br>
    寧和塵道：“弟弟，知難而退叫輸?！?/br>
    在這樣血色殘陽下，寧和塵臉上的絨毛都根根可見，兩頰和雙唇隱隱透著紅，蔥白的手指搭在褐色的木桌上，指甲圓潤，是處處都生得漂亮。他這只手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李冬青的胸膛：“你若覺得我做得不對，那日在破廟就不會出手，何必騙自己。”

    李冬青一把攥住他的手，穩(wěn)穩(wěn)放到桌上，被他的話激怒三分，說道：“我只不過以為你要死了?！?/br>
    “也或許，”寧和塵說，“這倒也說不準(zhǔn)?！?/br>
    寧和塵忽然想起了件事，問道：“對了，你會武功？”

    “不會?！?/br>
    “不會？”

    “不會?！?/br>
    寧和塵那眼神分明是不怎么信，李冬青說道：“不騙你。之前在戲班子學(xué)過些輕功，但是飛不起來，只是演戲時用的。”

    寧和塵問道：“今年多大？”

    “十五?！崩疃喑聊蹋€是回答他說。

    “才十五，”寧和塵說，“這么小，好小啊。”

    “我十五那年，招惹了吞山河季家的老四，”寧和塵忽而想起了過往，“他追我追到齊國，還要找散仙城的人來殺我?！?/br>
    這件事，李冬青知道，江湖上更是沒有人不知道。寧和塵從十三歲就被人叫做“天下第一”，便招人嫉恨，季家老大成親那日，季老四因?yàn)閷幒蛪m在敬酒時沒有避席，大加刁難于他，非要引他出手，這是找茬。寧和塵三讓季老四，當(dāng)時也是差點(diǎn)死了，成就寧和塵“謙讓君子”的名。

    寧和塵說：“這都過去了五六年，少年這幾年，過得是真的快。一晃神人就長大了，得做事了?！?/br>
    李冬青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和自己聊這些，卻還是沒忍住，說道：“寧和塵，你到底為什么要下山？”

    “這話，我這幾天說了有幾百次，”寧和塵揮了揮手，“你不是也演了嗎？你演寧和塵，不知道寧和塵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冬青卻從來沒覺得自己演的東西是真的過，他說著那樣的臺詞，卻總覺得不對，哪里都不對。

    寧和塵又喝了一口茶說：“有時候事實(shí)就是挺無聊的?？蕢牧宋伊恕！?/br>
    李冬青又是一陣的沉默，現(xiàn)在他的家里，坐著一個禍端，這個禍端喝了他家一壺的茶水了。

    李冬青心想：“干脆真誠點(diǎn)。”

    于是誠懇問道：“你……到底有何所圖？你告訴我罷?！?/br>
    李冬青在乞老村住了十五年，沒見過大世面，更沒見過這樣的人，此刻不管怎么樣，都顯得老實(shí)巴交地。

    寧和塵還是笑說：“確實(shí)是想救你一命?！?/br>
    李冬青又誠懇說：“我雖然不懂江湖規(guī)矩，但我不是傻子?！?/br>
    寧和塵說道：“那自然?！?/br>
    李冬青：“你分明戲弄我?！?/br>
    “我分明沒有，”寧和塵嗤笑一聲，“你若是這樣揣測我，我說什么也沒用，不是嗎？這才是狹隘吧?！?/br>
    李冬青頓時覺得這人可能在拿自己尋開心，這樣說下去也實(shí)在沒什么意思，有些惱火道：“你隨便吧?！?/br>
    “那我就自便了，”寧和塵盤腿坐在炕上，此時雙手一撐，往后一退，扯了個枕頭，躺在炕上了，“恩公，實(shí)在是不好意思，跑了一千里路，馬也要被跑死了，你吃飯的時候叫我?！?/br>
    李冬青初見無賴，傻眼了片刻，呆在那里沒有動，沒想到未過一刻，寧和塵呼吸平緩起來，睡著了。

    寧和塵睡著了就一動不動，仿佛死人，他外頭穿著一件動物毛領(lǐng)大袖大氅，臉埋在毛領(lǐng)里，秀美脆弱，里頭穿了一件黑色短打，大氅干干凈凈，但是里頭的衣服是黑色的，看不出是否受傷，李冬青看他睡得如此安靜，總懷疑他是不是昏過去了。

    他盯了片刻，忽而翻身下炕，穿了鞋走出去，林雪娘在廚房問：“兒？”

    “我來。”李冬青接過柴火。

    林雪娘問：“你什么時候交了這樣的朋友？這樣能言善道，是哪兒的人？”

    “長安。”李冬青說。

    林雪娘嚇了一跳：“長安？怪不得?！?/br>
    “你不用伺候他，”李冬青說，“我與他不熟。”

    林雪娘一巴掌打在了李冬青后背上，皺眉責(zé)怪道：“這是什么話？做人這么jian？”

    火光照著李冬青的鼻梁，他沒躲，也沒回頭，心道：“我救人一命，攤上這樣的倒霉事，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誰又能做到我這個份兒上？”

    林雪娘撒了把鹽，把魚燉了，鍋里蒸了米，混了玉米碴，上桌前又端上了初冬時腌的蘿卜，李冬青剛端著飯碗掀開棉門簾，寧和塵就睜開了眼睛，眼里茫茫然地清醒了一會兒，頭發(fā)睡得有點(diǎn)亂，他也沒理理。

    李冬青愣了說：“你真睡了？”

    “不然我假睡？”寧和塵問，“什么味道，好香。”

    李冬青嘴里叼了一個剩饃饃，端上魚和他的米飯，把筷子遞給他。

    寧和塵剛醒，還有點(diǎn)睡意，問道：“你吃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