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和塵瞪大雙眼，張著嘴，狠狠地喘了一口氣——

    寧和塵：“王蘇敏……王蘇敏！”

    他爬了起來，劉遠芳一劍拔出來，王蘇敏倒下了，寧和塵撲倒在地上將他接住，王蘇敏本想拿刀擋，刀卻碎了——他沒想死。

    他沒想死！

    寧和塵瘋了。

    王蘇敏道：“沒有關(guān)系……沒有關(guān)系?！?/br>
    他反復(fù)說：“沒有關(guān)系?！?/br>
    眼睛看著前方，沒有什么聚焦，嘴角緩緩地淌了一行血，他咳嗽一聲，突出血泡泡來，糊在臉上。王蘇敏豁然笑了起來。

    寧和塵臨近崩潰，他磕磕絆絆站起來，拿起了王蘇敏手里半截的刀刃，霧氣中，寧和塵殺氣已經(jīng)要將整座山林淹沒。

    寧和塵嘶吼道：“啊——”

    劉遠芳竟然被他駭?shù)搅耍乱庾R地退后了一步。

    然而遠處的金附靈好像也忽然明白了什么，微微轉(zhuǎn)過頭去，劍忽然有千斤重，突然脫手掉在了地上。

    霍黃河也懵了，轉(zhuǎn)眼看過去，眼前只有一片白霧，寧和塵忽然脫險了，誰救了他？

    金附靈慢慢地走過去，消失在了白霧之中，霍黃河也站了起來，往寧和塵的方向奔去。

    白霧之中站著兩個人，寧和塵的渾身盡是劍痕，有些深可見骨，甚至有一道劈在了他脖頸處，他的骨頭肯定斷了，他眼睛盯著前面這個高大的女人，手里的劍微微顫抖著。

    可能是因為力竭而抖，寧和塵已經(jīng)連續(xù)鏖戰(zhàn)從天黑到天亮，他一定已經(jīng)支撐不住了，可能連劍也拿不住了，但也可能……金附靈看向他身后的那個男人，是因為有人為了救他而死。

    王蘇敏躺在地上，自顧自地咳血，金附靈腦袋像是被劈開了，把腦漿也劈出去了，他遲鈍地不太清楚，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王蘇敏死了？

    金附靈往前走了兩步，身后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霍黃河從他身邊擦身而過，走過去將王蘇敏抱了起來，去摸他胸口的傷，在胸口莫名地摸到了一塊很硬的東西，他掏出來，是一塊被劈開的石頭，被血染紅了。

    霍黃河不認得這個東西，隨手扔到一邊，一掌捂住他的傷口，喊道：“不會死，沒事，沒事，撐??！”

    金附靈看見那塊石頭，忽然想起來了，離開匈奴前一年，他和王蘇敏一起上昆侖山，草原上的兒郎，每個人都可能是昆侖山之子，十五歲的時候，草原上的男兒愛拜山神，聽說被昆侖山屬意的男孩以后能建功立業(yè)。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不要回頭，也不要摔跤，否則不管在哪里摔倒了，就會在人生的哪一途有一道坎兒。

    那天是個冬天，走到半途的時候，王蘇敏看見了一頭鹿，昆侖山上的活物是不能殺的，王蘇敏卻故意逗弄他，拿起弓箭來，說想獵來吃，金附靈信以為真，著急地追了兩步，一不留神在雪地里摔了個跟頭。

    倆人當(dāng)時都愣住了，金附靈記得當(dāng)時自己很生氣，如果王蘇敏不故意開這個玩笑，讓他著急，他怎么會摔倒？

    王蘇敏把他扶起來，把雪地拋開，下頭居然只有一塊小小的石頭，不知道這么一塊石頭，是如何把人絆倒的。

    王蘇敏一扔石頭，又接住，揣在自己兜里，對他說道：“我替你拿著?！?/br>
    金附靈就又氣笑了，這許多年過去了，他實在是已經(jīng)忘記了這件事。

    后來他也再也沒見過那塊石頭，他以為王蘇敏早就扔了，可沒想到他還留著……他還留著？

    金附靈心里反而蒼白地大笑起來：你還留著？

    王蘇敏，你連你的命都可以不要，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帶我走？你的命就這么賤嗎？

    霍黃河手緊緊地護住他的胸口，血慢慢地滲出來，王蘇敏渾身開始失溫，微微地發(fā)著抖，他眼睛看著前方，忽然拉住霍黃河，說道：“我叫什么？”

    霍黃河哭笑不已，說道：“王蘇敏，我記得你叫什么?！?/br>
    王蘇敏說：“我……早說了，早晚要記住?！?/br>
    他咳出血來，嘶啞地、僵硬地笑了笑，霍黃河：“是個男人就撐住，你難道想死在這兒嗎？我們?yōu)榱司饶愀愠蛇@樣，你自己死了？”

    王蘇敏卻嘶聲笑了起來，喉嚨里傳來抽絲般的氣聲?；酎S河聽過這種聲音，曾經(jīng)葉芝澤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聲音。這難道就是閻王爺?shù)逆i鏈勒上了人的喉嚨后的聲音？

    王蘇敏以為沒有人來救他，沒有人來，他也認了，可卻有這么多人為了他流血、致命。這一輩子難道不是值了嗎？

    孤獨一生，人生路走到半途，在最后的一截，他也是有人愿意豁出命去救的人了。他也有人離了他不行……

    王蘇敏忽而想到，吞北海之戰(zhàn)時，他和李冬青在豬圈外，李冬青看見他偷的那把劍，看出他有要離開的意思，挽留了他很久，而后又說：”至少走之前，告訴我?！?/br>
    王蘇敏這輩子沒有被人如此需要過，也沒被這樣挽留過，他很少立志，也很少下定什么決心，可那時候他立下誓言，他如果總有一天要讓李冬青一個人長大，他一定要鄭重地跟李冬青告別，給他講自己的那些故事。

    故事不夠光彩，也一定不是李冬青以為的那種，輝煌的、壯烈的英雄故事。只是一個男人如何變成了個壯烈的流浪漢的不光彩的故事。

    他立下誓言，他要守護李冬青，讓這個少年平安長大……如果精神薪火相傳，李冬青身上就能燃起自己沒有燃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