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遜眼底精光一閃。最公正的裁判，最廉潔的“尺子”，往往也是最無情的機器，最冷酷的劊子手。無數(shù)司法審判官用畢生來追求著真正的公平與正義，拼命消弭情感在審判中帶來的誤差，熟不知其實一切都已經(jīng)在最初的命運中有所暗示。

    威爾遜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作為旁聽生觀摩過許多有關(guān)科研方面的審判，那時帝國的科研項目才剛剛起步，他對一個命題特別感興趣，而那個命題其中有一點就提到了，假如說蟲為地對蟲蛋中的胚胎基因做出改變，那么有沒有可能做到減輕情感的影響，注重邏輯和理性的判斷，真正制造出一個“尺子”？

    當然，這個命題的提出者沒過多久就去世了，這個堪稱天馬行空的想法也隨之被埋沒，但威爾遜一直留存著相關(guān)的印象?；蜇S富多彩，多種多樣，即便是不通過科研手術(shù)，他也相信有些蟲的基因天生就注定了邏輯壓倒情感，理性壓倒感性，而這樣的蟲，是他終身要找的“尺子”。

    難道說這就是上帝的眷顧，讓他在瀕死之際找到了接替他的蟲？

    威爾遜看著秦斯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幾分，其中又摻雜了幾絲不易察覺的狂熱。

    秦斯按滅只蟲終端，光屏瞬間碎成無數(shù)星塵，飄散在空中。

    “威爾遜先生?！彼届o地陳述，“我一直認為真實的能力要比虛擬的證明更有說服力，但受時間和場地所限，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向您證明我取得您的助理這一職位的合理性。所以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麻煩您，稍微消除一下對我的誤解?！?/br>
    “哦？”威爾遜背著手，拐杖戳在身后。他抬起因為松弛而格外沉重的眼皮看他，“誤解？”

    “是的。對我的誤解?！鼻厮箵P眉，“聽您的語氣，似乎是誤認為我是代理審判長蘇格先生為了某種不可告蟲的目的，才特地將我送到您身邊來的?！?/br>
    “哼——”威爾遜收回目光，嗤笑一聲，邁開步子跨過門檻，走出了大樓，“難道不是嗎？”

    秦斯：“嚴格意義上來說，事實和虛假信息各占一半?！?/br>
    “我的確是通過蘇格先生的介紹信從公關(guān)部調(diào)任到這里的，但原因不是那么不可告蟲?！?/br>
    “那說來聽聽？”

    秦斯扶額，“原因是因為我實在不適合留在公關(guān)部，而僅僅用我來寫稿子又太浪費公共資源，所以——”

    “……”威爾遜沒繃住，唇線蠕動了幾下。他仔細地回看秦斯，不得不承認，就連他這個剛剛見過他沒多久的蟲都能清晰地認識到他有多么不適合在新聞上露臉講話。

    畢竟他可是渾身上下都透露著跟“親和力”三個字完全相反的氣質(zhì)。

    *

    結(jié)束了和老審判長的談話，秦斯沒有立刻坐車離開。

    他沿著蟲行軌道慢慢地往回走，

    帝都已經(jīng)暮色四合，縱橫交錯的懸浮車道和高聳入云的大廈披掛著霓虹，以自己的姿態(tài)彰顯著帝都的繁華。在帝都是看不到星星的，因為任何星星都沒有帝都明亮。朵策自己就在發(fā)著炫目的光，那是來源于蟲族文明的光芒，足以將那些來源于宇宙，根植于未知的自然光芒完全掩蓋住。

    這里有整個帝國最稠密的蟲口，有最尖端的科技文明、最復雜的政治網(wǎng)絡(luò)，同時也有最神秘的黑色產(chǎn)業(yè)，在繁華的表面之下藏匿著累累骸骨。

    秦斯看著老審判長乘坐的懸浮車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朝著遠方駛?cè)?，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淺淡的弧度。

    他依舊保持著雙手插兜的姿勢，一步步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

    現(xiàn)如今，撒謊對于他來說早已經(jīng)是一個必備的技能。他甚至能做到連自己身體一切最細微的反應(yīng)都控制住，從而呈現(xiàn)出一個想要的結(jié)果——

    無論是他想要，還是對方想要。

    那個在結(jié)界中命令他進入審判庭的神秘蟲很明顯是知曉他身份的另外一股勢力，他起初以為他是和那群老家伙一起的，但事實證明并不是。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只不過是想要借他的手來完成自己的什么目的。甚至他或許也只是知道自己跟科研所、審判庭這樣的帝都上層機關(guān)有仇，卻并不清楚具體內(nèi)容。

    而除了他之外，應(yīng)該還有一股勢力同樣也在關(guān)注著他。相比之下，這股勢力就更加令蟲毛骨悚然。秦斯看過自己的日記，之前在監(jiān)獄里解決案子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有蟲在追殺十幾年前蟲體基因?qū)嶒灥南嚓P(guān)蟲，甚至牽扯到了一種類似于“重生”的蟲體實驗。

    而也正是在監(jiān)獄里那段時間，他最先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憶里出現(xiàn)了問題。

    如今，他的記憶力依舊在逐漸衰退，他也因此養(yǎng)成了用最原始的紙和筆記錄生活的習慣。而在記錄的過程中他也發(fā)現(xiàn)，會忘掉的只是一些有關(guān)自己的蟲和生活中的事，反倒是那些從最一開始就被儲存在大腦里的，怎么也消除不了的原理、法律、知識、概念會長久而鮮明地保留下去，大有跟著他一同地老天荒的意思。

    而以往的周期大概為兩個月，也就是說，他在每一個月開始就會逐漸忘卻兩個月前發(fā)生的事情。遺忘在每一天進行，像是給過去蒙上一層朦朧的濾鏡，一層層疊加，直到只剩下一團模糊的影像，隱隱約約在腦海中浮蕩。

    大概是重生的后遺癥。秦斯時常冷漠地想。假如說這一切真的是有蟲在背后cao縱著的話，那么遺忘這件事一定就是在催促著他快點完成復仇。如今前世的記憶還尚未受到影響，但誰又能保證之后也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