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唐長月的身影漸漸變得淺淡通透，隱約能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后面的院子。

    “其實(shí)，我原本是來向你告別的?！?/br>
    原本他和骷髏們商量好，在血沼澤里，章咸只會昏迷，一直都很安全。

    但是章咸對此一無所知，突然破局，骷髏們毫無準(zhǔn)備，受傷慘重。

    唐長月決定用自己全部力量去溫養(yǎng)骷髏，他們將一起沉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過來，很可能永遠(yuǎn)醒不過來。

    既然自己要永遠(yuǎn)消失，那么告訴章咸真相，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對不起……”

    這是唐長月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話，尾音飄散在風(fēng)中。

    他在這世間，再無痕跡。

    “長月……”

    章咸面對唐長月消失之處，看著眼前殘破荒蕪的院落，一時無聲。

    他是真的拿唐長月當(dāng)自己人。

    最多懷疑唐長月和兇手有關(guān)，從來沒有懷疑過唐長月就是殺主播的人。

    但是，真相就是那么殘酷。

    “這真是……你節(jié)哀啊?！?/br>
    趙銘先緩過神來，準(zhǔn)備安慰章咸幾句，譬如人死不能復(fù)生，譬如人的命天注定，譬如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有數(shù)的，還有什么“不是你的錯”“死者為大，讓他走得安心”“日子該過還得過”之類。

    但他一開口，章咸就抬手阻止了他：

    “你去車上呆會，可以嗎？給我五分鐘時間靜靜。”

    “行，那什么，你可得想開點(diǎn)啊。我掐著表呢，五分鐘一過就來找你。”趙銘答應(yīng)。

    “沒事。”

    趙銘一邊走，一邊給自己點(diǎn)了根煙，狠狠抽了幾大口。

    他來到老破車前，打開車門，往駕駛座一靠，疼得吱哇一聲。

    趕緊翻出藥箱，又拿水沖傷口，一通忙活，這才漸漸涌上后怕，以及狂喜。

    “娘啊，這可真是大爆點(diǎn)！”

    然后一拍腦門：“臥槽，這東西寫了也不能放新聞版面啊?！?/br>
    標(biāo)題黨靈異恐怖是常態(tài)，為了噱頭，為了KPI，必須的。

    但內(nèi)容尤其是結(jié)論，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任何違背科學(xué)知識的地方。

    趙銘飛快地語音記錄方才的素材，一邊記錄一邊痛心自己很可能因此損失一個億。

    估計警方也只能以懸案結(jié)束。

    “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唐長月是慘，可我跟主播都上哪兒說理去……”

    正念叨著，章咸慢吞吞走過來，沒上副駕，而是繞到趙銘跟前：

    “借個火?！?/br>
    “??？”趙銘注意到，章咸懷里抱著個破破爛爛的木盒子。

    “把他想燒但沒燒完的東西燒干凈?！?/br>
    “哦哦，給?！壁w銘把打火機(jī)丟過去。

    “謝謝?！闭孪剔D(zhuǎn)身就走。

    趙銘忽然想起什么，扭著半個身子沖他喊：“你小心點(diǎn)，別把草也點(diǎn)了啊！”

    “知道了?！闭孪袒貞?yīng)。

    章咸原打算在屋里清出一塊空地，用碎石圍個坑，后來他發(fā)現(xiàn)了廚房，就改了主意。

    廚房燒的是土灶，他用干草引火，塞進(jìn)灶膛，再把木盒里照片塞進(jìn)去。

    滾滾黑煙里，火光嗶嗶剝剝跳動，一張張照片先是發(fā)黑蜷曲，隨后騰起金黃的火苗，燒成紙灰。

    “唐長月，你殺過人，你也救人?！闭孪痰吐曊f，“你承受暴力，你反抗暴力，你又把暴力施加到別人身上?！?/br>
    章咸不會說唐長月殺死禽獸父親是錯誤的，他也不能說唐長月為了掩蓋真相，去殺主播和趙銘是正確的。

    評判一個人對和錯，不像加減法那么簡單。

    做過什么，都只能拎出來，一件件地，單獨(dú)算。

    但現(xiàn)在唐長月已死，甚至鬼魂狀態(tài)的他也消失，所以怎么算都沒有意義了。

    塵歸塵，土歸土。

    “永別了，唐長月?！?/br>
    章咸盯著跳動的火焰，低聲告別。

    火焰爆出一團(tuán)小小的火花，仿佛唐長月在回應(yīng)他。

    章咸將最后一張照片投進(jìn)火里，看著照片，放空的雙眼忍不住猛地一凝！

    不同于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最后一張是全家福。

    三口之家，當(dāng)然是唐父、唐母、唐長月三個人。

    唐父和唐母手上戴著結(jié)婚戒指，金的。

    劃重點(diǎn)：一人，一個。

    一聲霹靂猛地在章咸腦內(nèi)炸開！

    白天他去找唐母——也就是田靈容，看見田靈容手上戴著兩個一樣的戒指！

    “那時唐長月才八歲，根本沒有處理尸體的能力，也沒有掩飾父親失蹤的能力。田靈容和唐父是夫妻關(guān)系，他們這張照片的背景也是在這間房子前面?！?/br>
    唐長月能平平安安過那么多年，要說田靈容不知情，或者壓根沒有參與，那是不可能的。

    但唐長月全程沒有提到田靈容的名字。

    ——這是有心，還是無意？

    趙銘在車?yán)镞€沒抽完第三根煙，就見章咸拄著手杖，努力快步走來，一臉鄭重其事。

    “結(jié)束了？”他隨意一問，發(fā)動了車子。

    然而章咸卻給了他出乎意料的答復(fù)：“這樁案子還沒有完?！?/br>
    “為什么？兇手不是已經(jīng)……”趙銘沖院子比劃了一下。

    “三分之一篇幅毀損的蠟筆畫。避開提及的重要人物。沒經(jīng)過什么挫折就主動交代實(shí)情。主播死狀凄慘恐怖，而你只是被附身，被我狠狠教訓(xùn)才有點(diǎn)輕微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