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祝星過目不忘。 五百年前是,五百年后亦然。 托她驚人記憶力的福,她在腦海中搜尋到一個名字,是前些時候祝清歡閑聊時提起的。 余婧茹。 余富商的女兒,和祝家?guī)讉€姐妹一直不對付。 果然祝清歡聽了聲音咬牙切齒:“余婧茹!”她連冪籬都顧不得帶,要沖出去和人理論。 祝清嘉抓住沖動的祝清歡,搖搖頭。 余婧茹心思歹毒,清歡不是她的對手。姑且不談余婧茹這次當街逼停馬車的目的是什么,就她這般惡劣行徑,就不像是要好好交流的。 祝清歡氣得臉都紅了,被jiejie拉著又不好掙脫,快要氣哭。 祝星摸摸祝清歡的頭道:“在這兒好好陪大jiejie,不要亂走,我去看看。” 祝清縈怯怯的:“余婧茹很壞的!” “別怕,好人總能贏過壞人。”當然,她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祝星戴上冪籬出去,從容下了馬車。 “星姑娘。”車夫見著祝星出來忙行禮。 兩輛馬車橫在街中央,街兩旁小販的攤位或多或少地受到波及, “星姑娘?”余婧茹話音尖銳,“我怎么沒聽說過祝家還有個星姑娘!” 祝星隔著冪籬上垂下的輕紗看著余婧茹。 余婧茹眼長而尖,下巴尖細,唇薄眉淡,給人一種刻薄清高之感。偏偏她又穿的富貴,一身大紅大紫將淡顏活生生地給襯俗氣了。 見祝星不說話,余婧茹哼了一聲:“祝清嘉那個啞巴呢?怎么是你這個不知道哪來的野丫頭在這出頭?你想出頭,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能耐。” “鬧市縱馬傷人,何罪?”祝星淡淡問道,壓根兒沒去接余婧茹的話。 自然沒人能答出,誰能隨口背出周國繁冗的律法。 “你要治我的罪?哈哈!笑死人了。你以為你是誰?”余婧茹捂嘴咯咯笑,指甲上的紅色蔻丹鮮艷奪目。 “周律雜法十五條,鬧市縱馬者致人受傷財物受損者,杖十?!弊P且蛔忠活D,口齒清晰。 最近她在看周國史,對周國法律頗有涉獵,沒想到有人往槍口上撞。 余婧茹便不笑了:“你胡說什么!” “咱們可同去官府走一遭。”祝星語氣誠懇。 余婧茹僵在原地。 往日她仗著家中有錢趾高氣昂沒少和廣陽縣中其他貴女起爭執(zhí),但她牙尖嘴利氣焰囂張,旁的貴女拉不下臉和她爭吵,總讓她占了便宜去。 但她從沒遇到過哪個張口就要帶她去官府的! 她才不要去官府! “可巧,令尊也在官府?!弊P俏⑿?。 余婧茹被她戳到痛處,怒上心頭,長指甲嵌入掌心,瞪著祝星不放。 方才車夫問她前面是祝家的馬車要不要避讓。她聽了這話,幾日來父母和離父親刺殺家中一落千丈帶來的各種負面情緒交織在一起,腦子一熱便讓車夫縱馬迎了上去。 她是逞一時之氣,想給祝家那幾個些顏色看看。 憑什么她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顏面掃地,而祝家那幾個還能好好地當著縣令千金。尤其是祝清嘉那個啞巴,憑什么? 她以為最差也就是低頭道個歉,誰知道這個不知道哪來的臭丫頭要帶她見官!還搬出她父親來羞辱她! 余婧茹聽到前面見官時怕了,但聞祝星后面提到她父親被關起來,她又惱羞成怒! 為何這人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提起她那個讓她丟臉的父親! 余婧茹尖叫:“你找死!”說著撲上來要抓祝星的臉。 祝星避也未避,甚至動都沒動。 兩個車夫架住了余婧茹。 隔著車夫,余婧茹尖尖的五官扭在一起,手臂揮動著要沖上前來。 可惜兩個車夫都是祝劉氏精挑細選的練家子,專門防著??h令那樣的慘事再發(fā)生,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了用場。 “放肆!你們放開我!我要讓人打斷你們的手!你們竟然敢這樣對我,松開!”余婧茹又急又氣,竟然快要哭了。 祝星在冪籬之中冷眼瞧著,輕聲細語:“大家都瞧見了,是余姑娘先動的手呢。若是對簿公堂,還請各位做個見證?!彼f罷向著眾人欠了欠身。 “自然!”眾人都不是瞎子,看得出是誰先挑事。 余婧茹此舉讓周圍的小販遭了殃,如今有機會讓他們出一口氣,他們自然是愿意的。 更何況現(xiàn)在的余家可不是之前那個余家了,余婧茹的依仗可沒了。過去別人懼怕余家不敢得罪她,現(xiàn)在哪里還會有什么顧忌? “你!”余婧茹看旁人都向著祝星,心中委屈更甚。 為什么就連百姓也是向著祝星而不是她? 她只不過是心中氣悶想出口氣,至于被人如此針對,甚至要拉去官府嗎!她弄壞的攤子她又不是賠不起! 一群趨炎附勢踩低拜高的下等人! 祝星輕笑:“原先我是信人之初性本善的,如今看來,上梁不正下梁歪卻是對的?!彼f話聲音溫柔清甜,叫人如沐春風。 但聽在余婧茹的耳朵中卻像是催命。 祝家這個野丫頭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 “去死!你去死!放開我!”余婧茹吵嚷著。 這邊兒的轟動終于驚動了官兵,一群穿著官服腰佩令牌的官差巡街而來。 “何事在此處聚集喧嘩!”為首的官兵問道。 “救我!救命!”余婧茹惡人先告狀,“祝家人仗勢欺人,抓著我不讓我走!”乍一看還真像那么回事。 官差看牽涉到貴女,深感頭疼。余家雖然沒落了,余富商也被抓,但余婧茹頭上還有個余夫人。好歹余婧茹是余夫人的親生女兒。 于是官差不由看向另一方身份。 只見另一輛馬車上赫然是一個“?!弊?。 這一家他們更惹不起。??h令已經好轉,依舊是廣陽縣的縣令。 富不與官爭。 而且馬車前那個帶著冪籬的柔弱身影格外讓人眼熟。 昨夜他們幾個都在醫(yī)館的,自然忘不了那個樣貌絕色醫(yī)術出神入化的少女。 祝星完全不似余婧茹那般歇斯底里,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鬧事縱馬,驚嚇百姓致人受傷,該罰十杖?!?/br> 為首的官兵一愣,這少女還真沒說錯,鬧市縱馬確實該如此罰。 “的確如此?!惫俦釉?。 余婧茹聽了這話臉色更白,她竟然不是為了嚇自己才這么說的!杖十,自己哪里頂?shù)米 ?/br> 隔著冪籬,祝星的聲音悠遠空靈:“余婧茹鬧市縱馬有目共睹,在場諸位都可做個見證。還請諸位將她帶回官府,按律處罰?!?/br> “確實是她家馬車先招惹人家祝家的馬車?!?/br> “還把我們這邊攤子都弄倒了!” “這位祝姑娘說的沒錯!” …… 余婧茹被祝家兩個車夫禁錮住動彈不得,大庭廣眾下聽著所有人一起指責她,臉都丟盡。她最好臉面,如今卻是將她的臉丟在地上踩。她心中那根一直繃著的弦徹底斷了,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祝星卻沒有絲毫不忍,繼續(xù)道:“她歪曲事實,明明自己發(fā)難口口聲聲要殺了我,我的車夫怕傷著我這才攔下了她。這也是有目共睹?!?/br> “沒錯!” “是這樣的!” “祝姑娘說的對?!?/br> …… 事已至此,孰對孰錯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官差們又有些頭疼,這明明是貴女們之間的閨閣爭斗,卻鬧到官府來,他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處置好。 難不成真要把這位余姑娘拉到官府杖責十下? 可這祝姑娘醫(yī)術高超,也沒人愿意得罪她。 官差們沉默,余婧茹大哭,場面亂的不行。 祝星看著官差們一動不動,明白他們是個什么心理。 眾人只聽到這戴冪籬的少女輕咳兩聲,柔聲細語:“放了余姑娘吧,怪可憐的。瞧,各位大人都可憐她了。既如此,今天還是只講人情不講法理的好。請各位大人讓余家將馬車挪開,我和姐妹們也好繼續(xù)去看被余富商刺傷的縣令大人?!?/br> 車夫們聽了祝星的話,將手松開,余婧茹軟軟地癱在地上。 “祝姑娘太善良了,方才那馬車都要翻了,她還不追究余家?!?/br> “哎,話說回來??h令就是被余富人那狗賊重傷?,F(xiàn)在余富人的女兒要害祝家的千金,官府還不追究,這是什么道理!” “憑什么不罰她!難道真像祝姑娘說的法理高于人情!” “祝姑娘心善,難道律例也可以通情達理?” …… 官差們一窒。 祝星看似讓步,實際上于理上搬出周國律例,于情上又說祝縣令也是被余家所害,進一步拔高在場百姓對余家的憤恨。 以民怨裹挾官府不得不妥協(xié)。 偏偏她又一副弱者姿態(tài)。在場所有人,哪怕是官差也不覺得她有什么不對。 官差們慚愧起來。祝大人都被余富人害了,他們還在這里因為余婧茹是貴女而不敢責罰。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為首的官差看著地上的余婧茹道:“帶走?!庇謱ψP堑?,“祝姑娘,某會依法處置,請祝姑娘放心?!?/br> 祝星欠身:“有大人這樣秉公執(zhí)法的人,實在是國之幸事?!币豁敻呙彼蜕?。 地上的余婧茹哭鬧著掙扎,卻不敵官差。 余家馬車和馬夫也被一并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