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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需蓄jīng養(yǎng)銳,靜靜等待而已。 ------ 傍晚,拓跋軻又傳召我。我暗自盤算著,大約是最后一次承受這種屈rǔ了。權(quán)且只當狗咬了,一定熬過去,萬萬不能露出馬腳。 誰知引路的小內(nèi)侍,這次居然將我?guī)饲案臅浚宦飞杏形涔賮砣?,俱穿著重甲鎧裝,倒似即刻要出發(fā)一般。 疑惑著踏入書房里,拓跋軻正微皺著眉,盯著手中一張輿形圖,全神貫注。 他的身后,管密卻是一臉笑容,得意示好般向我點一點頭,才俯身低稟:陛下,寶墨姑娘來了。 我并無名份,公主之稱又是南朝皇家封號,尤為拓跋軻憎惡,管密只稱我為寶墨姑娘,連姓氏也不提,也是為我打算的意思。 上前循禮拜見時,拓跋軻頭都沒抬,卻說道:過來。 我絞著手走過去,惴惴不安地望著他的臉,不去瞧輿形圖一眼。便是瞧了,我也看不明白。 好一會兒,拓跋軻緩緩地將圖闔起,垂下眼,看著我緊張絞著衣帶的手,依然是不帶一絲qíng感的平穩(wěn)冷淡聲音:這種鳳紋臂釧,你沒資格帶吧? 我抬手,細白的腕間正是一枚赤金點翠鳳紋臂釧。這臂釧原有一對,我給了阿頊一枚,這一枚戴在手上,便再也不舍得取下。原先比著我手腕訂做的寶釧,因著這些日子的削瘦,已經(jīng)顯得空落了很多。 論起上面的鳳紋,的確是皇族女子才能戴,拓跋軻沒把我當成公主或妃嬪,自然認為我不夠格。可戴了這么多天都沒見他挑這個毛病,這會子怎么又注意這個了? 不敢有一絲留連猶豫,我將臂釧褪下,放到桌上,低聲道:寶墨不戴了。 履薄冰,敢辭朱顏瘦(六) 他抬起眸,深藍的色彩,如陽光耀于海面,碎光點點,慢慢溢出奇異而燦爛的流光,我還沒來得及細品那流光代表著什么,手臂被迅速一帶,一道大力拽過,人已傾倒下來,跌到拓跋軻堅硬的臂腕間。 我哆嗦了一下,本能地要站起時,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已被他扣住坐在他懷中。驚惶地瞧他,正擔心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時,卻見他唇角微微一揚,居然笑了。 就和第一次見面,他不知道我是文墨公主時顯露過一次的笑容一般,溫暖,甚至有點陽光的味道。 同樣溫暖的,是他的唇,與我相抵并以他一貫的qiáng硬迫我張開唇時,我完全迷惘了,第一意識便是想推開,可他的胸膛同樣如鐵板一般,根本推拒不開。 我不喜歡與他親吻,那總會讓我想起唯一與我擁吻過的阿頊。哪怕這人的技巧和手段比阿頊高超百倍千倍,我都不愿意用這種骯臟去玷污最初的純潔記憶。 而他以往似乎也不在意,頂多淺吻而已,想蹂躪占有的,只是我的身體。卻不知,現(xiàn)在又在發(fā)什么瘋? 好久,他終于放開了我,而我因為退縮和躲閃已經(jīng)憋得滿臉通紅。 他用手指輕輕勾一勾我的臉龐,又笑了一笑,眼底是大海般的浩瀚和光彩:去吧,回到鄴都后多吃點,養(yǎng)胖些,長高些,朕不為難你。 渾渾沌沌告退走出,已見到回避在門外的管密正在沖我笑,連皺紋都在夕陽余輝下顯得格外柔和。 我窘迫地走過去,低聲道:皇上并沒說找我什么事。 管密笑道:能有什么事?老奴趁空兒告訴了皇上,說您惦記著他呢!皇上便留了心,特地又叫你來見了一面。呆會便起營連夜離去了,怕真要有些時日見不著了。老奴也要跟在皇上身邊一起走,公主,你自己保重吧! 我傻眼。 就為我打聽了一下拓跋軻的行蹤,就是惦記他了?我還惦記著啥時取他的人頭呢! 這話自然說不得,還得紅著臉謝了管密,道了珍重,才好離開。 拓跋軻離去,終究讓我輕松多了。這人太過qiáng悍,在他跟前戴著面具說話,那種巨大的壓迫感的確迫得我有點透不過氣來。 這日晚間,府衙果然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想來外面的駐兵應(yīng)該也已盡數(shù)拔營而去。難得魏軍紀律嚴明,魏帝和主力軍隊雖已離去,府中乃至整個廣陵,布防依舊嚴謹有序,不見絲毫混亂。 第二天辰時,我和將士們的隨行女眷便被送上車,連同擄來的金銀財物,連同一些漂亮的齊國女子,一齊往北魏都城進發(fā)。留心觀察護送的魏軍,由一位姓侯的魏將率領(lǐng),不過數(shù)百騎兵,千余步兵,此去一路向北,兩三日后便是魏國盤踞已久的中原地區(qū),料想蕭寶溶絕對不會選擇到魏國腹地再動手,多半一兩日內(nèi)就會動手。 履薄冰,敢辭朱顏瘦(七) 借口行走方便,雖然大部分時間我均在車廂之中,我還是在長袍下穿了便于行走的縛褲,俱是暗紋鏤花的黛青色,若在黑夜中行動,絕不起眼。 輕羅、連翹都笑我小題大做,恰好連著兩次遇到損毀了的路橋,車中女眷都被請下來步行,拖曳著的長裾掃在坑洼的路面,láng狽可想而知,反顯得我有先見之明了。 她們贊我乖覺之時,我留心看其余車輛,大多五六人擠于一輛之中,十分bī仄,車輛只尋常;那些被俘的漂亮齊女更是連衣衫都破碎不堪,獨我這輛飾鈿紋花,珠纓翠絡(luò),遠比旁人的jīng致華美。我從小見慣了錦繡榮華,本未覺這車怎的特別了,此時一相比較,才覺得這車已是眾多車騎中的翹楚了。 這樣的特殊待遇,到底是管密的安排,還是拓跋軻的授意? 我一時迷茫。 難道拓跋軻當真還打算把我長長久久留在身邊,當個聽話的妃嬪什么的? ------ 當晚,大隊人馬住入一處人煙頗盛的小鎮(zhèn),鎮(zhèn)上最大的一處宅第被魏軍臨時征下,作為女眷暫住之處,其余人馬則扎下營來,零散于附近保護。 我不懂什么兵法攻守之道,但大致看去,兵馬簇擁于民居附近,總有巷道空隙可循,如果蕭寶溶趁機來襲,利用民居作為隱匿之處,應(yīng)該有很大機會成功救走我。因此這一夜我?guī)缀醪桓谊H眼,唯恐錯過了蕭寶溶的放火信號。 輕羅等二人就睡在我g下茵席上,聽得我翻來覆去,居然笑話起我:公主,是不是沒有了皇上陪伴,孤枕難眠了? 連翹更是一臉景仰道:奴婢早說了,皇上天姿英偉,公主一定會喜歡! 我在魏軍日久,漸漸也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拓跋軻的傳聞。此人從十五歲繼承帝位伊始,便卷入叔父兄弟間的爭權(quán)奪勢中,心機深沉,手段狠厲,方才漸漸確立了自己的不二地位。 據(jù)說,他本有兄弟九人,除去三名早夭的,其余都被他或殺害,或流放,唯一幸存者,是他的九皇弟豫王。靖元帝死時,豫王才不過四五個月大,母親也在混亂中喪生,拓跋軻遂將幼弟帶入宮中撫育??偹氵@豫王xingqíng溫順,又是拓跋軻一手帶大的,僥幸無災(zāi)無難活了下來。因拓跋軻年過三旬未有子嗣,曾有大臣建議過立豫王為皇太弟,拓跋軻雖未聽從,卻也不曾反駁,便可見得豫王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他對同室宗親薄qíng寡義,對外人更是狠辣殘忍。在四處征伐重新統(tǒng)一北方的過程中,這個奮身銳矢親自沖殺陷陣的帝王,成了五胡族人中出了名的地獄修羅,滿手血腥。我就不明白這些連翹、輕羅這些魏國子民是怎么想的,看來不只畏懼他,更對他有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深深敬重。 履薄冰,敢辭朱顏瘦(八) 忐忑不安輾轉(zhuǎn)了一夜,只聽屋外蛩鳴啾啾,夜風(fēng)細細,梧葉簌簌有聲,倒似住在相山別院時的那種安謐寧和,再感覺不出一絲大戰(zhàn)來臨時的征兆。 緊張了一夜,第二日白天便jīng神不濟,縮在車中蓋了氈毯打盹。 自從被送到魏人手中,我大部分時候都病蔫蔫的,輕羅等人沒見過我在寧都那等生龍活虎的模樣,以為我生來的氣血虛弱,如今見我犯困,更擔心我經(jīng)不起旅途勞頓,中途休息時顧不得用點心,便找地兒為我燉了參湯。我正睡著迷迷糊糊,不樂意起身,她們便用湯缽裝好,用棉被包著,待我傍晚一覺醒來端給我,還是微溫的。 第二夜正好行至山野之處,并無人煙,遂搭建帳蓬,暫住于營帳之中,千余隨行魏兵,將女眷團團圍護于中間。瞧這架勢,如果蕭寶溶想救我,非得qiáng攻不可。 此處人煙稀少,說不準就是因為兩國常年jiāo戰(zhàn)的原因;到了明晚,我們便應(yīng)該到達北魏地界,救走我的可能便更小了。 蕭寶溶我的三哥,今天一定會來救我吧? 如果他都不來救我,這天底下,便沒人可以幫我了。 打了個寒噤,我望向昏瞑的夜空。一輪弦月,正寂然當空,繁星如鉆,各自耀著細碎的光芒,卻不能將黑夜照亮分毫。 輕羅走來,拿一件披風(fēng)搭到我身上,笑道:公主,到帳篷里去罷。天氣雖然和暖了些,夜風(fēng)chuī在身上卻還挺冷的。 我握住她搭在我肩上的手,發(fā)覺我的手真的挺涼的,輕羅手背比我的掌心還要溫熱些。 輕羅jiejie,我覺得我很孤單。不知不覺,我居然吐出了這么一句,連眼睛都澀痛起來。 喔輕羅瞠目結(jié)舌,然后自以為是地勸慰:沒事,奴婢和連翹會陪著公主。何況,皇上不會忘了公主。公主好好養(yǎng)著,再長高長胖些,必定更加美麗,更得皇上歡心。 他的歡心? 我?guī)缀跞滩蛔〈竭呉`出一絲恨恨的嘲笑,忙低了頭,攬緊披風(fēng),彎腰走入帳篷。 輕羅永遠不會明白,皇上只是她們的皇上,并不是我的皇上。他的歡心,只是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我所有孤寂和怨毒的根源。 三哥,你一定要來救我。 一定要來。 ------ 這天晚上,我居然迷迷糊糊睡著了,等聽到外面廝殺怒吼聲時,差點從席上跳起來。 公主,公主快起來!連翹顯然剛到外面探過,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孔,卻聽得清她話語中的驚慌:不知哪里的騎兵掩襲過來了!侯將軍令女眷即刻上車先行撤離! 我忙奔過去看時,只見東面一帶火把掩映,叱喝掩殺聲不絕于耳,影影幢幢間,盡是刀兵jiāo錯際森然的冷光。原鎮(zhèn)守在別處的魏兵均已被驚動,眼看東方被撕開一處缺口,奔襲的騎兵快要沖入營帳之中,紛紛前往救助。 履薄冰,敢辭朱顏瘦(九) 猜著必是蕭寶溶遣人前來救援,我的心臟跳得極劇烈,似要從胸腔迸出,幾乎毫不遲疑,要往廝殺最烈處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