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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道:皇宮里沒有父皇,沒有母妃,連大皇兄也病著,不太理我,我呆在那里也是郁悶,還不如回來,還有三哥伴著我。 蕭寶溶微笑道:三哥也不一定能常伴著你。 淡淡的酒香無聲地縈出,他的目光愈見柔和:今后總要多學(xué)著自己照顧自己才好,便是三哥不在身邊,也不會寂寞。 這樣的話,在我回來后我已經(jīng)聽過很多遍了,一向毫不猶豫地認(rèn)為,那是三哥疼我,也成了驚弓之鳥,生怕再出淪落敵手的事,才再三地說他不一定能一直護(hù)我,要我自己照顧自己。 可我今日,卻已忍不住多心。 明知不該多心,我還是多心。 如往常那般賴在他跟前,我窺伺著他的神qíng,笑道:三哥怎會不在我跟前?我早想好了,我便是嫁出去,也不離開惠王府,依然只在家中住著。三哥幫我留心著,找個xingqíng溫和些的年輕駙馬,到時給我牽著走,我到哪里,他便到哪里;如果不聽話,我就讓他在公主府獨(dú)守空房,不然將他給休了,再找一個。三哥,你說好不好? 我仰著下巴笑嘻嘻望著蕭寶溶時,蕭寶溶的臉龐更是白得近乎透明,唇邊也是淡淡的淺紫色,翕動了一下,才唇角微微一揚(yáng),好,你若成親時,住近些,或就住在惠王府都不妨。三哥也盼著阿墨別離開三哥。 我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氣??梢妳腔屎蟾揪驮诔兜?,聽蕭寶溶的口吻,哪有把我嫁給閔邊蕭彥那老頭的意思? 蕭寶溶也不喝酒了,用袖子拭了拭我額上的汗水,微笑道:你一向怕熱,怎的這時候來找我?想聽曲子了? 我點(diǎn)頭道:是啊,想聽三哥彈琴。我一直就在想著,這滿朝文武,論起這琴藝來,大約沒人及得上三哥吧?聽說吳相一倒,跟著樹倒猢猻散的大臣多了,因此朝廷大量提拔新人,不少青年才俊開始冒頭了。我不指望我以后的駙馬能有三哥這樣的琴藝,但至少也該jīng通韻律不然,我索xing找個武將,有權(quán)有勢,又能保護(hù)我的年輕武將。三哥,你心里有合適的人選么? 人選蕭寶溶喃喃地重復(fù)著我的話,忽然抬起眼來,墨玉一樣的眸子泛著夜的深沉和微涼:你不是有了喜歡的少年了么?上次四處圖繪了去尋找的阿頊找到了么? 我心頭一陣疼痛,那張猶帶了少年溫柔純稚的面容在眼前dàng漾了好一會兒,才能勉qiáng笑著回答:大約再也找不到了吧?本就是萍水相逢的,忽然沖散了,哪里尋得回來?我心里郁悶得緊了,不如快找回個比他好的駙馬,便能將他忘了 若是旁的人,見我這么急匆匆地為自己尋找駙馬,必定笑我不知廉恥,可我知道蕭寶溶不會。我在他跟前已經(jīng)任xing胡鬧了六年,從不掩飾自己心事,他也從不認(rèn)為我說出心里話,便有什么不妥當(dāng)。 果然,蕭寶溶低了頭,沉吟了片刻,才深深看住我,很認(rèn)真地回答:好,三哥幫你留意著,如果有合適的,再慢慢考慮大婚事宜。 他遲疑片刻,又微笑道:不過,阿墨,三哥提醒你,婚姻乃是終身大事,還是慢慢擇個真心待你的郎君才好,若是匆促了,未必能找著最好的。嗯,轉(zhuǎn)眼你也不小啦,也不能老說什么駙馬不好就休了,或丟開另找的話,傳揚(yáng)開去,對你的聲名可不好。咱們要擇就擇個最好的,一輩子相親相愛才好! 我哪里想找什么見鬼的駙馬?不過是試探試探他的反應(yīng)。如今見他并不攔我擇婿,頓時放下心來,嘻嘻笑道:三哥說的有理。母親也說,找一個可以依托終身的男子最要緊,咱們就慢慢找,慢慢挑吧,不急,不急! 蕭寶溶微笑,柔聲道:不是說要聽琴么?我來彈給你聽吧! 我正歡喜應(yīng)聲時,忽然有近衛(wèi)匆匆進(jìn)來稟道:王爺,臨海公府上送來帖子,說今日晚上大將軍前來拜訪王爺。 倚危墻,海棠胭脂透(四) 我一驚,蕭寶溶剛起身準(zhǔn)備帶我走向琴臺的方向,又跌坐下來,半晌才轉(zhuǎn)過頭,唇邊也跌出兩個驚詫的字眼:蕭彥? 近衛(wèi)答遞上貼,答道:正是蕭大將軍,說是文墨公主邀請的。 蕭寶溶清泠泠的目光,頓時轉(zhuǎn)向了我。 我也著了忙,吃吃道:我我在皇宮遇到了蕭大將軍,他說惠王府似不歡迎他,我順口就邀他來坐坐了。 蕭寶溶默然,眼底霧嵐盤旋,一度看不清那烏黑的底色。好一會兒,他才溫文一笑,向近衛(wèi)道:去回復(fù)臨海公府,本王必備美酒佳肴,恭候大將軍! 目送近衛(wèi)離去,蕭寶溶才轉(zhuǎn)頭微笑道:阿墨,我沒空彈琴給你聽了。這大將軍造訪朝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輕不得,重不得,我得親自去安排著。 吳相一倒,如今的大齊,文有蕭寶溶,武有蕭彥,正是手握實權(quán)站于風(fēng)口làng尖的人物,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都關(guān)乎著大齊未來的權(quán)力制衡,只怕連病中的永興帝也滿懷猜忌地隨時關(guān)注著他們的動向。 蕭寶溶一直不肯邀請蕭彥來,會不會就有這方面的考慮?而蕭彥敢這么光明正大地到蕭寶溶府上,到底是單單地想欣賞惠王府上的笙簫歌舞,還是想表明他和蕭寶溶的友好無間? 后者似乎并不是好事,永興帝絕對不會樂意看到他們二人聯(lián)手。 我當(dāng)然無心聽琴了,抓了蕭寶溶的袖子問道:這個蕭彥,在打什么主意? 蕭寶溶拍拍我的頭,溫和道:不用擔(dān)心,沒事。今晚你早些睡,三哥來應(yīng)付,知道么? 我怔了怔,道:咦,我還想好好認(rèn)識認(rèn)識這位傳奇英雄呢! 蕭寶溶臉色一沉,微微瞇過的雙眼中,有著凜冽的鋒芒一閃而逝。 他么,你還是不認(rèn)識的好。他揮手讓小落和小惜送我回書宜院,臨到門前,還不忘又吩咐了一遍:記得了,今晚早些兒睡,別到前廳來。 我本來擔(dān)心著蕭寶溶真在不得已時將我許給了蕭彥,誰知蕭寶溶這會子連見都不讓蕭彥見我,讓我在放下心來的同時,又迷惑起來。 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不管是朋友,還是潛在的敵人,如果有機(jī)會,蕭寶溶幾乎將未來可能利用到的所有人都介紹給了我,為何單獨(dú)不肯讓我結(jié)識這個最大的同盟者或未來最大的對手? ---------- 這日前廳的笙簫弦管之音更比尋常華美綺靡,笑語歡歌人聲鼎沸連書宜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從我被送往北魏開始,這么多個日日夜夜,蕭寶溶為我也cao夠心了。我雖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也打算聽他的話,不去見那位看來沉穩(wěn)清雋不像有什么野心的蕭彥。 百無聊賴地弄了會兒琴,扔開兩卷很無趣的兵書,我讓小落幫我錘著腿,恬適地舒了個懶腰,正要去睡時,又聽得外面有人談笑晏晏走入。 竟然是蕭寶溶的正妻,惠王妃寧氏。 蕭寶溶姬妾眾多,能這般逍遙自在,至少有一半功勞得歸功于惠王妃的賢惠。她的出身容貌均是尋常,唯一的好處是xingqíng極好,從不爭風(fēng)吃醋,也從沒有自己的主見,蕭寶溶要的就是她要的,蕭寶溶喜歡的就是她喜歡的,上上下下都按著蕭寶溶的想法打點(diǎn)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該她出現(xiàn)時才出現(xiàn),不該她出現(xiàn)時絕對不冒頭。我猜蕭寶溶擇她為妃多半就是因為她這xing子能讓自己活得更逍遙自在,無人管束。 惠王妃待人和善,待我更好,見她過來,我也只得起身,懶懶和她說話,心底卻奇怪不已,蕭寶溶親自接待著貴客,她也該在幫著調(diào)度歌姬侍女,留心筵席上的動靜,跑我這里來做什么? 看她談吐,根本沒什么事,就是純粹在和我家長里短地聊天。 她陪我聊著天,我自然哪里也去不成了 心中緊了一緊,我說著說著,只作困極,打著呵欠,側(cè)著身子閉眼便睡。 惠王妃笑道:還和個小孩子似的! 她站起身離去,低聲吩咐著小落小惜:雖說天氣熱,不過是這屋子本就涼快,又放了冰,半夜記得拿薄薄的小毯子給公主蓋住肚子,別著涼了。 聽得她腳步聲消失,我已一咕碌爬起來,跳下了g。 小惜等一驚,上前問道:公主,你不睡么? 睡?眼前的事分明暗藏古怪,我怎么還睡得著? 瞪著窗欞外隨風(fēng)晃動的八角綾紗宮燈思索片刻,我向小落招招手:去拿一套侍女的衣衫來給我換上。 小落小惜從小跟我,自是明白我又要玩花樣,小落給我指了名,猶猶豫豫,果然去找衣服;小惜卻遲疑道:公主,王爺應(yīng)該不愿意你去前廳吧? 所以我要換件衣衫,不讓三哥或那個蕭彥認(rèn)出我來。 公主 放心,我不會壞三哥的事。 蕭彥造訪,惠王府自然接待得很是隆重。烹pào煎煮的山珍海味,正流水般送往惠王府的前院的遂初廳中。 我跟著送食物的侍女悄然走入,再不聲不響地閃到廳后的珠簾中,和那些正準(zhǔn)備下一場歌舞的歌姬們混到了一處。 她們自然是認(rèn)得我的,略使一個眼色,便悄然向后退去,由著我施施然走到最合適的位置上,隱在珠簾后觀望廳中的動靜。 倚危墻,海棠胭脂透(五) 主位是惠王蕭寶溶,奉陪的大多是名望甚高卻無甚實權(quán)的宗親或名士,客位之首的臨海公兼征西大將軍蕭彥是當(dāng)之無愧的萬眾矚目對象。 金絲玉管,蠟炬蘭燈,襯著那錦筵紅,羅幕翠,更顯侍宴美人傾國姝麗,舞姿絕世,華麗奢靡卻不失尊貴優(yōu)雅的江南錦繡風(fēng)華,便在不經(jīng)意間迤邐帶出。 蕭彥并未著官袍,一身姜huáng色紗羅軟袍,將久經(jīng)沙場的武將威煞之氣化去了不少,眉目更顯清雋沉凝,對著向他邀寵獻(xiàn)媚的舞姬雖是唇角蘊(yùn)笑,可那笑意淡漠疏離,深邃的眼眸只在舞姬臉上一轉(zhuǎn),便能讓舞姬的笑容發(fā)僵,成了勉qiáng掛在臉孔上的漂亮面具。 蕭寶溶再次抬手向蕭彥敬酒時,蕭彥飲了,忽而笑了一笑。 王爺,我瞧文墨公主午后還好端端的,不過這半天的工夫,便病倒了,看來身體很是單薄,尋常該讓她四處走動走動,多多鍛練身體才好。 蕭寶溶微笑:可不是么,這一到夏天,她就懶得動彈,只想窩在府中睡覺,連去給皇兄請安,也懶得在宮中多呆,大日頭底下就回來了,這才中了暑氣。說到底,還是小孩子家的任xing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