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頁
韋開的確沒敢委屈拓跋頊。他甚至給單獨安置在一頂帳篷里,只是周圍侍從防守極嚴密,個個如臨大敵。 慢慢走進去時,心中像被摳住般一點點緊了起來。 跳動的燭光里,厚厚的氈毯上,安靜地向里臥著那個秀頎瘦削的身影。牛筋索已經解去,卻帶上了jīng鐵制的鐐銬,不會碰著傷口,但也最大程度地限制了他的自由。 他的衣衫已經換過,同樣的一套煙huáng色袍子,幾處受傷的地方滲出了暗紅的血跡,無聲刺痛著眼睛。 旁邊除了清粥和幾碟小菜,還有一碗安神補血的阿膠芝麻核桃羹,顯然是特地做來給他的,卻一筷也沒動過。 蹲下身去,正要拍他的肩,只聽他吃力地咳了兩聲,很低,很壓抑,不知怎的就讓我眼眶又熱起來,輕輕地握了他手臂,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阿頊,為什么不吃東西?傷口疼得厲害么? 拓跋頊沒有轉身,身體卻顫動起來,沉悶地喝道:走開! 我慢慢將手縮回,沉默片刻,坐到氈毯上,低聲道:你想死么? 拓跋頊沒有回答,右手卻抓緊了手下的毯子,后肩處便有鮮紅在原來的暗紅上慢慢洇染開處。 新傷疊舊傷,總是疼得很。 我克制了自己去幫他包扎止血的沖動,慢慢地說道:第一次落到你的好皇兄手中時,我什么都不懂,怕得要命,只知道記著我三哥的話,藏了自己的真xingqíng,處處示人以弱,等他來救我。我是父皇母后以及哥哥們捧在掌心里長大的,想都沒想過會過上那種日子??删褪悄菢樱乙矝]想自己死,只想別人死。我總希望我活著回到三哥身邊,然后將欺負我的人碎尸萬段。后來,除了我最想殺的拓跋軻,辜負背叛我的人,全都得到了報應。 第二次被捉到拓跋軻手里時,我一樣沒想死。我甚至打算向拓跋軻qiáng顏歡笑,把他哄得歡歡喜喜的,我逃走的機會便會大些。直到發(fā)現,你是他的弟弟。你甚至和我最仇恨的男人聯起手來,一起欺負我,把我踐踏到污泥里,bī得我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我是你們擒來的獵物,把我慢慢折磨死,大概是你們的樂趣吧?可我偏不死,該死的是你們,為什么我要一心求死? 云宵暗,恨無雙翠羽(二) 我笑著,望著他緊閉的眼,卻顫動著的睫,我一直想你們死,特別是你,阿頊。只要想到我們在相山的誓言,我恨你比恨你的禽shòu哥哥還要厲害!你所做的事,根本不像是一個男人做的!你想死就死吧!你死后,我會用一張豬皮裹了你送還給北魏,并告訴拓跋軻,你不如我,落到敵人手里,你連活下去都不敢;而大魏皇帝也不如南齊惠王,惠王救得了meimei,魏帝卻救不了弟弟。你們兄弟倆,不過是一對無用豬玀,白白一身好武藝,能耐只能用在欺負女人上! 看著他起伏的胸膛,我冷冷一笑,曳著裙裾走出去,高聲吩咐:來人,去宰一頭豬,剝下豬皮備著,明早好給魏帝的弟弟裝裹尸首! 下人應諾時,帳篷內也傳來一聲鐐銬撞擊的脆響,應是里面那男子狠狠一拳擊在了地面。 除了在他哥哥跟前,他一向很是驕傲,我倒要看看,他怎能忍受死后還讓自己和自己的國家兄長蒙羞! -------------------------------- 第二日登車起程時,拓跋頊也正被押著上了另一輛車。 手足被鎖,他走路的姿態(tài)有些láng狽,但身形保持著挺拔,散亂的栗色長發(fā)下,容顏蒼白淡漠,并不往我們這邊看上一眼。 悄悄傳來韋開問時,昨晚我走之后,拓跋頊果然自己動手將那備著的羹湯吃得光光的。 我笑著遣走韋開,轉身在蕭寶溶肩上蹭著眼睛。 蕭寶溶心疼道:想哭就哭,還怕三哥笑話你?這樣憋著才傷人呢!還有額上的傷,小心別再蹭破了。 溫柔的指肚,小心的觸摸著我在涵元殿用苦ròu計欺騙拓跋軻時自己撞的額。其實已經開始結疤了,并不疼痛,但給他輕輕撫摸時,我更想掉淚了。 在魏宮,我傷得再深再重,都不會有人安慰一聲。 即便是那個據說想和我做一世夫妻的拓跋頊,也只在我差點給毒死時心軟過,平時為了討好他的皇兄,對我不是視若無睹,就是火上澆油,生怕我傷不了,也來刺我?guī)椎丁?/br> 我才不哭呢!我哽咽著笑道,現在么,我只是太想笑而已!看來恨一個人,比喜歡一個人更能支持人活下去呢! 蕭寶溶沉吟了好一會兒,撫著我面龐柔聲勸慰:論起這人的容貌才識么,其實也配得過你了。如果你真喜歡得緊了,待他xing子給磨掉些,三哥再來設法,看能不能成全了你們吧! 蕭寶溶有時比我還天真。 且不說我和蕭彥還有個莫名其妙的口頭婚約在身,就說拓跋頊這樣的xingqíng,又和南齊蕭氏有殺父之仇,哪會是肯輕易屈服的人?何況我也不要qiáng求來的姻緣。 傍晚到了江畔,早有四五條船備好,送我們和數十名近衛(wèi)前往江南。拓跋頊并非普通囚犯,因此被押了和我們乘了同一條船。 我雖是一萬遍地提醒自己,不用去理會他,不用去細想我和他根本不該發(fā)生的過去、現在和將來,可吃了晚飯,到底忍不住,抬腳便往拓跋頊住的后艙行去。 小小的艙中,四名守衛(wèi)坐在地上值守著。 拓跋頊倚在弦窗旁坐著,正用左手端著酒杯,慢慢地喝著酒;他面前的小案上,放著幾樣菜肴,和我與蕭寶溶剛才吃的一模一樣,卻沒有動過一筷。 弓著腰站在艙門口,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時,身后傳來蕭寶溶溫和話語:阿墨,你要走動怎么不拿個燈籠叫人陪著?這江水夜間風làng不小,摔下去不是玩的。 我不好退出去,只得走入艙中,蕭寶溶也隨之走了進來,手中尚提了只燈籠,笑意微微。 拓跋頊眸光沉寂,淡淡掃了我們一眼,繼續(xù)發(fā)揮他視若無睹的獨特本領,繼續(xù)喝著酒,一口,接著一口。 蕭寶溶微笑道:殿下,你的傷勢未痊,不宜飲酒,更不可多飲酒。 拓跋頊瞧都不瞧他一眼,將手中的酒水飲盡了,又取了酒壺,自行倒酒,仿佛根本不曾聽到蕭寶溶的話。 他對我視若無睹我還可忍受,但這樣無視蕭寶溶,頓時讓我惱起來,一把搶過酒壺,當地扔到一邊,叫道:我三哥和你說話呢! 拓跋頊冷冷看著我,顧自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便靠在壁上把玩著空空的酒杯,不再說話。 蕭寶溶拍了拍我的頭,柔聲道:這脾氣改一改罷,女兒家還是溫柔些的好。 他雖這樣說著,眼底的溫柔和寵溺卻滿滿地漾著,連燭光都似明亮柔和了許多。 我撅了撅嘴,這天底下,大約沒人有三哥這么好的脾氣了吧? 蕭寶溶無奈搖頭,恬淡地又掃了一眼拓跋頊,輕聲道:你們好好談談吧,我在外面等著。 他向守衛(wèi)略一示意,守衛(wèi)立刻便上前,將拓跋頊的手足鐐銬又加了一道,牢牢地纏住,讓他再也無法分毫,方才隨了蕭寶溶離去,只留了我和拓跋頊兩人在艙內。 燭火搖曳,行駛中的船也在水面上搖曳,他那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面容,便在搖曳中有點模糊,只有低低垂下的眼睫格外黑濃,在頰邊投了極深的yīn影。間或幾聲咳嗽,依舊和前晚一樣的冷沉壓抑。 ==================== 該換周榜了吧?這是偶沖鮮花榜的最后一周哦!前三周多親們給偶的鮮花已經創(chuàng)記錄啦,不曉得還能不能繼續(xù)創(chuàng)記錄哦!偶假裝很不好意思地繼續(xù)和大家要鮮花!(偶曉得很多親已經竭盡所能都給偶啦!真希望天上掉下些鮮花落到親們腰包里!口水~~~~) 下午四點前會乖乖第二更~~ 云宵暗,恨無雙翠羽(三) 我猶豫著坐到他對面的茵席上,小心問道:怎么會咳?有傷著肺腑么? 他的眉峰微微一蹙,像聽到什么笑話似的別過臉,彎了彎唇角,極清寂地冷冷一笑。 正不解時,只聽他低低道:沒傷肺腑,傷了另一處而已? 哪里? 你說呢? 他抬起了頭,靜靜地瞧我,秀致美好的面容如jīng心琢就的臘像,卻遇了火般地在無聲地消融著,悲傷著,疼痛著。 和他一樣緊靠著船艙的板壁,我心里悶悶地疼痛,禁不住用手按住那疼痛的部位。 而拓跋頊被緊緊絞纏著的雙手,一樣護在胸前,無意識般輕輕按壓著。 他沒傷肺腑,只是傷了心而已。 沒錯,他是北魏皇子,他是拓跋軻的皇太弟,他萬金之軀,金尊玉貴。 可難道只許他傷別人心,就不許別人也傷他心么? 四目默默相對時,彼此都有著難言的疲乏和糾結的愛恨涌動,連船艙中的空氣都時冷時熱,呼吸到肺腑間,也便一會兒如被火燎過,一會兒如被雪水冰過,忽上忽下地難受憋悶著。 瞧他新換的衣衫上還是有滲出的血跡,我也不想再翻那些陳年恨事和他較真,只是嘆息道:阿頊,你不用擔心,便是到了寧都,也不會委屈你。南方的飲食起居,不會比北方的魏宮差。 拓跋頊似忍俊不禁,嗤笑道:蕭寶墨,你在青州行宮時,皇兄寵你寵得幾乎想把整座行宮賜給你了,你有感激過么? 他寵我?我也忍不住想笑了,阿頊,青樓里的恩客包下紅牌時,自然也要讓人吃好穿好住好,看起來才賞心悅目,玩起來才心滿意足。 拓跋頊目光從我面龐掠過,眼底有異樣的流輝閃過,隨著輕哼帶出的一抹淡笑,似自嘲,又似譏嘲,你心里就這么看待你自己?便是你瞧不起我皇兄,也不該這么作踐你自己。 其實我真的很想和他好好說話,讓他振作起來,但他的話語還是怒火中燒。 如果是在魏宮,我多半忍一忍就由他說著了,可現在我已經恢復自由,再也不想委屈克制自己,冷笑道:我作踐自己,還是你們兄弟作踐我?所謂寵我,就是把我養(yǎng)得漂漂亮亮的,高興時qiángbào我,不高興時折磨我,用你們的喜怒無常把我bī成一個以色事人的卑賤女人!你自己說,這是把我當成青樓jì女,還是當成大齊公主? 拓跋頊臉龐上的悲哀之色更是明顯,他低啞道:這就是你對你們帝妃關系的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