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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寶溶含笑將他們的上書送到我跟前時,我隨手翻了一翻,笑道:三哥,這是什么意思? 蕭寶溶親昵地敲一敲我的額,低低笑道:傻丫頭,不想和三哥長長久久在一處么? 自從回到寧都,我的生活還算安定,只是經(jīng)了一番折騰,身體已大不如前,常常神思恍惚,胸悶氣短,每日還在用藥慢慢調(diào)理著。 此刻,我只懶懶倚著案幾,淡淡笑道:三哥,我們現(xiàn)在不是就在一處么? 即便撇開兒女私qíng不談,我也必須幫著他穩(wěn)定新的大齊皇朝,安撫未及適應(yīng)的原大梁百官。 就和當(dāng)日齊入梁時我充當(dāng)著原故齊臣子的保護傘一般,如今,也有著眾多忠誠于蕭彥的臣子,在我跟前尋求著翼護,并暗中觀察著新帝的動靜,唯恐一不留心,就成了翻云覆雨間的犧牲品。 在這樣微妙的局勢下,我和蕭寶溶走得親近,顯然是眾人利益的有力保障,也是蕭寶溶坐穩(wěn)帝位的關(guān)鍵。因此這些日子,但凡有朝政要事商議,或有冊封、祭祀、祈福等重要活動,我們都是一起參與。 他的御座之側(cè),必有一專座設(shè)給安平長公主,同受百官朝拜。 我們相處的時間,的確不比當(dāng)日在惠王府少,說我們已在一處,倒也不是虛言。 可這個顯然不是要蕭寶溶要的。 他本是溫雅蘊藉之人,給我懶洋洋用話堵了一下,便望著我半晌說不出話,只是神qíng之間,已有些啼笑皆非。 阿墨,你不喜歡做三哥的皇后么? 他問得輕柔,有些像小時候蘊了滿眼的寵溺問著我,想不想要一匹小馬,或喜不喜歡一件新衣。 或者,他認為他對于我也有了一份責(zé)任,何況我又的確是他最珍愛寵惜的,所以才想著千方百計將皇后的尊位留給我,再不管會不會因此引發(fā)更多的流言。 我老實地告訴他:我沒想過做皇后,更不會去搶三嫂該得的位置。三哥,你的后宮也不該空著,白白惹人非議。 你三嫂不會有意見。她們都知道應(yīng)該把自己放在哪里,沒人敢和你一爭長短。 蕭寶溶認真的望著我,眸光一貫的柔和,清澈如流動的水晶,瀲滟而清雅。 我自是知道蕭寶溶的手段。 柔中帶剛,綿里藏針,尋常時深藏不露,必要時一劍穿心。 他在頤懷堂蜇伏這么久,一直處在我的眼皮底下,連我都認定他已經(jīng)放棄了重建大齊,甚至連自由的希望都已放棄。誰又料得到,他竟能在風(fēng)云變幻中暗運幃幄,于無聲無息間悄然崛起? 他的堅韌和心機,由此可見一斑。 他那些妻兒姬妾對他敬慕有加卻不敢顯出絲毫違逆,也便是意料中事了。 倦倦地伸了個懶腰,我不去看他那滿是晶瑩期盼的眼眸,低聲道:三哥,我也知道我應(yīng)該把自己放在哪里。目前這個長公主,過得比皇后還自在。三哥就讓我繼續(xù)做我的長公主好了! 蕭寶溶微愕,蹙眉問:你你怕三哥會拘束著你?可這么長久以來,三哥什么時候用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來讓你不自在過? 意盡,紅燭楊花夢(二) 三哥自然不會讓我不自在。 我推開窗,望著漸萌的色,淡淡笑道,可若我是皇后,還在宮內(nèi)宮外來去自如么?總不能讓外臣天天沖入清寧宮找我議事吧? 尋常若有重要事宜,大臣們會到安平公主府見我,若是緊急事宜,也可到蕙風(fēng)宮請見;若是成了皇后,后宮重地,哪是重臣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我已不是不解事的小女孩兒,以為當(dāng)了皇后,便當(dāng)真可以在蕭寶溶寵縱下,無視皇宮禮儀為所yù為。我不想用母儀天下的風(fēng)范來拘束自己,更不想 更不想在母儀天下的風(fēng)光外表下,漸漸將自己已經(jīng)掌握的權(quán)柄jiāo出,成為蕭寶溶身畔華麗且最有助力的點綴,從此只在后宮中安安份份做他的女人,將自己的生死富貴,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 不得不承認,其實我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那些在頤懷堂中背著我圖謀大梁的計謀,無聲無息一箭雙雕的借刀殺人 蕭寶溶水晶般的眸光漸漸黯沉,如潭水般深邃幽寂起來,凝視著我一霎不霎,長睫顫動處,眸心已經(jīng)不復(fù)尋常的恬淡從容。 阿墨,你在推托? 他低沉著嗓音問。 往窗邊挪動腳步時,他看來依舊是那個沉醉詩酒中的江南名士蕭寶溶,風(fēng)華清貴,沉靜雍容。家常的素色長袍不過在袖口用銀線繡了兩條蟠龍,便算昭示了如今他至尊無上的地位。 心底不自覺地便柔軟下來。 糙茵茵,柳枝吐碧,幾只早鶯蹦跳于枝間,鳴得正清脆。 不知不覺間,天便又來了。 這一回,總不至太寂寞了吧? 至少會有個人一直站在身畔,靜靜地守著我,陪我欣賞這三韶華,無限風(fēng)光。 放和緩了聲音,我微笑道:三哥,昭帝新喪,我是他親生女兒也好,認下的義女也好,于qíng于理,一年的孝還是該守的吧?何況三嫂端莊賢淑,這幾年你被困宮中,全仗了她在城外jīng心養(yǎng)育著兩位小皇子。無過有功,三哥怎可慢待她? 杜蘅清雅的氣息卷了過來,蕭寶溶圈住我的腰,嘆息道:我怎會慢待她?后宮之中,必有她的一席之地。只是我希望我的皇后,是阿墨。 我點點頭,笑道:三哥,以前你寵愛的姬妾也不少罷?現(xiàn)在三哥真正放在心上的,還剩幾個?我和三哥旁的姬妾不同的地方,大約只是因為我是三哥一手帶大了,從來都寵習(xí)慣了吧?當(dāng)真也做了三哥許多女人中的一個,開始或者新奇,時日久了,三哥厭了,只怕連原來那點感qíng都忘了,就把我和旁的女人一般丟到腦后了吧?還不如現(xiàn)在這樣好。 現(xiàn)在這樣好么? 蕭寶溶苦笑道,兄妹不像兄妹,夫妻不像夫妻。你難道真的不想有個名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攜手站在這南朝的最高處么?你也不該和我那些姬妾比。三哥自在慣了,漂亮的花兒都愛欣賞品鑒,有了更引人注目的,也可能會丟開另賞別的花兒;但三哥掌中的明珠,又怎會舍得丟棄? 緊緊擁著我,柔軟的唇溫柔地貼到我面頰,他的呼吸開始不穩(wěn),一邊與我親昵著,一邊誘/惑般在我耳邊道:阿墨,做我的皇后 墻角的金邊瑞香已經(jīng)開了,粉紫的花朵成團成簇,香氣幽雅清馨,與身畔男子帶了溫暖體息的杜蘅清香混作一處,讓我有種沉醉的飄然。 我倚住這個我唯一可以信賴依靠的親人,在他的懷中猶豫著,待我待我再想想罷! 而蕭寶溶已經(jīng)不容我細想了,含笑將我抱起。 屋中/qíng漫漫,竟壓過了窗外猶帶清澀寒意的早。 ------------------------------------- 我對蕭寶溶的柔qíng攻勢其實沒有什么抵抗力,何況早年就習(xí)慣了聽從他的安排,理智上雖然想固執(zhí)已見,只是與他相處得愈久,便愈覺得難以回絕他的要求。 太史令曾說我是妖孽,必定弄錯對象了。 蕭寶溶才像個妖孽,天生妖孽。 別說他那些姬妾,便是我,天天對著這么個長身玉立骨清神秀的男子,也不由一日比一日沉溺于他清淺蘊藉的笑容和溫柔細致的呵護中,認真考慮起要不要做他的皇后來。 畢竟,我確信,這輩子我再不可能找到比他更能真心待我的男子了。 至于我對他的喜歡,到底是不是男女之qíng,是不是能讓人神魂顛倒的愛qíng,我已懶得考慮,也無力考慮了。 橫豎現(xiàn)在這種日子也不錯。 我終于和我最親近的人在一起了,并且和我一起掌握了南朝最高的權(quán)力,寧靜尊貴地生活著,暫時不用擔(dān)心任何人對我們造成威脅。 原梁朝的臣子們已漸漸習(xí)慣了蕭寶溶素常的溫和可親,以及面臨大事時的雷厲風(fēng)行,朝政日趨穩(wěn)定,相山卻傳出了母親病重的消息。 多帶幾名御醫(yī),趕快去瞧瞧吧! 蕭寶溶輕輕地拍著我的肩,眉宇間一抹依稀的愁意驅(qū)之不去,朝中有我在,你就放心罷! 他負手立于窗前,對著門外那株剛開敗了的紫荊花出著神,眼眸飄緲悠遠,再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 我早已心神不寧,抬頭望他,三哥,你不一起去瞧瞧么? 蕭寶溶微微一笑,略低了頭,與我額角相抵,柔聲道:不去了。我一時還不敢走開。 我有點不悅,低聲道:你擔(dān)心故梁的臣僚會對你不利么? 蕭寶溶擁著我,清清淡淡的杜蘅清氣立刻席卷過來,讓我不由向他身畔靠了靠,倚住他溫暖的胸/膛。 只聽蕭寶溶悠悠在我耳邊說道:我不擔(dān)心。我只是想處置好一切,讓你安安心心陪在三哥身邊。 其實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好處置的。 有我和蕭寶溶齊心協(xié)力,南朝已基本安穩(wěn);而北朝,拓跋頊雖帶了拓跋軻的靈柩安然回了鄴都,也深受武將們的擁戴,順利登上帝位;但他的手腕到底不如拓跋軻qiáng硬,據(jù)說有宗族兄弟還在暗中策劃著與他為難,想來一時也無暇再對南朝有什么動作。 拓跋頊 心口又堵得厲害,恍惚便讓我覺出,我一心想要蕭寶溶陪著,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心里充實一點,少些空閑去默念這個人的名字。 或者,我早就應(yīng)該去把有些事qíng問清楚了,至少也可算解掉心中一個纏得我心痛不已的結(jié),哪怕是個死結(jié),再也解不開,一剪子剪了,至少不用這般想起來便陣陣揪痛了。 蕭寶溶去不去相山,也沒什么要緊吧?有些心魔,也只有自己能驅(qū)走。 只有那時,我才敢真正放開,和蕭寶溶攜手并肩,平平靜靜地一路走下去,到老,到死,依舊能彼此依靠,從對方的掌心感受這冷漠人世間唯一的溫暖。 如果所有的愛qíng,都會無路可退地走到夢魂俱傷的盡頭,還不如不要得好。 這一輩子,所謂的愛qíng,對我來說已太過奢侈。 我有蕭寶溶相依為命就夠了。 至少,寒夜醒來時,我能與他執(zhí)手相對,不再孤獨彷徨,冷得哆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