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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帝姬:風暖碧落在線閱讀 - 第7頁

第7頁

    而方才將她的武冠打落的男子,正是楊定。

    他正若無其事地站在苻暉身旁,笑得雙眼彎彎,如同月牙一般:三殿下,是個小美人?。∥涔σ蚕∷善匠5煤?。

    苻暉乍見了這女子散下發(fā)來,只覺如在夜間突然見著一枚光華明耀的寶珠一般,一時炫目得直要咪起眼來,直到楊定無意似的碰了碰他的手臂,才回過神來,轉(zhuǎn)向慕容沖,厲聲道:怎么回事?

    碧落也正盯向慕容沖,心下忐忑不已,只是不斷地自問:我給他添麻煩了么?我給他添麻煩了么?

    他本就那么苦,那么累!

    慕容沖并沒有看碧落,他安然地望著步步緊迫而來的苻暉,微笑:稟殿下,這位碧落姑娘,是下官的義妹。因練過幾日武功,常隨在下官身畔,又景仰天家風采,故而今日改妝陪了下官前來拜見殿下。

    碧落?苻暉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琥珀色的眸子,不住地在碧落面龐上徜徉留連,驚艷之色,始終不曾褪盡。

    碧落只覺那目光似帶了火星一般,又燙又辣,再想不透這人打了什么主意,不由畏懼起來,忽瞥到抱肩站在一旁的楊定,正微笑著望著她,唇形微動。

    縱是碧落反應遲鈍,也能辨識得出,他也正吐著兩個字的口形:碧落。

    江如練 寒枝揀盡無處棲(四)

    他那微帶得意的神qíng分明再說:呵,這不是知道你名字了?

    碧落更是惱怒,只不敢發(fā)作,悄悄地挪一挪身子,去牽慕容沖的衣襟。

    慕容沖回過頭來,已一眼見到了碧落眼底的惶然和驚懼,幽黑的眸子暗了一暗,似本就不明的星子,又被一層yīn影掩住,幾乎看不清其中的光芒。

    哪怕原本是如北極紫薇那般明亮耀眼的星辰!

    那層憂傷到絕望的yīn影,忽然之間就將碧落的心給揪住,緊張得脊背上一層冷意直沖上腦門,連手腳都緊繃到無法動彈。

    但見慕容沖拉過她,再度向苻暉跪了,從容解釋:稟殿下,冬月廿六,便是天王陛下生辰。因下官想著,陛下后宮之中,張夫人身懷六甲,蔡夫人身體素弱,天王身畔,如能多個知疼著熱的女子侍奉,只怕會省心許多,因此有意將碧落奉獻給天王,以賀天王生辰,也表下官的一片忠心。

    碧落一時似呼吸都止住了,驚駭?shù)囟⑾蚰饺輿_。不知不覺間,她的十指,已深深扎入青糙地中。

    而苻暉已攥了拳,似隨時準備一拳擊到慕容沖臉上,嗓門更是高亢凌厲:你說什么?你自己沒伺侯夠,你jiejie又色衰失寵,所以準備再弄個meimei入宮去?你們鮮卑慕容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還真的無所不用其極,真不要臉!

    慕容沖筆直跪著,對著苻暉的破口大罵,竟是眼觀鼻,鼻觀心,仿若沒有聽到他的侮rǔ一般。

    苻暉罵了一陣,到底沒敢當了眾人將拳頭砸到慕容沖臉上,轉(zhuǎn)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扶案坐了,冷笑問道:那么,假如我要這個女子呢,你是否打算將他送給我,也好拉攏一下我呢?

    他挑釁地盯著慕容沖,尖銳如刀的眼神,幾乎要將慕容沖俊秀的面龐挖出一塊ròu來。

    慕容沖淡淡一笑,微一低頭,道:碧落如蒙殿下抬愛,自然是她的福氣。只是前日下官已上表和天王陛下言明此事,殿下若是看得上她,只怕得去天王說一聲。天王素來疼惜陛下,想來一定是肯的。

    苻暉曬笑一聲:自然會答應的!你慕容沖的妹子么,我可感興趣得很!話說這慕容一族,還真出美人兒,男男女女,都是花兒般的人物,不容錯過哦!

    望著面色慘白的碧落,他又笑了起來:既然早晚你要將她送入京去,不如就由我順路帶回去吧!也免了太守大人派使者一路奔波,又得經(jīng)過雍州境內(nèi),不小心給那些不長眼的官兵當賊拿了,可不就糟了?

    碧落用力地吸一口氣,高聲道:不!我不跟你去!

    她盯住慕容沖筆直到僵硬的背脊,用力地咬住唇,卻覺臉上忽地一熱,拿了袖子一擦,卻是淚水已滴落下來。

    慕容沖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卻在苻暉咪眼yù要發(fā)怒的瞬間,迅捷回答:碧落的意思,是希望回去收拾一下行裝,和親友們告別了,再隨殿下前去長安。

    江如練 寒枝揀盡無處棲(五)

    苻暉用食指叩著櫸木的條案,半笑半嘲:你在平陽,還有什么至親好友么?算了吧,你瞧這么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再隨了你奔來奔去,豈不是累得慌?我明天早上就起程回長安了,也沒空等你慢慢收拾告別去。你這就回去為你妹子收拾了,即刻讓人將行裝送來吧!你這妹子么就留在這里,本公自然會好好照顧著,安然送到父王身邊。

    慕容沖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一貫優(yōu)雅從容的面龐僵如鐵石,連瞳孔深處,也是如墨汁般的黑暗無邊。

    苻暉饒有興趣地望著他,已微有得意之色浮出。

    慕容沖這般謹慎的人物,肯將這女子帶出,足以證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絕對不低;而這女子的神qíng更是清楚明白地告訴在場的每一個人,她恐怕沒將這個容貌傾國的義兄真的當成兄長。

    慕容沖的魅力連苻堅那樣的男子都抵抗不了,何況與他朝夕相處的女子!

    只是,為什么他想到這女子也為慕容沖動心時,心里惱怒得厲害?

    這么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無用鼠輩,哪里配得到這女子的喜愛,又哪里配得到他父親苻堅那樣的寵縱,甚至至今還對他念念不忘?

    想當年,苻堅為著寵愛陪伴慕容沖,居然連他這個愛子都棄之腦后,讓他心頭的嫉恨,如野糙般日日萌芽,成長,直至忍不住向慕容沖動了手,最后卻結結實實領了苻堅好一頓鞭子。

    為了一個白虜賤奴,讓他這位嫡親的愛子受了鞭刑!

    簡直是畢生之恥!

    天色越發(fā)yīn了,大片大片鉛色的烏云籠住蒼山與汾河,連碧清的河水都漸漸泛起黯沉的死氣,萎huáng的蘆葉葦花,在風中瑟瑟抖著,忽而飄落幾片,在水面上隨風浮沉,再不知會飄向何方。

    幾滴雨重重地滴落,啪啪地斜打在樓船上,又打到眾人的臉龐上。

    河中,漸漸布起無數(shù)的雨窩,越來越密集。

    苻暉立起身來,縱聲長笑:慕容沖,天不留客啊!趁著雨還沒大,趕快回去收拾吧!

    他斜睨一眼那仿若禁不起風雨,半伏于地上的碧落,笑道:來人,把碧落姑娘迎進艙里去,可別淋壞了,日后不好見父王!

    是,下官告退!慕容沖緩緩回答,滿是雨水的臉色白中泛青,連唇邊都似失去了血色,但進退之間,依舊有禮有節(jié),不改風華。

    眼見有人過來相扶,又見慕容沖低了頭,竟轉(zhuǎn)身yù走,碧落再也忍不住,失聲高喊:沖哥!沖哥!

    他竟要丟開她么?他竟要丟開她么?

    碧落胡亂用袖子擦著臉,再也分辨不出,滿臉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慕容沖終于抬起頭來,與碧落對視。

    而碧落本有千言萬語,卻在望到慕容沖的眼睛后,只是顫著發(fā)白的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是什么樣的眼睛哦!

    縱然是漆黑如夜,那夜空中至少還該有些星子的微芒;可慕容沖的眸中,除了黑暗,還是黑暗,那種沉郁的黑暗,如無底dòng一般,幾乎要將任何一個看向他的人吸入其中,不得超生。

    江如練 寒枝揀盡無處棲(六)

    我會去長安見你!他一字一頓,如鋼珠般向外跳彈著字句,然后,驟然將雙眼閉起,快速與碧落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

    雨更大了,淋透了碧落黑發(fā)和衣衫,也淋透了慕容沖的黑發(fā)和衣衫。

    他那雨中的身影,再也無法如以前那般素衣飄然,袍袖揮灑,輕逸如畫中之人。

    我會去長安見你!

    寥寥幾個字,繼續(xù)在碧落心里彈跳著,如冰雹般此起彼落地砸著,陣陣地疼痛著。

    去見她,又能如何?

    把她送給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苻堅,或者讓她陪伴這個充滿煞氣的苻暉?

    何況,長安是他最深惡痛絕的地方。自從十年前離開,他再也沒有去過一次。

    他會為了她,破例去長安找她么?

    她很想站起身來,追上慕容沖,抓緊他的手,用自己體溫去溫暖著他,然后向他明媚一笑,為他如漆的眼,帶來一抹溫暖和光亮。

    可她的腳似乎軟了一般,剛立起,又已葡伏在地,跌在那骯臟泥濘的雨水之中。

    兩名從人過來扶她,她用力掙開他們的手,向著雨幕中漸行漸遠的人影嘶啞著嗓子高聲呼喊:

    沖哥!

    沖哥!

    沖哥

    抹一把臉上亂爬的水跡,她勉力要站起,追向那模糊的身影,臂膀忽然一緊,再也動彈不了。

    一扭頭,楊定正站在自己身側(cè),努力要將她扶起,寶石般光華明耀的眸子,第一次收斂了笑意。

    沒用的,快回船上去,真要淋壞了!楊定的聲音,頗是溫和。

    碧落惱怒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要拔出流彩寶劍來,將他鉗住自己臂腕的手掌給上來,以期獲得想要的自由。

    你想害了慕容沖么?聲音再次響起,很低,夾雜在雨水的嘩嘩聲中,幾乎無法讓第三個人聽到,以致碧落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回過頭,卻看到楊定微微開闔的唇。

    她想害了慕容沖么?

    神智似乎清了一清,她仰頭向天。

    天是慘然的灰白色,看不到半點屬于晴天的明朗蔚藍。

    秋雨如傾,帶了生冷的寒意打到臉上時,肌膚生生地痛著,卻怎么也淋不濕那顆灼燒的心。

    她的心,在冰冷的bào雨中烈烈如焚。

    啊

    她終于發(fā)出一聲凄然如垂死鳥兒般的悲鳴,軟軟癱倒下來,由著楊定緊張地半抱半拽,將她拉進船艙,一路拉進一個小小的房間。

    似有侍女前來,拿了熱水和gān凈衣服,供她清洗更換。

    而碧落仿若沒有聽到看到,只是趴在小小的弦窗上,瞪著眼睛看著雨幕,奢望著雨幕中能緩緩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沖她優(yōu)雅從容地一笑,遞來自己的手,握緊她,再不放開。

    可她到底明白,那只是奢望。

    慕容沖并不只是慕容沖,他還是故燕的亡國皇子,他背負著讓他沉痛了十三年的屈rǔ,他還有著數(shù)以十萬計的宗親和鮮卑子弟要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