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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帝姬:風(fēng)暖碧落在線閱讀 - 第44頁

第44頁

    本該是京城護衛(wèi)王宮的楊定,突然來到了前線,他并沒有急于追問緣由,沉著吩咐之際,仿若楊定的到來,正該在預(yù)料之中,更讓眾騎兵心神大定。

    楊定領(lǐng)了眾人站起,這才敢抬眼打量苻堅。

    只見他風(fēng)塵滿面,形容甚是憔悴,發(fā)絲從高冠中脫落幾縷,飄落在額邊,一身重甲包裹,隱見得戰(zhàn)袍上血跡斑斑,墨綠底金絲蟠龍大氅已被刀劍割開的幾處裂口,此刻隨風(fēng)拂動,深一處,淺一處,也不知是敵人還是他自己的鮮血。

    碧落也在一旁打量著,只覺他jīng神雖不甚好,但神清氣慡,眉宇沉凝,雖經(jīng)大敗,并不失那笑傲天下二十余年的帝王風(fēng)范,正松一口氣時,一旁百姓打扮的騎者已焦急說道:陛下,您后肩傷口,須盡快處理!

    楊定、碧落等一驚,忙側(cè)身看時,果見苻堅右側(cè)后肩,深深扎入一根翎箭,只是內(nèi)外衣衫俱是深色,看不出到底流了多少鮮血。

    苻堅略一點頭,向那騎者道:林卿,令弟莊園,還有多遠(yuǎn)?

    騎者答道:約四里不到。

    哦,前面帶路吧!苻堅說著,忽然反過左手,握住右肩的翎箭,迅猛一拔,已將箭頭連同一大片血ròu帶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苻堅若無其事地將翎箭擲于地上,當(dāng)先拍馬揚鞭,隨那騎者而去。

    楊定等一邊緊緊隨著,一邊向苻堅近侍詢問那騎者來歷。原來苻堅敗退,只因身份至尊,一路有晉軍緊咬不放。因身畔從人愈戰(zhàn)愈少,苻堅自己也受傷不輕,其中一名近侍將其引到信城大戶林大郎處。林大郎聞得天王蒙塵,招待頗殷,讓其安心憩養(yǎng)。誰知晉軍不久緊銜而至,林大郎帶了豢養(yǎng)的豪士棄家而去,打算護了苻堅先到其弟林二郎處暫避。方才又被晉軍追上,若不是楊定帶人趕到,恐怕此時已落于晉軍手中。

    眾人趕至林二郎府第時,只見主人得了消息,早在門前守侯,卻不曾掌上燈籠,顯然是個心思周密的,提防著被人察覺有異。

    楊定令手下兵馬掩好形跡,在周圍小心布防,檢查無訛了,才自帶了數(shù)十名身手高超的,入林府內(nèi)守護。

    碧落本是苻堅貼身侍女,此時早已服侍在苻堅身畔,在煌煌明燭下,看林二郎預(yù)先找來的大夫為苻堅裹傷。

    làng淘沙 興亡榮枯夢中事(二)

    只揭開外衣,才可見苻堅后背已被鮮血浸得透了,但他的神qíng淡漠,即便大夫為他將搗好的藥敷上,他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似并未感覺出痛楚來。

    燭光下,他的面容遠(yuǎn)比京中時消瘦蒼老,碧落從沒見過他的面容上有如此多的深淺紋路,突兀地顯出了這個男子久歷的滄桑,飽經(jīng)的風(fēng)霜。

    她什么也不敢說,只在大夫退下后,接過近侍遞來的gān凈衣裳為苻堅披上,然后用溫?zé)徇m宜的清水為苻堅擦洗手和臉。

    苻堅自己接過濕布,在額際和太陽xué附近按摩了好久,才向碧落微笑道:傻丫頭,你哭什么?朕不是好好的么?

    碧落一怔,忙擦拭臉龐時,果然摸到了滿手的水跡。

    我我沒哭碧落努力揚起嘴角:陛下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苻堅見林家兄弟已經(jīng)很知趣地退開,房中只剩下了幾名生死相隨的貼身近侍,方才問道:你怎么來了?

    我我在宮里呆得悶了,所以出來走走碧落吃吃道,實在沒法子在現(xiàn)在這樣的qíng形下,去追問無gān緊要的往事。

    嗯,經(jīng)歷了十八九年,即便那些往事,當(dāng)年再怎么刻骨銘心,如今都該已無gān緊要了吧?特別,在這樣江山社稷風(fēng)雨飄搖的時刻

    苻堅拍了拍她的頭,溫暖的手指輕輕按撫著她的發(fā)絲,無奈嘆道:難道楊定也是悶了,才出來走走?

    碧落遲疑片刻,低頭道:楊定不放心,出來尋我,一路到了南方,聽說出事了。所以沿路收集殘兵,趕來尋找陛下。

    苻堅此時方才露出一絲笑意來:仇池楊定,我早知他不是平凡之輩。他從未領(lǐng)兵打過仗,居然能收集這么多忠心耿耿的騎士為己所用,實在不簡單。

    碧落也不由為楊定驕傲,微笑道:不只這么多。還有一半與我們分開行動了,待明日晚間,便可邀來一齊護駕,足有千余騎兵了。

    千余騎兵苻堅低嘆,若譏誚,若自嘲。

    碧落知他必為數(shù)十萬大軍一夕灰飛煙滅痛心疾首,不敢再言,跪坐到他的身側(cè),為他輕輕揉捏肩背。

    一時主人奉上食物來,苻堅糙糙吃了,將林家兄弟好生嘉勉了一番,允諾回京之后必重重獎賞。

    林二郎答道:陛下有龍騰天下之心,方才揮軍南下,不幸蒙塵落難,龍困淺灘,此乃天意。小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便是我等的父母,豈有兒子贍養(yǎng)父母而乞求報答的?

    言畢又恭敬行禮而退。

    苻堅挺直著脊梁,揮手向一旁近衛(wèi)道: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下去休息罷,這里有碧落服侍便夠了。

    眾人應(yīng)命而退,反手輕輕闔上了門。

    苻堅眼見人都走得光了,緩緩?fù)乱豢跉?,以手撐額,倚伏到案幾之上,滿臉的疲憊和傷恨立刻盡數(shù)涌出,如敲開了外殼光潔無瑕的jī蛋,蛋液頓時四處流溢,擋也擋不住。

    碧落,朕敗了。朕一意孤行,堅持用兵,敗得很徹底。

    他垂著眼瞼,眼角的肌膚,無力地松池下來,一圈淡淡的青灰色。

    碧落很想告訴自己,不用傷心,不用傷心,只這人敗了,慕容沖才有希望,她和慕容沖的未來才有希望。

    可沒有用。

    她心頭堵得慌,那般心疼地不想看眼前這快速衰邁的君王如此失望悲傷。

    別這樣,陛下,別這樣!碧落跪到苻堅跟前,淚水一滴滴地便掉落下來,哽咽著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北方還有最廣袤的土地,最忠誠的臣民,他們會支持著陛下,重新建立大秦的赫赫威名。不,碧落說錯了,大秦威名何時動搖過?勝敗乃兵家常事,從陛下登基,大秦征戰(zhàn)各國,從未落敗,偶爾敗一次,算不得什么。

    苻堅粗糙帶繭的手指,撫上碧落細(xì)致柔嫩的面頰,拭著她的淚水,低沉道:什么時候,碧落也這么會掉眼淚?這么會安慰人?可憐你這孩子,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看來跟個木頭美人似的,針扎一扎都不曉得疼痛一般哎,不用你安慰,朕也知道重新振興咱們大秦軍威。只不過朕這一生,從沒這樣大舉用兵,也從不曾敗得這么慘!

    大約,也沒有機會再這樣大舉用兵了。

    有些夢想,自此便破裂了,永遠(yuǎn)地破裂了,就如當(dāng)日那青衣女子的決絕離去,再也無法挽回。

    帶了碧落淚水的手指,漸漸蜷了起來,握得緊緊的,青筋立刻凸現(xiàn)出來,可以看到血脈突突地跳動。

    啟稟陛下,楊定楊將軍求見。

    屋外,傳來小心翼翼的叩門聲,接著是近衛(wèi)的通稟。

    讓他進來。

    苻堅松開手指,整個人又似恢復(fù)了生機,只是指骨間的肌膚還隱見用盡力后的紅白斑駁痕跡。

    楊定從容走入,依禮叩見:御林軍翊衛(wèi)中朗將楊定,參見陛下!

    苻堅微微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從來只把這個職位當(dāng)作一個可有可無的頭銜呢,到底今日也派上用場了!

    楊定一笑,才恢復(fù)了尋常不羈的模樣,跪坐到苻堅跟前,接過碧落遞來的茶,潤了潤gān涸的唇,才問道:陛下傷勢如何?

    苻堅捻著自己的茶盞,淡淡笑道:并無大礙。定兒到底是男孩子,比女孩兒有擔(dān)當(dāng)多了。你瞧瞧碧落這丫頭,哭成什么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已經(jīng)龍馭殯天了呢!

    làng淘沙 興亡榮枯夢中事(三)

    碧落忙俯下身:碧落不敢了!

    苻堅低頭笑道:朕沒怪你哭來著,只覺你今日眼淚太多了些。也不知你們倆孩子怎會突然跑了這里來,倒總算來得巧。

    碧落微滯,忽然便有了種沖動,將心底疑惑一股腦兒傾出,問個清清楚楚的沖動,哪怕明知不合時宜。

    這時楊定已極快地岔開話題:陛下,有個不巧的呢!剛才去追那股晉軍的騎兵們回報,他們似乎沒能將晉軍全部堵住,只怕有一兩個漏網(wǎng)了。

    他大違本xing地下了格殺令,不許逃走一個,原就是怕苻堅行蹤泄漏,可到底還是未能成功。

    苻堅眼皮一跳,神色立刻沉凝:也就是說,這里并不安全?漏網(wǎng)之人奔回晉軍大營,必定會連夜帶兵來襲。

    楊定笑道:今夜應(yīng)是不妨事。我們在淮水附近也呆了數(shù)日了,沒在淮北看到大股晉軍,晉軍主力,還只呆在淮南,并不敢深入北方。等他們趕回淮南,再發(fā)兵襲來,至少也該是明天中午的事了。所以陛下盡可放心休息一晚,明日吃過早飯,再從容離去也是不晚。

    苻堅點頭道:朕便知你會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楊定又稟知苻堅,向楊家兄弟和附近富戶暫借部分糧糙補給之事,苻堅一一聽了,漸漸露出疲乏之色,楊定方才告退,碧落卻留了下來,抱一g棉被睡在下面的茵席上,預(yù)備著晚間苻堅要茶要水,又把苻堅的戰(zhàn)袍大氅破損處細(xì)細(xì)fèng好。

    這一晚,碧落睡得并不踏實,倒是苻堅睡得很沉,后來居然很響地打起鼾來,大約許多日子不曾好好睡,今日有了楊定等人守著,終于睡得踏實起來。

    第二日,照樣洗漱罷,碧落為苻堅梳了頭,戴了峨冠,方才讓人送了早膳進來。

    鄉(xiāng)間飯菜,雖是簡單,倒也清慡可口。苻堅心qíng不錯,連吃兩碗,連帶氣色jīng神都好了很多,笑著向碧落道:丫頭,你也多吃些,這一路向北,可能還有追兵,未必能吃上一頓家常飯菜。

    碧落應(yīng)了,在稍遠(yuǎn)的席上也吃了些。

    一時楊定過來,卻是連夜召來了分散開的齊壹李德所率五百余騎,正讓他們稍事休整,建議苻堅半個時辰后再動身離去。

    苻堅自然應(yīng)允,又道:聽說只有慕容垂部尚未三萬兵馬未曾受損,朕打算到他那里去,有那三萬兵馬為后盾,自可慢慢恢復(fù)過來。

    楊定沉默片刻,又望一眼碧落,忽然上前進諫道:陛下,慕容垂出身燕國皇室,又是難得一見的驍勇之將,若肯為陛下所用,自然再好不過。只是,如今大秦兵力凋蔽,獨他手握兵權(quán),若是心懷不軌,只怕只怕陛下是自投羅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