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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帝姬:風(fēng)暖碧落在線閱讀 - 第74頁

第74頁

    四哥,你是我的好哥哥。他靜靜地說:我也一定會是你橫刀立馬,縱肆沙場的好弟弟,慕容家的好男兒。終有一天你會看到,我可以踩著苻堅的尸體,將他的大秦踩于腳底,我將用秦人的鮮血,來清洗我的恥rǔ,清洗慕容家的恥rǔ,清洗大燕的恥rǔ。

    也不知道慕容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但他的雙眼始終沒有闔上,保持著最后的驚訝和不解,還有一種舒了口氣般的輕松。

    君不悟 鐵馬冰河孤魂殤(三)

    串著舍利子的絲繩承受不住他最后的握扯,已經(jīng)斷了,兩粒舍利子滾落在地,沾了灰塵,依然晶瑩如故,似誰清明如鏡的雙眼,無聲無息滾落的淚珠。

    而碧落的耳邊,又聽到了誰在用憂傷清靈的聲音在輕輕地吟嘆:

    金鳳皇,金鳳皇,何不高飛還故鄉(xiāng)?惆悵涇渭關(guān)山遠,鐵馬冰河孤魂殤。

    她爬過去,揀起那兩粒舍利子,仔細用絲繩重新串好,重新掛到慕容泓的脖頸中,抹下他圓睜的雙眼。

    慕容沖默默看著她做完這一切,才用不太平穩(wěn)的聲調(diào)說道:我會把他和釋雪澗合葬,待回歸關(guān)東時,再行遷回故國。

    隨即,高蓋等人假藉大將軍之令傳召各處將領(lǐng),宣布慕容泓bàonüè,已為近衛(wèi)襲殺,近衛(wèi)亦已伏法,與眾將商議立中山王為三軍統(tǒng)帥。

    慕容泓動輒鞭責(zé)杖笞親衛(wèi),眾將無不心知肚明,說他為親衛(wèi)襲殺,倒也說得過去;便是有人疑惑,眼看掌握了中軍的高蓋、慕容永,協(xié)領(lǐng)左軍的宿勤崇公開指責(zé)慕容泓bàonüè取禍,所將部眾又已軍容整齊,嚴陣以待,也不敢輕易提出了。

    何況,慕容沖行事溫和,向得人心,因此即便是慕容泓的親信部將,在混亂片刻后,也迅速判定了形勢,向慕容沖跪地稱臣。

    都是慕容皇室之后,甚至慕容沖比慕容泓的出身更為尊貴,對于鮮卑兵來說,服從于他們中的哪一位,并無太大分別,只要好好收攬人心,慕容沖的地位,自當(dāng)固若金湯。

    眼看形勢略定,趁著慕容沖安撫各方部眾時,高蓋急忙尋找被慕容泓抓起的楊定。

    他身后,跟著影子般的云碧落,深一腳淺一腳,失魂落魄般向前走著。

    直到他們在中軍的一頂小帳篷里找到楊定,碧落的眼中才有了絲色彩。

    楊楊定她踉蹌沖過去,奔向角落中那個半身是血捆縛得像棕子般的男子,忽然便覺得那麻木的心居然能揪了起來。

    他死了嗎?他應(yīng)該不會死吧?

    高蓋已飛快上前,解了繩索,取出他口中塞的破布,急急喚道:定兒!定兒醒醒!

    碧落蹲下身,一觸著他衣衫,便覺冷濕一片,就著燈籠黯淡的光一瞧,便驚叫起來:他他的傷

    高蓋立刻發(fā)現(xiàn)楊定后肩的沉重傷勢,忙掩了尚在流血的傷口,一把將他抱起,轉(zhuǎn)頭喝命:快,快去請隨軍大夫到我?guī)づ窭锶ィ?/br>
    碧落一路跟著高蓋小跑著,不自禁便將手掌搭上了楊定的額,一聲聲地呼喚:楊定,楊定

    喑啞的嗓音,拖著無措的哽音;冰冷的手指,更被額際的guntang燎著

    楊定

    gān涸的眼眶澀得厲害,漸漸也guntang起來。她甚至聽到了自己的抽泣。

    原來,她還有淚可流,不是偶人,也不是死人。

    當(dāng)大夫為楊定裹傷時,他已經(jīng)蘇醒了,半睜開的眼,由初時的霧氣蒼茫,漸漸恢復(fù)清亮,卻愈加顯出面色的憔悴疲憊。

    碧落他頗似無奈地低低喚了一聲,嘆道:別哭了

    碧落擦了淚,勉qiáng笑道:我我給你拿些吃的來。

    楊定輕笑道:不用了有義父的親衛(wèi)服侍便行。

    高蓋點一點頭,知他必定一整天粒米未見,急吩咐人送了湯食過來,讓人小心照看著,自己依舊出了帳篷,到各營巡查安撫,力圖讓他們盡快接受燕主易人之事。

    碧落見楊定在親衛(wèi)服侍下吃著東西,雖然失血過多,臉色異常蒼白,但料想以他的身體底子,應(yīng)該不會有事,遂悄悄取了案上的華鋌劍,到帳外找了水,洗去血跡,又將劍穗摘下,用皂角仔細滌凈每一處污垢,重新扣好,才回到帳篷中,取了楊定的劍鞘,悄悄cha了進去。

    楊定已換了小衣,闔著眼,沉靜地臥于簟席上,幾個親衛(wèi)收拾了他用過的碗筷,悄無聲息地侍坐在一邊,以防他病中饑渴,要茶要水的。

    這里顯然并不需要碧落的幫忙,或許她唯一該做的是,回到慕容沖帳篷,偶人般坐著,靜靜等著他回來。

    慕容沖應(yīng)該會很高興吧?至少,他該躊躇滿志。

    事qíng發(fā)展到這種地步,雖然親哥哥慕容泓死了,但西燕所有兵馬,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中。他一聲令下,那十余萬鐵蹄,便可直搗關(guān)中,襲向他恨之入骨的苻堅。

    高蓋是為楊定而決意倒戈相助,但慕容沖甚至都沒向慕容泓提到楊定二字;他要的,本來就是這支可以為他復(fù)仇的十余萬兵馬!

    外面還隱隱有著此起彼伏的暄鬧,但碧落已經(jīng)懶得出去看,就如懶得回到她和慕容沖那安寂如死的帳篷中一樣。

    她靜靜地靠在案邊,默默守在楊定身邊,看著他年輕英挺的面龐,雖然不若慕容沖那般清美無雙,卻也有著柔和美好的線條,端正俊朗。他清醒時那雙清澈明凈的眼睛,溫煦如陽光,一次又一次地,莫名讓她心安。

    楊定碧落喃喃地喚著這個喚過無數(shù)次的名字,模糊地便想起,當(dāng)日在淮北的山dòng中,他也曾這般昏迷著,卻下意識地如嬰兒般靠向她,抱住她,甚至她也曾那般抱住他的頭,撫著他的臉,努力將自己身軀的溫暖傳給他,喚出他的生機和活力。

    將進酒 長安古道柳枝輕(一)

    她忍不住,便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的額。

    這時楊定微微一側(cè)身,居然避過了。

    碧落遲疑時,已見楊定已睜開眼,卻沒有望向她,只盯著那褐huáng的帳篷頂,嗓音如被銼刀挫過般鈍啞:回去,回去休息吧。我很好。

    碧落收回手,沉默地坐著,好久才道:沖哥該還沒有回去,我多陪你會兒罷。

    碧落,你的沖哥早晚會回來,便是不回來,你也該早些休息了。楊定輕輕地嗤笑,彎起的唇角在搖曳的燭火中并不明晰,若有一層灰暗的輕紗籠著,連那笑容也顯得不真切了。

    碧落皺眉:你在趕我走?

    楊定的眼眸依舊沒有轉(zhuǎn)向她,只是淡淡道:我不趕你,你呆會兒還不是要走?我尊重你的選擇,也盼你還我清靜。

    碧落聽得到自己的吸氣聲,吸入肺腑的空氣,似著了火一般,在胸腔間燃燒著。

    她晃悠悠地站起身,纖薄如花瓣的面容在燭火里飄浮不定:哦,原來我錯了。我原以為你希望我陪著你。

    楊定終于回過頭,眼看她垂了頭,走到帳篷口,忽然輕笑一聲,自嘲道:不必難過,我比你更蠢。我原以為我們是一體的,有著骨血相融般的qíng感,可事實上,只是我的血ròu長入了你的身體。所以分割開時,痛的只有我。

    碧落頓住腳,心跳啪地重重跳了一下,似也和腳步一般停頓住了,卻不敢回頭,不敢回頭看楊定目前是怎樣的神qíng。

    但楊定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淡然:自然,一切與你無關(guān),你一直是原來那個云碧落,從未變過。但我請求你,讓我安靜療傷吧!

    他不確定地低低道:想來,我也會是原來的楊定。我只要一點時間,一點時間而已!

    他說著,居然笑了,卻笑得太急,嗆著了,側(cè)過身來咳嗽,牽動了傷處的疼痛,連那咳嗽聲聽來都是那等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步,嚇得周圍的親衛(wèi)忙奔過去,勸慰的勸慰,倒水的倒水。

    碧落的腳下浮軟著,向前踏了一步,連遍是沙石的地面也似浮軟起來,像踩在棉花上一般無力??杀闶悄菢榆涇浀牟椒?,她居然也能跑起來,并且跑得飛快,仿佛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shòu在追逐,驚慌不已。

    東晉太元九年,苻秦建元二十年六月,燕將高蓋、宿勤崇聯(lián)合中山王慕容沖等發(fā)動兵變,殺濟北王慕容泓,扶立中山王慕容沖為皇太弟,設(shè)置百官,隨制行事。

    燕軍在原地整頓了七八日,待一眾將領(lǐng)謀臣位次排定,軍心漸穩(wěn),方才準備拔營出發(fā),開往長安。

    此時,楊定傷勢雖未痊愈,卻已無大礙,遂告辭而去。

    高蓋因扶立皇太弟有功,已升作尚書令,心知楊定再延宕在燕軍之中,的確很不合適,即便慕容沖不去計較,他自己也該有些避忌了,遂稟知了慕容沖,第二日便送他離去。

    因前日剛下過幾場bào雨,楊定出營那日天氣甚好,又不算太過炎熱。高蓋親自瞧了為他備下的飲水gān糧等物,又親送他到前方路口,眼見古道迤邐,高柳亂蟬,這一去,再見不知何時,不知何地,更不知是否兵刃相向,不覺黯然長嘆。

    楊定跨于馬上,揚眉微笑:義父,若你覺得日后孩兒可能會成為您的絆腳石,現(xiàn)在便令人將我一刀劈了也不妨。

    高蓋叱道:你小子就不能說些好聽的?

    楊定由著馬兒在原地踱著,笑道:義父其實也明白得很,孩兒說的,都是實話。

    高蓋神色一黯,笑容有些發(fā)苦:是實話。其實當(dāng)此亂世,誰也說不準前面的路是怎樣的,或者你的選擇是對的吧?

    楊定望向遠方山川翠色盈然,嘆道:無所謂對或錯。我只盼著能盡快幫助秦王把北方安定下來,恢復(fù)到之前的太平盛世。只是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機率可以成功。

    這大秦,曾經(jīng)百姓豐衣足食路不拾遺的大秦,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搖,四面楚歌。南有晉廷,東有后燕,渭南慕容沖,渭北姚萇,猶如四把尖刀,早將這曾占據(jù)了七成天下的大秦王朝割得四分五裂。

    高蓋將馬兒驅(qū)上前一步,拍了拍楊定的肩,柔聲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這亂世之中,能兼濟天下固然好,若知其不可為,趁早抽身退步,以求獨善其身。這些道理,你都是懂得的,不用我再教吧?

    楊定莞爾:義父放心,胸?zé)o大志的人總會活得長些,危難之時,孩兒自會設(shè)法全身而退。當(dāng)真無路可走時,或是投奔義父,或是隱身山野,未必不能快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