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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帝姬:風(fēng)暖碧落在線閱讀 - 第104頁

第104頁

    楊定曾以楊氏滿門立誓,一生忠于苻氏大秦。大秦在一日,他便效忠一日,絕不言歸隱。

    但如今,已再沒有苻氏的大秦江山。

    又一年來到,天闊云高,溪橫水碧,huáng鸝翩翩,桐花爛漫。村頭村尾,開遍了桃花杏花,芳景如屏。孩童的打鬧嘻笑聲,透過花枝樹叢,回dàng在村子的每個(gè)角落。

    一只大huáng狗從耳房破了的門dòng里鉆出,拉直兩條前腿,伸了個(gè)懶腰。四五只花的huáng的小狗汪汪地叫著,緊跟著從門dòng里鉆出,圍著大huáng狗轉(zhuǎn)悠,扭著圓滾滾的身軀。

    大huáng狗搖搖尾巴,丟開它的小狗,趴到兩個(gè)主人身側(cè)。

    它的男主人正卷著袖子,幫它的女主人洗滌著濃密的長發(fā)。

    院中種有老杏,長勢極好,正很湊趣地送下一片又一片的花瓣來,每瓣都若一個(gè)淺淺的笑靨,帶了日清新的氣息。男子含笑將那日的笑靨,一瓣瓣拍入女子的發(fā)際,揉入細(xì)細(xì)的清芬芳郁。

    忽然,男子頓住了手,拈住了一根細(xì)細(xì)的發(fā),輕笑道:碧落,你有白頭發(fā)了。

    他的笑容很清慡,很gān凈,有著和日陽光般的暖意??赡苄Φ锰嗔?,眉梢眼角,已有了細(xì)細(xì)的紋路,灑脫之中,便多了些令人安寧的沉穩(wěn)。

    碧落抬起頭,望著那根細(xì)細(xì)的白發(fā),眸黑如夜,亮若明珠。

    有了白頭發(fā)是好事么?

    是,是好事。我會一直幫你洗著,到你滿頭青絲,變成蠶絲一樣的雪白。

    -全文完-

    qíng永韻如歌:憶秦娥 西風(fēng)殘照笑如歌(一)

    東晉太元十二年,歷城。

    霜風(fēng)凄緊,梧葉飄huáng,秋色已濃,秋意已深。

    一輛朱蓋翠幄的馬車緩緩在一處修葺齊整肅穆的陵墓前停住,十余名早在墓前守候的侍從齊上前拜見:參見主上,王妃!

    免禮,都備好了么?

    楊定一襲素色長袍,從車上踏下,清澈的眼睛在翠柏叢jú間的漢白玉雕花墓碑上轉(zhuǎn)過,已蒙上一層憂傷和悵惘。

    立刻有人上前答道:回主上,都備好了。

    楊定便點(diǎn)頭,轉(zhuǎn)身撩過簾子,微笑向內(nèi)喚道:碧落,出來了。

    蒼白瘦巧的手伸出,搭在楊定臂上,雪青色的云錦袖子拂在楊定掌心,涼而軟。

    楊定輕輕一笑,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扶下了車。

    發(fā)黑如墨,眸黑如夜,雪青云雁紋暗花大袖襦裙,淡紫絲質(zhì)披帛,襯著一貫的雪白容顏,這個(gè)往日總是劍不離手的女子,居然顯出幾分如不勝衣的柔弱。

    楊定,這是哪里?她迷茫地轉(zhuǎn)動著眸子,看著蒼瞑的天空,寂寥的山色,輕輕道:這里很悲傷。

    因?yàn)轫崈海员瘋?/br>
    楊定用自己溫?zé)岬恼菩?,貼住著她微涼的手指,牽著碧落,走到那擺滿祭品的墓碑前,柔聲問道:碧落,還記得韻兒么?

    碧落迷惘地望著楊定:韻兒,是誰?望兒已經(jīng)死了,你告訴過我。他他是再也回不來了??身崈菏钦l?

    韻兒楊定接過隨從遞上的香,躬身cha到香爐中,望著漢白玉碑上親手所刻的幾個(gè)字,差點(diǎn)忍不住自己的淚水: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

    最好的女人碧落喃喃地重復(fù)一遍,慢慢走上前,蹲下身來,一個(gè)字一個(gè)字撫摸著,辨認(rèn)著,然后念出口去:楊門秦氏夫人之墓,夫楊定泣立。

    秦氏夫人?

    碧落側(cè)著頭,蹙眉細(xì)想,黑黑的眼珠沒有了以往的清冷,卻始終彌漫著尋不出前路的惶惑,和讓人心疼的脆弱無依。

    楊定如被蠱惑般,不由走到她的跟前,捏住她的手指,在墓碑上的字上輕輕描摹著,低低說著:對,秦夫人,秦韻,我們的韻兒。記得嗎?她一直叫著你,jiejie,jiejie,寧可自己擋到刀鋒前,也不肯告訴壞人你去了哪里

    碧落眸子里有什么跳了一跳,恍惚看到一個(gè)面如芙蓉的緋衣女子,笑意盈盈,沿著回廊向自己奔來

    我似乎記得了,可記不清你認(rèn)識她很久了么?比我還久么?

    哦楊定扶了她,靠在秦韻的墓碑上坐下,撫摸著冰冷的墓碑,想著那雙光洋溢的笑臉,微笑道:也不多久吧!她只陪了我一年??蓪τ谒?,一年,已是一生

    西風(fēng)禾黍,秋水蒹葭。

    老樹寒鴉外,長空嚦嚦,正雁落平沙。

    侍從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悄然避開,絕不去打擾深受擁戴的隴西王和他唯一的王妃相依相偎,喁喁細(xì)語。

    楊定說,太元九年的那個(gè)夏天,那個(gè)他一生中最灰暗的夏天,他決意放開清冷冷的碧落時(shí),遇到了一個(gè)活潑潑的少女,她的名字,叫做秦韻

    楊定第一次見到秦韻,是在一個(gè)剛被鮮卑人屠盡的小小塢堡中。

    殘照當(dāng)頭,流霞碧紅,照著滿地死尸和鮮血的塢堡。鳴蟬聒噪,啼鴉厭人,更顯得這里地獄般了無生機(jī)。

    本該是炊煙裊裊,各家呼兒喚女預(yù)備納著涼吃晚飯的時(shí)候,卻只在一夕之間,莫名被刀戟加身,從此再不用為生計(jì)cao勞,再不用為瑣事愁苦,更不用窈窕淑女求之不得而煩惱。

    楊定牽著馬,緩緩在死尸堆中走過,本是滿懷的悲涼,忽然被自己的最后一個(gè)念頭驚住,一邊壓抑著因異味而涌起的反胃,一邊自嘲地輕輕一笑,眼底影影綽綽,盡是碧落惶然依在慕容沖身后的容顏,連再抬頭看他一眼也不肯,只與她的沖哥十指相扣,低低敬他一杯絕qíng酒。

    喝了銀爵中的酒,從此便qíng斷義絕,縱使兵戎相見,也兩無怨尤。

    兩無怨尤么?怎能兩無怨尤?

    他記憶中的所有美好,在云碧落眼里,只不過是桃花源中隨流水逝去的落花,去便去了,自有別處花開更好,根本無須遺憾。

    到底還是他看不破,自己將生死看得淡了,竟會覺得,如果別人活得不快活,死去也未必不是幸事。

    可像他這般自討苦吃的人能有幾個(gè)?天底下大半的人,還是愿意沉浸在自己的平凡生活中自得其樂吧?

    可惜,他們還是死了。

    死亡和愛qíng,同樣地讓楊定有著無能為力的黯然。

    灰心地又淡淡笑了一聲,他牽轉(zhuǎn)了馬頭,預(yù)備離去了。

    這時(shí),他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有人在看自己。

    疑惑地回頭,身后空無一人。

    不,應(yīng)該說是,除了一地的死尸,沒有一個(gè)活人。

    從小習(xí)武,行游天下,楊定相信自己的直覺。

    皺了皺眉,他低了頭繼續(xù)往前走,然后迅速扭頭,察看。

    他看到了一對烏溜溜的黑眼睛,泊在發(fā)黑的污血中轉(zhuǎn)動了幾下,在他回頭的那一瞬,又如小鹿般驚恐地閉上。

    qíng永韻如歌:憶秦娥 西風(fēng)殘照笑如歌(二)

    楊定一呆,定睛看時(shí),只見墻邊倒著的一對老夫婦身下,壓著個(gè)看來很瘦小的軀體,只從那婦人的胳肢窩附近露出半張糊滿血的臉,連眉毛眼睛都給糊得看不出來,怎么瞧也不像是個(gè)活人。

    可他的睫毛,似乎在輕輕地顫抖?

    那顫抖的弧度,雖是驚悸,卻絕對鮮活。

    楊定丟開馬,走到跟前,淡淡道:還活著么?活著就睜開眼!

    睫毛一顫,凝滿污穢黑血的臟臉上,驀地跳出一雙黑白分明的靈動眼睛,骨碌碌在楊定臉上轉(zhuǎn)了一圈,立刻又閉了起來,再不動彈。

    楊定有些哭笑不得,忙將那對老夫婦的尸體搬開,露出一個(gè)正悄悄蜷縮著手腳的瘦小少年,一身破舊布衣,差不多被血污浸透了,一時(shí)也看不出哪里受了傷。

    見他還是不睜開眼,也不起身,楊定拍了拍他的腿,道:哪里受了傷?疼得厲害么?

    少年受驚似的又將腳一抽,縮了回去,卻依舊不睜眼。

    楊定不耐煩了,慍道:如果你不需要幫忙,我可走了。

    他正要站起身時(shí),那少年已睜開眼,滴溜溜的眼珠又盯在楊定臉上轉(zhuǎn)動,問道:你你是神仙還是鬼怪?

    楊定嗆了一下,尸體被曝曬后溢出的濃烈腥臭味直沖肺腑,讓他禁不住皺起眉,gān嘔了一下。

    到底重傷未愈,連這么陣仗都受不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再回頭看時(shí),那少年已經(jīng)利索地爬起身來,蹲到他跟前,滿是血污的袖子幾乎觸著了他的臉,問道:你沒事吧?

    楊定從來沒有什么潔癖,但此刻也不由退開兩步,注視著這個(gè)一身鮮血的少年,苦笑道:你沒受傷?就是這么藏著揀了一條小命?

    大約意識到楊定并不是神仙或鬼怪,那少年聲音清脆起來:是啊!那些該死的鮮卑兵砍過來時(shí),這對伯嬸正好在我前面。他們一倒下,我就勢跟在他們身后倒下,正好給他們壓在了身下。還好,還好,他們沒有一一檢查,不然我也活不了了。

    楊定奇道:你不認(rèn)識他們?

    他還以為這少年必是老年夫婦的愛孫或幼子,方才寧死也將他藏在身下護(hù)住,再不想竟是素不相識。

    少年笑著點(diǎn)頭:是啊,不認(rèn)識。我趕了幾天的路,今天路過這個(gè)塢堡,打算進(jìn)來借住一宿,誰知這么倒霉,居然又遇到了鮮卑兵!

    鮮卑兵已經(jīng)退了,你還不趕快逃走么?

    楊定不曉得他怎么還笑得出。如果換一個(gè)人,該痛哭流涕著燒高香謝蒼天了。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走遠(yuǎn),準(zhǔn)備等天黑再悄悄離開的,誰知你又來了。開始看你見了滿地尸體還笑得出來,以為你是yīn間里收鬼魂的無常呢,可后來見你長得很好看,又在猜你是不是神仙。哎,我今天真快給嚇?biāo)懒耍?/br>
    楊定低頭將自己左看右看,實(shí)在沒看出自己哪里像無?;蛏裣闪?,嘆口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下面打算怎么辦?繼續(xù)趕路么?

    少年答道:我能怎么辦?我家也遭了難,就母親帶我和小弟藏得好,活下來了。母親說她和小弟去投靠山里的外公家,我想著外公家里也窮得很,我去了多半要累他們?nèi)页圆伙柫?,所以去投嗯,去投一個(gè)朋友,對我很好的朋友。

    這少年雖然滿身血污,但楊定瞧他的身材和明亮亮不解事般的黑眼睛,推斷他應(yīng)該才不過十三四歲,不由心生憐意,問道:你朋友住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