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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帝姬:風(fēng)暖碧落在線閱讀 - 第108頁

第108頁

    可惜他終究也會令苻堅失望了,就如碧落令他絕望一般。

    楊定每念及此,長安城愈近,愈是一步懶于一步,寧可借了送秦韻的機(jī)會折道往北,延宕幾日再回京去。

    臨近蔡家塢時,天色變了下來。明明是午后酷日流火的天氣,一忽兒便是烏云壓頂,墨黑如蓋。雷聲隆隆中,bào風(fēng)乍起,飛沙走石,刮在人的肌膚上起了一層的粟粒,連馬兒都有些失控,一邊飛奔,一邊連連發(fā)出嘶吼。

    堪堪趕到蔡家塢前,豆大的雨點(diǎn)劈哩啪啦地打了下來,二人忙跳下馬,抱著頭向堡墻上的值衛(wèi)喚門。

    值衛(wèi)高聲問道:你們是做什么的?

    秦韻脆聲答道:我是溫融溫大哥的鄉(xiāng)人,因家中遭難,特地前來投奔。

    值衛(wèi)聽得是個女子口音,站在墻頭俯身將秦韻細(xì)看了看,方才答道:你們且等一等,待我們前去問了溫姑爺再來回話。

    楊定一怔,扭頭問秦韻:他說什么?溫姑爺?你那溫大哥做了誰家的姑爺了?

    秦韻眼神一瑟縮,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楊定暗罵她糊涂,眼見雨越下越大,墻頭值衛(wèi)撐了油紙傘正要離去,忙高聲道:這位兄臺,此時雨大,可否讓我們進(jìn)去先避一避?

    等我們問過再說罷已經(jīng)去問了

    里面斷斷續(xù)續(xù)傳來這兩句話,居然再無回音。

    qíng永韻如歌:探芳信 誰人風(fēng)雨替花愁(二)

    楊定無奈,轉(zhuǎn)頭瞧秦韻,衣衫早濕透了,正望著值守離去的方向發(fā)呆,往日靈動亂轉(zhuǎn)的眼睛水蒙蒙的略顯呆滯,也不知是不是給大雨淋傻了。

    楊定深知這樣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最容易給淋出病來,拿件單衫頂在她頭上,拉了她緊貼堡墻站著,將單衣頂在兩人頭上,自己站于她跟前,替她稍稍擋去些風(fēng)雨,心底已對這蔡家塢頗是不滿。

    此時正是苻秦建元二十年,淝水大戰(zhàn)后的第二年夏天。雖說大秦境內(nèi)刀兵四起,渭南渭北皆有反兵,但尚未能蔓延至京畿附近,這蔡家塢周圍還算安定,便是尋常商旅經(jīng)過請求避雨,也不該輕易拒絕,何況是投親而來的兩個年輕男女?

    二人等了許久,還聽不到堡中動靜,楊定將身體靠得離秦韻更近些,半罩住她濕漉漉發(fā)著抖的軀體,俯身在她耳邊道:韻兒,你確定你那個溫大哥很喜歡你,并且想娶你么?

    秦韻抬頭望著利箭般she下的雨點(diǎn),格格地哆嗦著牙關(guān)道:大概確定吧

    大概確定

    楊定已經(jīng)一點(diǎn)都不敢確定了。

    尤其在他再次大叫后,發(fā)現(xiàn)堡上根本無人回答,卻扔下來一把傘架折了一大半的破傘后,更是不確定了。

    眼見雨勢并沒有停止的跡象,他牽了馬,勉qiáng撐了那把破傘,半扶半抱了秦韻瑟瑟發(fā)抖的瘦小身軀,預(yù)備帶她找別處避雨,

    這時,塢外大道上忽然匆匆行來一大隊人馬,足有一兩百人,其中前后扈從之人足有百余,大多執(zhí)刀仗劍,中間一輛馬車,雖是高大,卻極樸素,后面還跟了十余名手無寸鐵持傘徐行的人,一色的灰色僧袍,光頭燙戒。

    竟是一群和尚,不知是被人押送,還是保護(hù)著,來到了蔡家塢前。

    他們尚未行至堡門,便有人飛奔過去,高聲喚道:道安大師法駕回來了,快開門!

    楊定一驚。

    長安五重寺的主持釋道安,苻堅待之以國師之禮,尋常雖也四處談禪傳經(jīng),可素來不喜招搖,也不至于出門一次讓那么多人隨從,并且刀劍林立,如臨大敵。

    他素來機(jī)警,此時心生疑惑,即刻將華鋌劍藏到馬鞍中,又將破傘塞到秦韻手中,低聲道:等著,或者我們能進(jìn)去了。

    在秦韻疑惑驚惶的注視中,他兜頭淋著雨奔了過去。

    待到馬車附近時,但聽刀劍出鞘聲不絕,那些隨從的塢民竟全都虎視眈眈瞪住了他,仿若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將他剁成碎片。

    楊定不理身后傳來的秦韻驚呼,只是慌亂地向后退了兩步,驚怕地向著馬車內(nèi)喊叫道:我不是壞人啊!道安大師救命!小人神禾原信徒楊二,和朋友在這里等人,想求大師行個方便,讓小人進(jìn)堡避一下雨。

    那些僧眾顯然都是五重寺的,有的還曾入宮做過法事,楊定這幾年常隨在苻堅身側(cè),頗有幾個眼熟的。此時他們見了楊定,也不前來相認(rèn),只是眼光瞥處,顯然流露出一抹驚喜,很快又?jǐn)咳?,漠然地持傘立于雨中,念著佛,再也不看他一眼?/br>
    有弟子撩開了馬車的簾子,露出了端眉慈目身披燦金袈裟的釋道安。

    幾十雙眼睛下,他皺起眉,正仔細(xì)打量著楊定,仿佛根本不認(rèn)識他是誰。

    楊定再不信這個天下聞名的得道高僧記憶力會那么差,心知蹊蹺,故作害怕地看了看圍繞自己的塢民們,畏怯著提醒:大師忘了么?小人家就住在五重寺后面的神禾原,逢時過節(jié),小人家中都有香油錢進(jìn)奉,小人楊二,聽大師講法好多次了。

    釋道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qíng,點(diǎn)頭道:嗯,這位施主,的確是我佛信徒,傷不得,傷不得。讓他們進(jìn)去避雨吧,只是老衲剛?cè)×耸ネ粱貋?,生人沖撞不得,讓他們到別處住著,別來擾了我們住的禪心院。

    塢民這才收了刀劍,有人過來將楊定和秦韻看了,見二人的確一身透濕,跟個落湯jī似的láng狽不堪,才點(diǎn)一點(diǎn)頭,道:跟我們進(jìn)去吧!只別亂跑了,擾了大師法事,可就直接拿你們開刀祭壇了。

    佛家最忌殺生,哪有開刀祭壇的道理?

    倒是兵家,常會在出征之日以仇人之血祭旗。

    楊定滿懷疑竇,卻不點(diǎn)破,唯唯諾諾應(yīng)了,攜了秦韻亦步變趨跟在大隊人馬的最后,進(jìn)了堡去。

    不管釋道安目前在此處境況如何,他的話還是很有用的,一入堡,便有人重新給他們?nèi)×藗悖瑩Q掉了那把破傘,將他們領(lǐng)向一處極偏仄的別院。

    楊定從沒如這么一刻盼著能有間不漏雨的屋子容身,踏入門檻內(nèi)才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又陪著笑臉,塞了一串錢過去,請送他們來的塢民為他們準(zhǔn)備兩套gān衣服,再煮一碗姜湯來。

    塢民拈了拈手中的錢,大約在估量著值不值兩套衣服,楊定忙笑道:等我們衣衫gān啊,我們立刻就將大哥的衣服洗凈還回去。我們出門在外,錢帛帶得不多,大哥見諒,見諒??!

    算了算了,既然道安大師發(fā)了話,不和你們計較許多。

    塢民嘀咕道:還找溫姑爺,嘿,我們二小姐那xing子

    qíng永韻如歌:探芳信 誰人風(fēng)雨替花愁(三)

    秦韻的臉色發(fā)白,站在那里揉著鼻子,也不理頭上身上滴滴嗒嗒的水。

    楊定取過gān布來,替她擦了擦水珠,笑道:你把外衣脫了,先到里面g上去呆一會兒,別著涼了。gān衣服送來了我叫你。

    秦韻搖頭道:我沒事,你你的傷怎樣?

    楊定將單衣解開,赤著上身擰著水,微笑道:愈合得差不多了,不礙事。

    秦韻望著他優(yōu)美健壯的軀gān,臉一紅,轉(zhuǎn)而眼圈也紅了,卻在楊定回過頭時,揚(yáng)起如芙蓉花開般的燦爛笑容,調(diào)皮地伸一伸舌頭,然后才踏入里間的屋子,關(guān)上破舊的門扉。

    這場雨下到入夜后才漸漸地歇止,但秦韻要找的溫融一直不曾來過。

    此時二人俱已換上了一身農(nóng)家舊衣,臉色都不太好看,總算塢民送來的姜湯有效,秦韻打了兩個噴嚏,倒也沒出現(xiàn)明顯的著涼癥狀。

    吃了極粗疏的晚飯,秦韻便忙著烘gān補(bǔ)綴著原先楊定在前面集鎮(zhèn)給她買來的女裝,大約是嫌堡民送來的衣衫太過破舊,怕被溫融嘲笑。

    楊定從不計較衣食,加上對釋道安之事心有疑竇,不想引人注目,倒能一身破衣安之若素,但溫融這般不將秦韻放在心上,他心中自是不悅,見秦韻還是一邊拾掇衣裳,一邊向著他笑語晏晏,渾然不知前途多艱,簡直有點(diǎn)無奈了。

    他問道:韻兒,你這位溫大哥,當(dāng)真說過娶你么?

    嗯。

    什么時候的事?

    兩三年前吧,當(dāng)時他還沒離開家鄉(xiāng)

    兩三年前

    后來他出門謀功名,幾次寫信回家,也問到了我,還捎過一對蓮花銀簪子給我,說想著我。這都是他母親親口和我說的,不然我哪知道他在蔡家塢啊

    也就是說,你根本不知道他已經(jīng)成了親?楊定嘆氣。

    秦韻默默咬著線頭,撅了撅嘴。

    現(xiàn)在知道了,你準(zhǔn)備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看他肯不肯留我做偏房吧!

    秦韻繼續(xù)打量著手中的衣衫,很輕松地拋出這句話,若無其事地哼著曲兒。

    楊定氣結(jié),冷冷看她一眼,立起身便出屋去,邁腿走向自己住一旁的破舊小耳房中去。

    這時,秦韻委屈的聲音很低地縈了過來:我是庶人的女兒,他是武將的兒子,他家是不肯娶我做正室的

    楊定說不出是可惜還是難過,只覺這秦韻比碧落還要不值。縱然慕容沖差點(diǎn)把碧落給殺了,至少他極在乎她,寧可她死了都不愿她離開自己。溫融卻明知她來投奔自己,還能因為一場大雨棄之不理,由她受罪。

    他遇到的女人,似乎一個個都喜歡自討苦吃。

    不過他雖然聰明,到底忘了問一個問題。

    碧落心心念念只有慕容沖不假,秦韻心里,到底喜歡她的那個溫大哥么?

    他沒有問。

    所以他只看到了秦韻不以為意向他綻開的笑臉,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離開后,秦韻嘟起了紅潤潤的嘴唇,不甘不愿地望向他的背影。

    亥時之后,蔡家塢大部分百姓已然沉睡,大多屋宇已陷入黑暗之中。

    楊定拿塊巾子蒙了臉,悄無聲息地翻上屋脊,嘹望片刻,往尚余燈光的高大門戶摸索而去。

    雖然他第一次到這個蔡家塢,地形不熟,但他武藝高qiáng,身手敏捷,四處游賞時尋常塢堡見得也不少,大致格局相類,且平民住處,大多bī仄低矮,無法與秦宮或京城大富之家的建筑相比,再攔不住如楊定這般一等一的高手。

    楊定一路行去,只覺塢堡周圍警戒甚嚴(yán),火把終夜不熄,但內(nèi)部并無塢民巡守,他越墻逾垣連找了數(shù)處較大院落,都不見釋道安等僧眾影蹤,正微覺不耐時,再要轉(zhuǎn)身到繼續(xù)尋找時,聽得屋內(nèi)傳來的對話聲,似夾雜了溫融的名字,忙頓下身來細(xì)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