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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guī)缀醣惑@住,睜不開雙眼。她并不十分美艷,然而她的動人之處竟是誰也不能企及分毫。我從小自負容貌并不遜于常人,然而在她面前,竟也隱隱覺得自愧弗如。 這樣婉約靈動的氣質(zhì),如玉樹瓊苞堆雪,又被風(fēng)水浸洇透了,是宮中的人從沒有過的。而她身處深宮數(shù)十年而氣質(zhì)未改,難怪先帝要喜愛她到這種地步,幾乎在眼中看不到旁的女子的身影了。更難怪岐山王的母親曾在私下數(shù)落她狐媚惑主。原來并不是狐媚,而是一種連女人也要被吸引傾倒的溫潤柔和。 她望著我笑道:清兒曾經(jīng)對我說,宮中有一位莞貴嬪居住在甘露寺中奉旨修行,說的便是你吧。 我羞愧片刻,淡淡道:貴嬪是舊時的稱呼了,請?zhí)Q我法號莫愁吧。 莫愁?她微微沉吟,笑道:你俗家姓什么? 我答道:原本姓甄。 她瞧著我披散的長發(fā),微微笑道:如此,我便稱你甄娘子吧。 我道:太妃這樣客氣。 舒貴太妃溫文而笑:恕我方才眼拙了。甄娘子的氣度風(fēng)華,自然是平常寺廟里的姑子們沒有的,我一時竟沒認出來,真是怠慢了。說著讓我坐下,指著方才那名侍女笑笑道:那是我的貼身侍女,名叫積云。于是要讓積云來見禮。 我忙謙和道:服侍太妃的自然是姑姑,我一介庶民,怎么能叫姑姑與我見禮呢。 太妃忙拉住我,道:是了。咱們都不在宮里,何必守著宮里的禮數(shù)呢。我便當(dāng)你是我的晚輩,她是我的侍女,見一見也是應(yīng)該的。 我聽太妃說的這樣可親,也不好拒絕,于是各自見過。積云的xing子十分開朗慡直,朝我嘻嘻笑道:方才聽太妃說娘子是甘露寺里的姑子,我嚇了一跳,還在想姑子哪有長得這樣美的呢,必定是太妃扯謊哄我了。 我聽她說的不拘,不由去看太妃。果然舒貴太妃笑道:她自幼和我一起長大,說話就是這個樣子了,娘子別見怪。 我笑道:自然不會。我真喜歡這樣說話的,不拐彎抹角的叫人聽著累心。 積云與我湊得近,我抬眸間微微一驚,她的眼睛和舒貴太妃一樣,竟都是琥珀一樣溫潤的顏色,不覺吃驚道:你們的眼睛 舒貴太妃笑吟吟道:積云和我一樣,都是擺夷人呀,所以我們的眼睛不同于你們漢人的。 擺夷原是遠在南詔之南的小族,本自成一族,年年向南詔稱臣納貢。隆慶三年先帝的撫遠大將軍平定南詔,順便也踏平了依附南詔的擺夷、蒼南幾族,盡都歸降大周,從此稱臣納貢,成為大周的附屬。 史書上說舒貴妃是知事平章阮延年的女兒,也算出身書香世家,怎么是擺夷人呢?難不成舒貴妃的母親是擺夷女子么? 積云見我思索,呵呵笑道:甄娘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們太妃為什么是擺夷人,是不是? 我被她猜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隱瞞,索xing道:周史上并不是這樣寫的,好似說太妃是知事平章阮大人的千金 舒貴太妃坦然道:從前在宮里自然是要諱莫如深,如今說了也不妨。阮大人是我的養(yǎng)父,當(dāng)年先帝要讓我進宮方便,才叫我寄養(yǎng)在阮大人的名下。我的的確確是擺夷的女兒家,父母皆是土生土長的擺夷人。她微微神往,擺夷山水,才是我的故鄉(xiāng)啊。 我聽她說的坦誠真摯,半點遮掩也無,心下不覺感動,自然而然與她生了親近之qíng。 舒貴太妃笑道:跟你說了這樣多,娘子或許不愛聽吧。真是人老了話多瑣碎。她的目光中頗有慈愛之qíng,只是見了娘子自然覺得親切,娘子莫要見怪才好。 我忙道:怎么會呢,有太妃關(guān)愛,是我的榮幸才是。 舒貴太妃笑盈盈道:從前聽清兒有一兩回提到娘子,總是十分贊賞不已。我當(dāng)時也不過聽著罷了,如今看到,竟像我們擺夷阿諾雪山上的仙女一般好看的人物。 積云也笑,是呢,咱們從前族里的老人總說,阿諾雪山上的神女是最好看的。 我忙道:若太妃這樣夸我,我可無地自容了。太妃的風(fēng)姿,甄嬛早是仰慕已久了。 太妃微微側(cè)首,含笑道:甄嬛?是你的名字么? 我點頭而笑:是從前的閨名。 太妃頷首笑向積云道:我總說漢家女兒的名字最好聽了。甄嬛,哪像我們在擺夷時,名字都是阿爸阿媽隨意取的。 積云沖了茶上來,笑著嗔道:太妃也真是,人家娘子來了連茶也不沖上,叫人家gān著嘴陪您說話。 舒貴太妃笑得掌不住,睨著她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了??赡阍趺匆瞘ān聽著不動手呢,也這樣怠慢客人。 我看她們說話嬉笑間親密無間,根本無尊卑之分,也倍感親切隨和,道:方才口渴闖了進來,太妃非但沒怪罪,還親自為我倒了水,真是我的罪過呢。 積云為我和舒貴太妃各遞了一杯茶,笑道:從前在擺夷,太妃的名字就叫移光,我便叫阿云,積云這個名字,還是后來改的。 我思索著道:恕我冒昧了,過去仿佛聽說太妃的芳名是我極力想著,一時qíng急竟怎么也記不得了。 舒貴太妃道:是嫣然,阮嫣然。她笑著,我本叫移光,嫣然是到了周朝才改的名字,也是先帝親自為我取的名字。 我見她心思直白坦率,有話便說,連閨名也不掩飾,更是高興,愿意與她相jiāo說話,一時興致上來,道:我與太妃的機緣果然是比旁人更深,今日偶然相見不說,我有一架長相思琴,也正是太妃從前用過的愛物呢。 舒貴太妃哦了一聲,眼神倏然明亮,如被燃上了火焰的蠟燭,驚喜道:果真? 我點頭道:我出宮之際只帶了一把長相思,如今就放在甘露寺中。 舒貴太妃大是感慨,當(dāng)日出宮之時,我把長相思與長相守一同留在了宮中,只為先帝早逝,我留著這兩樣?xùn)|西也是無用了。不曾想竟到了娘子手中,想必娘子是雅善音律之人了。她牢牢望著我道:與此二物一別十余年,若娘子首肯,能否帶了讓我再瞧一瞧。 我歉然道:本該拿給太妃一觀的,只是數(shù)月前我彈奏時一個不慎,弄斷了琴弦 我低首,原以為長相思是舒貴太妃心愛之物,必定要被她責(zé)怪幾句,然而舒貴太妃只是慡朗一笑,和顏悅色道:哪有彈琴的人不斷弦的呢?若是娘子放心,不如拿給我看一看,我愿意盡力一試。 我大喜過望,忙起身道:如此,便最好了。太妃是長相思的舊主人,必然知道怎么修才好。 太妃抿一抿唇道:先別著急謝我,長相思構(gòu)弦之法與其他的琴不同,若真要修起來,沒有三五個月不成,若是不當(dāng)接,還得讓清兒回一趟宮里配了馬尾、冰雪蠶絲與金絲來回來才是,這幾樣?xùn)|西只怕還不是輕易弄的到的。 我忙笑道:jiāo回太妃手中我就安心了,如實在接不好,只能遺憾再也聽不到長相思的妙音了。 太妃微微含笑,眉目和藹,那么下次娘子請來寬坐,也帶了長相思一同來吧。我倒很喜歡和娘子說話呢。 我長久沒有與人這樣舒暢自然地說話,心下亦是喜悅,道:太妃盛qíng,晚輩如何敢不遵命呢? 回到甘露寺時天色已晚,浣碧與槿汐急得不得了,又不敢大張旗鼓地去尋我,在門外伸著脖子望了許久,見我回來,浣碧喜不自勝地來拉我的手,埋怨道:小姐去了哪里,這么晚也不回來,真叫人急死了。若再不回來,我與槿汐只能稟明了住持出去尋了。 槿汐接過我籮筐中的柴禾,溫言道:娘子一路累了,飯菜已經(jīng)熱好,娘子快去吃吧。 二人圍著我坐下,一面打了水來讓我洗臉,我將今日之事絮絮說了。 槿汐雙眉微蹙,蜷曲如翻疊的波làng,誠如娘子所說,娘子見到的的確是舒貴太妃啊。奴婢在宮中時已是隆慶年末,與舒貴太妃見面不過寥寥幾次。然而舒貴太妃之風(fēng)姿,見過之人畢生難忘。 我停下筷子,疑惑道:舒貴太妃當(dāng)年出家,奉旨是出居道家,怎么會在甘露寺這佛寺周遭修行呢,不是該去道觀的么? 槿汐道:舒貴太妃的確是在道觀修行,就是她如今所住著的安棲觀。槿汐的聲音低了低,因為太后說過修行要清靜方能安心,所以只有舒貴太妃帶著一個使女住著。 浣碧驚訝,輕輕低呼了一聲。我忙目示她安靜下來。 浣碧不敢再出聲,只安靜盯著槿汐,聽她說下去。槿汐嘆息了一聲,無限惋惜,道:舒貴太妃在先帝駕崩前最得圣寵,幾乎到了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地步,得專房專愛之寵??墒且驗樗錾懋愖?,雖然寄養(yǎng)在知事平章阮延年的名下,說是義女,也不過是稍稍掩人耳目而已。這宮中的后妃,都是十分清楚舒貴太妃的底細的。本來就瞧不起,所以封妃之后也就一直住在太平行宮不與諸位妃嬪同處。然而后來有了六皇子,就是現(xiàn)在的清河王。名分相關(guān),先帝因母及子,又十分寵愛早慧的六皇子,所以不顧太后的反對,冊了當(dāng)時的舒妃為舒貴妃,一躍成為宮中妃嬪之首。這樣盛寵也就罷了,偏偏玉厄夫人死前對舒貴太妃怨恨不已,皇后也因舒貴太妃而被廢,連當(dāng)年的昭憲太后都不待見她,處處為難。這樣的qíng景下,雖然先帝十分寵愛她,可是舒貴太妃在宮中卻是樹敵無數(shù)、舉步維艱。唯有當(dāng)今的太后,過去的琳妃娘娘與她jiāo好,二人同氣連枝,簡直如親姐妹一般。好幾次舒貴太妃委屈,都是琳妃娘娘為她做主出頭的。所以連先帝也對當(dāng)今太后頗多憐惜,皇后死后,就由當(dāng)今太后執(zhí)掌六宮之權(quán),如此舒貴太妃在宮中的日子才好過些。 先帝對舒貴太妃的寵愛,偏偏讓我明明白白地記得桐花臺上玄清的感慨之語其實有人分寵亦是好事,若集三千寵愛于一身而成為六宮怨望所在,玄清真當(dāng)為婕妤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