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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覷他的神色,試探著道:聽聞徐婕妤產后失調,想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好好將息著也就是了。 玄凌握住我的手腕,微微用力,若真只是這般就好了,燕宜產后郁結不堪,唯有看見沛兒時才高興些。因著這郁結人也不大jīng神,朕知道榮更衣的事傷了她的心。他略略有幾分虧欠,那日的事也是朕在興頭上莽撞了些,所以除了循例晉封她為貴嬪之外,朕也會好好替她擇一個封號。 有片刻的沉默,我才要出言安慰,他卻已然釋然了,仿佛在安慰自己,然而皇后說得也對,燕宜的心胸的確是小了些,不是嬪妃該有的氣度。 我微微愕然他的虧欠也不過如此,甚至不如天邊的一片浮云。然而我只微笑道:往后多歷練著些也就好了,誰沒有這樣年輕的時候呢,何況徐meimei又是這般冰雪聰明的。 玄凌不覺釋然,順手折下榻邊青瓷螺珠瓶中供著的一穗鈴蘭簪在我鬢邊,含笑道:論起詩書文墨來,燕宜大約是和你不分伯仲的,只政事文史不及你通曉罷了。 我聞言端正神色,低首道:皇上殊不知婦人gān政乃是后宮大政,臣妾如何敢稱通曉政事呢?如此說來倒是臣妾狂妄了。 玄凌亦正色了,搖頭道:婦人gān政這句話原是防備那些心懷鬼祟、恃寵生驕的人,嬛嬛最能為朕分憂,難道多讀幾本政書就成了邪魅之人了么?! 我怯怯,憂然轉首牽住他的衣袖,臣妾能再陪伴四郎左右、誕下孩兒已是上天庇佑,如何敢不謹言慎行?譬如四郎方才的話,原本是稱贊臣妾的,可是人多口雜、以訛傳訛,安知他日臣妾是否會因此事而受宮規(guī)家法嚴懲,臣妾實在承擔不起任何流言飛語了。向來天子明huáng衣裳皆用金線織成錦繡山河,那金線本是織了金絲的絲線,不比尋常絲線的柔軟服帖,總有一股剛硬氣。 然而我曉得,這世間的剛都能被柔克住。 玄凌沉默聽罷,不覺色變連連冷笑,說起此事最是叫朕生氣,你懷孕進宮之后多少流言在朕耳邊刮過,說你腹大異于常人,所懷必定非朕之子。如今你誕下雙生子,恐怕她們到了你面前連舌頭也要打結了。 我掩袖依依而笑,四郎這話好刻?。÷犅剬m中諸位姐妹都曾想來給臣妾道賀,只是臣妾實在無力相見罷了。時至今日,想必眾人的誤會都已解了,大家見面時依舊能和睦就好。 玄凌微露鄙夷神色,如今她們還有什么舌頭可嚼,只得拜在你腳下俯首而已。成王敗寇、表里不一,可不只是朝堂上的男人會用。 我伸手撫一撫玄凌的眉心,柔聲道:豈能事事盡如人意,面子上轉圜得過就好了。 他仿佛在思索什么,眼底有濃密的柔qíng洶涌上來,他忽然擁抱我,用力地,嬛嬛,你與朕是夫妻,但愿不會如此。 我牢牢望住他,輕輕低吟,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1)只要四郎時刻相信嬛嬛,咱們就是至親夫妻了。 他吻一吻我,有冰涼的觸覺,觸覺之外更覺他唇紋的凜冽深邃。我驀然一驚,緩緩閉上了雙眼。 須臾的寧靜,時光簌簌地隨著錯金小shòu爐里的青煙裊裊搖過,似無聲的風煙。打破這寧靜的是玄凌的一句話,朕一直有句話想問你,那晚你怎么會突然動了胎氣就要臨產,不是還有兩個月的日子么? 我知他起了疑心,緩緩松開他的懷抱,捋一捋鬢角垂下的曼妙花枝默然不語。浣碧遠遠侍立在窗下,聽得這話不覺唇角微微一動,見她方要啟唇,我微一橫目,已經笑靨如花,浣碧去端燕窩來,嘴里發(fā)苦想吃些甜潤的。轉首看向玄凌道:大約臣妾身子重,腳步重些驚了永巷瞌睡的貓,那貓受了驚嚇發(fā)昏撞在臣妾肚子上。雖說虛驚一場,到底是捏了把汗,臣妾以后必定格外當心。 他的目光中的疑慮漸次深邃,果真么? 是,我仰起頭,眸光堅定而沉靜,皇上方才還說要相信臣妾,那么臣妾現(xiàn)下所說,皇上就該相信,沒有旁人,只有貓。 他的目光良久滯留在我的面龐上,起初的如冰堅冷漸漸化作秋日靜水般的沉粹無奈,他摩娑著我的面龐,無論是人也好貓也好,朕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愿意后宮再起風波。然而他的眸中驟然閃過一絲雷電般的厲色,這事原本是無頭亂子,你又執(zhí)意不肯說,朕不深究也罷。只是種種是非都是出自那些閑極了的口舌,朕倒要好好瞧瞧,看她們還要嚼出哪些閑話來!他怒氣愈盛,朕必要好好治一治,否則朕的后宮豈不成了流言肆意之所,傳出去叫萬民笑話! 我心平氣和瞧著他,愈加低柔婉轉,皇上不要生氣罷。后宮女人多,閑極無聊說幾句是非也是有的,未必是有心。再論起來,后宮的事再大也不過是女人的事,自有皇后娘娘做主,皇上何必趟這淌渾水,反叫人落了偏心臣妾的口實。終究,皇后娘娘是最賢德良善的。 最末的話,我說得輕緩,然而極誠懇,字字扎實落在了玄凌耳中。他不覺失笑,你還怕落人口實,滿宮里誰不曉得朕偏疼你,朕就是要她們曉得,才不敢再輕視你半分!他停一停,眉心的褶皺里凝住了幾分失望與不滿,皇后從前是擔得起賢德二字,如今也是耳根子軟了,不知是否年紀大了的緣故。 我容色謹慎,皇后娘娘麗質天生,保養(yǎng)得宜,望之如三十許人。 三十許人?玄凌輕輕一嗤,皇后比朕還年長昨日見她眼角也有皺紋了。 我靜靜聽著不語,半晌才含笑道:好好的說起這些傷感話來了。臣妾只說一句,請皇上喂臣妾喝了這盞燕窩罷。 玄凌嘴角輕揚,卻也微笑了,如此一盞燕窩吃完,卻聽得門外小允子稟報,皇后娘娘鳳駕到 我猛地一怔,皇后身份矜貴,向來不輕易到嬪妃宮中,上次為了槿汐之事大興風làng,如今我心里一沉,只覺得厭煩不已。 皇后頃刻已經到了。我自不能起身相迎,她也十分客氣,滿面風道:淑妃好好躺著就是,如今你是咱們大周最有功之人了。說罷忙向玄凌見禮。 皇后著一身紅羅蹙金旋彩飛鳳吉服,在金掐玉赤金雙頭曲鳳步搖的奪目珠光中容色可親,仿佛歡喜不盡的樣子。然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迫人母儀,教人不敢小視。我忙謙道:臣妾如何敢當,多得皇后庇佑才是。 與皇后的鄭重和威儀相比,正在養(yǎng)息的我自然是容儀清減,不過是一襲梨花白素錦寢衣,頭上釵環(huán)幾近于無,只簪著幾朵藍銀珠花作點綴?;屎罂匆婇认谂?,倒是很高興,道:聽聞皇上賞了你和李長好大的臉面,果然給你主子爭氣。其實尚儀也還罷了,你年紀不小,有個好歸宿是最好的。槿汐屈膝謝過,只依依侍立在我身邊。 皇后親親熱熱拉過我的手道:身上可覺著好些了?生養(yǎng)孩子雖比不得旁的,也是在鬼門關上走一圈的事,莞妃可要好好養(yǎng)息著,來日才好繼續(xù)服侍皇上。說罷又問我如今吃著什么湯藥,用些什么滋補之物,事無巨細皆關懷備至。 玄凌本只淡然聽著,不發(fā)一言,忽然淡淡一笑,似喜非喜看著皇后道:皇后這話若有心問一問太醫(yī)豈不是比問嬛嬛更來的清楚,倒費她說話的jīng神。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笑得燦爛若花,對玄凌的話仿若絲毫不以為意,只笑吟吟道:太醫(yī)歸太醫(yī),臣妾身為皇后為皇上打理后宮之事,理應關懷嬪妃。 皇后的話自矜身份,說得滴水不漏,我縱使怨恨亦不免心服,暗自思忖不知何時才能有這般城府與沉穩(wěn)。我不覺看了玄凌一眼,輕輕道:多謝皇后關愛。 皇后嘴唇微抿,銜了意思淡薄而端莊的笑容,緩緩道:臣妾方才去看了徐婕妤和二皇子,徐婕妤難產傷身,少不得要好好調理了身子,只怕一月兩月間還不能服侍皇上。倒是二皇子皇后微微沉吟,仿佛思量著要該如何說才好。 果然玄凌懸心,道:沛兒如何?!朕早起去瞧過還是好的。 皇后云鬟高聳,額前的幾縷碎發(fā)亦被挽成婉約合度的樣子,光線明暗之下在面上留下幾道曖昧的影子。她微微垂下雙眸,二皇子現(xiàn)看著甚好,只是太醫(yī)說二皇子是在母胎中積弱,一定要好好撫養(yǎng),只怕一個不小心 玄凌微微蹙眉,這話太醫(yī)卻不和朕說 皇后露出幾分謙和體貼的神色,婉轉道:皇上正在興頭上,太醫(yī)如何敢來潑皇上的冷水。臣妾也不過是求個小心,想要伺候二皇子的人更謹慎些才是?;屎筝p輕嘆息,甚是賢良,這些年宮中在子嗣上十分艱難,如今好容易有了這三個皇子,更該當心養(yǎng)護。 玄凌隨手舀一舀擱在跟前的銀耳甜湯,沉吟片刻,笑道:皇后慮得極是,是該如此才好。 我不動聲色,只含笑吩咐槿汐,這銀耳甜湯不錯,去盛一碗來奉給皇后娘娘品嘗。 槿汐旋即去了,皇后端坐在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上,笑向玄凌道:自皇上登基以來從未封過淑妃,眼下四妃之位又都虛懸已久,如今甄氏是頭一個出挑的,臣妾想淑妃當年冊莞妃之禮也甚是簡單,如今既要冊為正一品淑妃,又借著兩位皇子一位帝姬降生,不能不好好熱鬧一番。臣妾已經叫禮部去擬單子來瞧,不日便可拿來與皇上過目。 我不及思索,忙推辭道:臣妾不敢承此厚愛,按著規(guī)矩做已是過分熱鬧,臣妾覺得還是更簡約些才好。 皇后仿佛不經意地看我一眼,笑嗔道:淑妃真是孩子話。你是大周的功臣,若你封正一品妃的冊封禮都要清減些,其他妃嬪晉封不是連酒都喝不上一口了么? 我破格晉封淑妃已逾矩,皇后如此主動提及,不僅無一言反對之辭,更極力主張熱鬧,我心下更是不安。玄凌卻聽得甚是入耳,不覺頷首贊許:皇后果然知朕心意。 皇后淺淺一笑,眸中露出幾分鮮亮的神氣,恰如柳拂水,臣妾與皇上二十余載夫妻,如何敢不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