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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想著,手上已不自覺將它套在腕上,淡然道:起駕,咱們?nèi)ブ厝A殿。 我被眾人簇?fù)碇煨觳饺胫厝A殿內(nèi),皇后早已端坐在玄凌身旁,正紅色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首飾,枝枝葉葉纏金繞赤,捧出頸上一朵碩大的赤金重瓣并蒂牡丹盤螭項圈,整個人似被huáng金鍍了淡淡一層光暈,中宮威儀,十分華貴奪目。我著次一色的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通身只用藍(lán)田脂玉裝飾,輕靈中不失厚重。貞貴嬪用更淺一色的緋紅蹙銀繁繡宮裝,玉色印暗銀云紋,流暢的姿態(tài)愈加顯得只以碧璽裝點的她身姿飄逸。除此,在座嬪妃內(nèi)眷皆不得穿紅,連相近的橘粉之色亦不允許。 岐山王生xing好色,近年來每每宮宴總不攜正妃出席,身邊相伴的皆是貌美如花的年輕側(cè)妃,他亦深以此為傲。清河王與平陽王皆是孑然一身,各自飲酒而已。我的目光輕輕與他一觸,旋即低頭,笑盈盈向玄凌問安。 玄凌拉過我的手,神色親厚,附在耳邊低笑道:你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我睨他一眼,掩唇低笑,皇上最會哄臣妾。 說罷飲酒開宴,歌舞如云。觥籌jiāo錯,宴飲至尾,我已經(jīng)覺得酒氣上涌,滿面皆是色,一旁貞貴嬪更是不勝酒力,玉峨傾頹。我倚在玄凌身側(cè),輕聲道:貞meimei已然薄醉,皇上今晚可要好好照顧meimei。 玄凌在衣袖中握住我的手,唇角還殘留著玫瑰醉的嫣然之色,含笑低聲,朕想去柔儀殿。 我推一推他,婉聲喁喁,貞meimei產(chǎn)后怏怏,皇上且多陪陪她吧。天長地久我婉然看他一眼,聲音越發(fā)柔膩,臣妾不爭一時。 玄凌淡然一笑,側(cè)首低低向貞貴嬪耳語幾句。貞貴嬪頰生紅暈,如綻放的月季,盈盈含笑。 眉莊因身子疲乏,晚宴至半的時候便告辭回了棠梨宮歇息,我一時放心不下,便想往棠梨宮去。 四帷金鈴翠幄軟轎已在外頭候著,夜風(fēng)一chuī,只覺得兩頰滾guntang上來,頭暈?zāi)垦#_下也虛浮起來。驟然手臂一暖,只聽一把清凌凌的聲音笑道:那梨花白入口清甜,后勁卻大。娘娘想是酒氣上來了呢,還是走走好,坐轎越發(fā)要頭暈了。那聲音雖清冷似冰珠,然而帶著nongnong笑意,入耳又甜又滑,直教人想要沉溺下去。 我方要回頭去看是誰,卻聽浣碧不咸不淡道:滟貴人安好。 滟貴人穿著木蘭青雙繡緞裳,桂子綠齊胸瑞錦襦裙,一枚銀絲盤曲而就的玲瓏點翠糙頭蟲鑲珠銀簪,十分素凈淡雅。我見慣了她素日濃妝冷艷的姿態(tài),乍然一見亦覺驚艷,然而心頭一突,驟然想起舊事,不動聲色推開她的手,道:滟貴人也要離席了么? 她粲然一笑,貝齒分明,今日是娘娘的好日子,娘娘都要讓愛于貞貴嬪,嬪妾怎能這樣沒眼色。早早回去抱我的團(tuán)絨歇息便了。 她說起團(tuán)絨,我心下愈覺奇怪,不由暗暗定神,笑道:貴人的團(tuán)絨極是可愛,不知長大了些沒有? 滟貴人淺笑盈盈,娘娘若有興致,不如移步去嬪妾的綠霓居坐坐,只不知娘娘肯不肯賞臉?她口中說笑,一雙鳳眼似一對黑曜寶石,暗暗流光溢彩,不勝嫵媚。她停一停,道:只是娘娘動輒無數(shù)人跟著,興師動眾,只怕把嬪妾的團(tuán)絨給嚇得不敢吭聲了團(tuán)絨最妙便是它的叫聲呢! 我聽她有意無意提起那夜之事,心下更不知她葫蘆里賣什么藥,索xing笑道:今晚夜色如醉,這樣好的月色,不乘興同游實在是辜負(fù)了。難得貴人有這樣好的雅興。我轉(zhuǎn)頭吩咐小允子,不許跟著來,本宮去滟貴人處坐坐。浣碧來扶我。 我向來言出必行,小允子他們自不敢相勸,浣碧素來不喜滟貴人,一徑扶住我的手,三人逶迤前行。 綠霓居偏僻,原是玄凌意yù滟貴人避開后宮諸人才擇了此處。太液芙蓉未央柳,此時芙蓉花皆已凋盡了,唯余柳色曳地紛紛,凝住時光里最后一抹蒼綠。柳色愈翠,愈覺秋涼傷感,可以想見來日枝條光禿的荒蕪景象。 皓月臨空,浮光靄靄,行過水仙橋便到了蘆雪榭,蘆雪榭一帶蘆花正茂,在溶溶月下如雪如銀。此處與綠霓居已經(jīng)不遠(yuǎn),周圍寂寥無聲,不見人影,朱緞鑲著珍珠的云絲繡鞋踏在被露水洇濕的甬道上,連著裙裾碰觸的聲音,沙沙輕響。面前一角太液池水被月光投注下溫柔的顏色,泛著清淡的波光,岸邊蘆花紛揚似大朵的雪花,看得我心底漸起涼意。 不知甘露寺長河邊,蘆花是否依舊? 記憶紛疊的瞬間,喉頭驟然一涼,一把銀亮的薄鋒小刃已無聲無息貼在頸邊,映著浣碧的大驚失色,滟貴人笑靨如花,娘娘別小瞧這把匕首,可是波斯進(jìn)貢的珍品。從前嬪妾馴shòu時被一頭不知好歹的豹子所傷,嬪妾身子康復(fù)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潛入豹苑,偷偷割斷了那頭豹子的喉管。娘娘可也愿意試試?那豹子的血又熱又腥,十分黏稠。娘娘是大美人,不知您的血是怎樣的呢?可也如你的心一般冷冰冰沒有溫度的?說罷嬌媚地橫一眼浣碧,碧姑娘若不小心叫起來,我手里的匕首也會不小心割斷淑妃娘娘的喉嚨。 浣碧的驚呼被生生吞進(jìn)喉中,我怒極反笑,qiángbī著自己身子紋絲不動,何必嚇唬浣碧,你千方百計把本宮騙到這里,又許浣碧一人跟著,自然有萬全之策。何況這里偏僻,你根本不怕有人聽見。 她眼波yù橫未橫,似宛轉(zhuǎn)的流波,輕輕嗯了一聲,娘娘好聰明,所以嬪妾即便在這里失手殺了娘娘和您的侍女。前頭再走數(shù)百步便是jiāo蘆館,嬪妾大可推到與您結(jié)怨已深的祺嬪身上去,嬪妾自擔(dān)不了任何gān系。她咯咯一笑,反正祺嬪想殺娘娘的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嬪妾只當(dāng)成全她。 匕首貼在喉頭有冰冷的涼意,只消稍一用力便能要了我的xing命。我bī迫自己靜下心神,微微含笑,難道滟貴人與本宮不是結(jié)怨已深么?否則那日在永巷何必使團(tuán)絨引了那么多貓來要本宮和腹中孩兒的xing命,只是本宮命大罷了! 娘娘已經(jīng)猜到了么?她說話間香風(fēng)細(xì)細(xì),嫣然百媚,娘娘耐心真好,既然一早猜到,還能隱忍嬪妾那么久,是嬪妾低估娘娘了。 髻邊簪著一只碩大的白玉薄翅蝴蝶,風(fēng)動,細(xì)細(xì)的觸角相碰有玲玲的響動,我淡然望住她,不是你低估本宮,而是事qíng已然過去,本宮也不想為難你一片癡心你已是皇上的寵妃,若因清河王而殺本宮,未免太不值得。 她的神色微微一變,眸中的騰騰墨色愈加深沉,牢牢盯住我道:你知道了? 我打量她周身碧青的衣衫,坦然回視著她,貴人終日只著青色衣衫,愛合歡花勝過自己xing命,兼之有人告訴我,昔年你孤苦垂死之際,是他請?zhí)t(yī)來救的你。王爺慈悲心腸,安知自己救了一個蛇蝎女子,若王爺此時知曉,不知心下作何想法? 我話音未止,浣碧神色倏然大變,怒道:最毒婦人心!難為王爺昔日苦心救你,你竟敢如此戕害小姐!她豁地一口唾在滟貴人面上,你如此蛇蝎心腸,也配喜歡王爺么? 唾面乃是奇恥大rǔ,浣碧激憤之下不顧后果,一時自己也驚住了,頓時面色蒼白,倉皇地瞧著我。滟貴人若無其事拭去面上唾液,低笑一聲,怎么方才你家小姐說我害她之時你不曾激怒,一說起王爺便如此qíng急。她悠然揚眉,眼角生,碧姑娘只著碧色衣衫,碧色同與青色,不知是否與我同一緣故呢? 浣碧滿面暈紅,大是羞赧,狠狠道:妖孽女子只會胡說八道! 我是妖孽,淑妃娘娘豈不成了妖孽之首?她施施然靠近我,唇角扯出一絲狠決之意,既有甘露寺的緣分,娘娘何必得隴望蜀、貪心不足,施媚重回皇上身邊。果然娘娘眼中,天家富貴勝于他的傾心!她眸中有雪亮的鄙棄與恨意,嬪妾自識王爺,從未見他有如此真心歡悅的時刻,也從未見他這般傷心。從娘娘回宮那時嬪妾就開始疑心,直到那一日中秋家宴 那天在樹叢后偷聽的人是你? 嬪妾留心王爺行蹤已久,那一日又機(jī)緣巧合。她橫我一眼。果然是你。她瞥一眼浣碧,大為不屑,你覺得我不配喜歡王爺,難道淑妃就配么?她空有如花皮囊,不過是無qíng無義之徒,尚不如御苑猛shòu還有念舊之qíng!我殺了她,不過是教世間少一個無心之人罷了! 所以你在永巷中唆使群貓? 她不以為意,仰起線條優(yōu)美的脖子,王爺為你如此傾心牽掛,你竟為貪圖富貴攀附皇上,還有了他的孩子。你所有倚仗不過就是這個孩子罷了,我便要叫你沒了這孩子重受冷宮之苦,教你日日夜夜痛哭后悔! 浣碧驚聲低呼:你瘋了,你若讓這孩子沒了,你便是殺了浣碧惶然住口,怒道:小姐當(dāng)時有八個月的身孕,萬一母子都保不住,可是三條人命!小姐若死了,王爺他浣碧喉中荷荷,雙拳緊握,那你便等于要了王爺?shù)拿?/br> 滟貴人微微一怔,眉間微有不忍之態(tài),很快掩飾了下去,道:死了便一了百了,省得王爺再牽念這般無qíng之人。天際云遮掩過金huáng月輪,池邊的菰葉菱角清香肆溢,濃光淡影,波光粼粼,籠罩在一片銀色的光暈中。清河王她的唇角因這個名字而有了溫柔的弧度,眉眼亦有柔和的神采,他雖是天潢貴胄,其實與我一樣都是孤苦無依之人。這些年來,唯有他對我好,肯憐惜我。在御苑時人人對我呼喝打罵,驅(qū)之若shòu,從來沒有人把我當(dāng)人即便如今,宮中上下何人不視我為妖孽禍水,恨不得殺之而后快。唯有他她眼角有晶瑩的一點光亮,似對月鮫人凝在腮邊的明珠,所以任何讓他傷心的人,我必殺之而后快。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輕聲道,你殺了我,你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甚至你還要把一切推到祺嬪身上去,豈非白白為他做了那么多?將來他恨也好,感激也好,都是對祺嬪而不是對你,你的一番心血豈不辜負(fù)。我心下一沉,而且你明知道的,殺了我,他會恨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