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恍惚一向，司禮內(nèi)監(jiān)已經(jīng)唱過好幾列秀女，側(cè)首看過去，玄凌也有些心神不定，隨意留了幾個秀女，其中也有一個容色極美，讓人過目不忘。

    待到宣唱完畢，玄凌只覺意興闌珊，起身吩咐道：你們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著。

    皇后福了一福，那么新宮嬪的名位，是淑妃meimei擬定么？

    玄凌略一思忖，朕處理完政務(wù)，會到鳳儀宮。

    眾人請安告退，端貴妃在前，我與德妃緩緩行于身后，往太液池便散心。尋了一處安靜所在，端貴妃閑閑坐下，吉祥輕輕巧巧為她捶著肩，她望著太液眼波浩淼，許久沒有這樣累了，選秀而已，如同男人們的政局，波云詭譎。

    可不是波云詭譎，險象環(huán)生么？德妃撫著額頭，嘆道：皇長子選妃的事倒是天隨人愿了，可橫刺里竄出一個衛(wèi)氏和姜氏，只怕以后有得頭疼。想起當(dāng)年傅如吟的樣子，我便害怕。

    端妃看我只是望著湖水出神，握一握我的手，她并不是很像，不值得你為她頭疼。她輕輕一噓，伸出纖長兩指輕盈接住湖邊被風(fēng)拂落的落花朵朵，沒想到皇長子也是至qíng至xing之人。其實(shí)是皇后太急了，若讓皇長子娶朱氏也不好，皇上眼前雖說是親上加親，但難保不讓人揣測拉攏外戚為帝位圖謀；但娶了許怡人，許氏是養(yǎng)女，并無多深厚的背景，血脈不正，即便做了皇子正妃，但太子妃之位總難企及，終究吃虧的是皇長子。

    我向德妃深深鞠一禮，此事還得多謝德妃jiejie的智謀。

    德妃望定湖心，冷笑一聲，總不成讓我看著皇后倚仗著皇長子做了太子，她便坐定皇太后之位。與其來日眼睜睜看著人為刀俎我為魚ròu，我便不能讓她得償所愿。

    貴妃默然一笑，總之眼下這局棋，皇后是兩頭不討好。

    三月的風(fēng)，溫柔撫摩重重殿宇與道道城墻。若能左右逢源，她不必如此辛勞尋得衛(wèi)氏與姜氏。

    端貴妃溫然一嘆，是皇后自己看不穿，只是試問宮中，有幾人能夠看得穿呢？她遙遙指著燕禧殿，尊貴如她都要未雨綢繆，防著年老色衰失寵，何況旁人。只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罷了。

    賜許怡人為皇長子正妃的圣旨出來后，胡蘊(yùn)蓉即便驚愕萬分，倒也沒有鬧起來，只吩咐了人把許怡人送回隨國公府待嫁，一番心思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蘊(yùn)蓉始終有些忿忿。然而無論她如何打聽，終究事qíng的首尾落在許怡人與皇長子早已兩qíng相悅上。蘊(yùn)蓉既怪不得玄凌，又不能怪皇后，只閉門賭氣病了兩日，饒是玄凌好好哄了兩日才罷休。

    待到新宮嬪的位分頒賜出來，蘊(yùn)蓉又是神清氣慡的樣子。最后入選的六人，其中以衛(wèi)氏位分最高，冊為正六品貴人，賜號瓊。接下來便是姜氏和后來隨意所選的女子李氏，姜氏冊為從六品美人，李氏為從六品才人。另冊有一名選侍并兩名采女。

    槿汐笑言，姜氏原是美人兒，又封做美人，她又姓美女姜，可見有多巧。又言及燕禧殿之事，娘娘曉得莊敏夫人為何又心qíng好轉(zhuǎn)，皇上后來所指的李才人與胡氏淵源頗深，原是莊敏夫人父親族人之女。

    我彼時看著予潤與予涵在窗下教他們識字，聞言不由一笑，她失了左膀又得右臂，自然又舒心了。我雖笑著，卻難掩心頭的郁結(jié)，衛(wèi)氏與姜氏的得選，玄凌對皇后似乎又多了些許溫和與厚待。

    光滿園，昭陽殿，終究又有了陽光的照拂。

    新宮嬪入宮的日子本在四月初，為了避開皇長子成婚的喜事，特意挪到了五月初八?；书L子大婚之事全由內(nèi)務(wù)府打理，我只與德妃、貴妃幫忙看著是否有禮儀上的差池。而真正要勞心的，是預(yù)備六位新宮嬪進(jìn)宮之事?；屎笈c玄凌商定名位之后，余下瑣事一應(yīng)jiāo給了我，我便每日著李長與槿汐一同打理種種事宜。忙碌之中，仿佛時光也去得格外不留qíng面。

    四月的時候，終于有片刻的喘息，玄凌為了慰勞我的辛苦，特意在太液池泛舟相陪，與我一同慶生。

    因?yàn)閷m中忙于皇長子的大婚，我的生辰便沒有鋪張。其實(shí)對于年近三十的女子，每一年的生辰都不啻于是樹gān上多的一圈年輪，昭然若揭蒼老的到來與歲月的冷漠。

    而我，只是陶醉于這樣難能可貴的清閑，花香薰暖，禽鳥翩然，連太液水都有別樣的清澈與溫暖，正一年中最美最好的季節(jié)。

    人間四月，芳菲天。

    我伏在玄凌肩上，與他jiāo握雙手，暖風(fēng)拂上我們的面，船艙里，是快樂嬉戲的涵兒、潤兒、靈犀和朧月。朧月是長姊，很像模像樣地帶著靈犀撥弄琵琶玩，涵兒是謙讓的孩子，和潤兒撥著棋子玩弄，十分得趣，連頭發(fā)亂了也不理會。作為一個母親，這樣的場景，我是很滿足的。

    湖上風(fēng)大，龍舟逆風(fēng)而行有些緩慢，玄凌為我緊一緊披風(fēng)，溫柔凝睇，嬛嬛，似乎歲月特別厚待于你，你與十年前，并無什么分別。

    能無分別么？我低低在他耳畔細(xì)語，婉轉(zhuǎn)柔膩，只是四郎不老，嬛嬛未敢老去。

    他唏噓，這幾年，朕總覺得大不如前了。嬛嬛，朕是否已有老態(tài)。他微一沉聲，予漓要大婚了，前朝再提立太子一事。你知道朕有多厭煩，是不是那些大臣都覺得朕老了，所以要急著立太子了？

    四郎，我好言安慰，四郎年富力qiáng，不必急于國本。皇長子再好，也還需歷練。只是前朝臣子怕四郎辛苦，想有人分憂罷了。

    他愈加握緊我的手指，有點(diǎn)生生的疼，朕瞧了你代朕擬的詔書，極好。有你幫朕，朕很安心。

    我神色一斂，作勢便要跪下，臣妾不敢gān政。

    他擁緊我，別怕，朕心里有數(shù)。我輕輕閉上雙眸，好吧，若他真這樣信任我，余生歲月，或許我們可以過得輕松而安慰些。

    風(fēng)急làng高，連太液池也有l(wèi)àng拍船舷的晃動，玄凌溫言道：風(fēng)大，進(jìn)船艙去吧。

    我正yù答允，卻見太液岸青柳成蔭之下，一系離舟漂泊無根，隨波搖晃。孤舟上，似是神qíng落寞支離的瑛嬪。我低聲呼道：是瑛嬪呢。

    玄凌軒眉一掀，不耐煩道：她又發(fā)什么瘋，朕這兩回召她，她都推脫了身子不慡，今日倒在這里chuī風(fēng)。

    我心下疑惑，只得柔聲道：瞧瑛嬪的神qíng，怕是真的身子不適，別等下失足落水了?；噬线€是派人接她上船吧。左右衛(wèi)太醫(yī)也在船中，可讓他瞧瞧瑛嬪究竟是什么病。

    李長揚(yáng)一葉扁舟把他接上龍舟，瑛嬪卻有些臉色蒼白，勉qiáng請了安，只坐著沉默不語。玄凌素來不喜看嬪妃病懨懨無限凄苦的樣子，便吩咐衛(wèi)臨道：你給瑛嬪把把脈，瞧瞧是什么癥候。

    瑛嬪身子一縮，淺粉色素櫻廣袖長衣下的她愈加伶仃得似一般隨風(fēng)飄零的櫻花。她怯怯道：臣妾只是偶患風(fēng)寒。龍舟的搖晃，使她的面色愈加難看，她用力壓著胸口，似要把惡心不適壓回腹中。

    玄凌揚(yáng)一揚(yáng)手，不再多言，衛(wèi)臨恭聲道：小主請。

    瑛嬪無可奈何，只得伸出瘦伶伶的手腕，衛(wèi)臨食指與中指輕巧一按，已然搭住了脈息。他沉吟片刻，忽然含了欣喜之色，恭喜皇上，恭喜小主，小主是有身孕了。

    瑛嬪一怔，似是不能相信，與玄凌異口同聲問道：真的么？

    衛(wèi)臨失笑道：千真萬確，小主已有兩個月身孕。他笑呵呵道：小主自己也沒察覺月信不準(zhǔn)么？

    瑛嬪茫然地?fù)u頭，迷迷茫茫的樣子很是我見猶憐。我溫言安慰，一定是第一次知道要做母親，自己也嚇壞了，臣妾當(dāng)年也是這樣的呢。

    玄凌十分欣喜，忙吩咐了李長道：你好生送瑛嬪回宮，不要叫她與珝嬪、瑃嬪住一起了，萬一磕著碰著，將玉屏宮的正殿先撥與她住。朕等下再去瞧她。

    瑛嬪仿佛是歡喜過了頭，懵懵懂懂地謝了恩，被送回宮去。

    我笑著向他作了一揖，恭喜皇上，可要晉封瑛嬪meimei了。

    玄凌很是滿足，笑道：是該好好晉封，只是眼下還不急。眼前事qíng繁雜，待忙完了手邊這些事，朕自然會晉她位份。否則忙中生亂，也容易出差錯。

    我撲哧一笑，伏在他耳邊悄悄道：皇上才抱怨自己老，誰知就跑出個皇子來告訴皇上您正當(dāng)英年。只怕新meimei進(jìn)宮，皇上便有無數(shù)皇子來告訴你要返老還童了。

    玄凌下頜一低，便吻上面頰來，什么皇子，朕只想再和你生一個皇子。

    8.兩處沉吟各自知

    瑛嬪有孕乃是宮中一樁喜事，因著眾人都忙于皇長子成婚與宮嬪入宮之事，玄凌便托了素日與瑛嬪氣xing相投的貞妃多去照顧，欣妃與瑛嬪住得近，便也常去看望。

    這一日我方理妥手頭瑣事，想起昨夜玄凌說與我聽皇長子成婚，淑和帝姬亦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從未聽皇上提起，怎么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凌刮我的鼻子，你以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么？你何嘗不是在朕耳邊三番兩次說起過。

    我不好意思，故意與他慪氣，誰知四郎會這樣把臣妾的話記在心上呢。

    他饒有興致地說起幾個人選來，一一評說過去，我側(cè)耳聽著，素日奏章上所見，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凌告訴我，你得空看見欣妃，也將此事說與她聽。畢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該她知道。

    于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處去。淑和帝姬本陪伴在母親身邊，聽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紅了臉躲進(jìn)內(nèi)殿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問得分明，末了向我慨嘆，阿彌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擇選了。我雖沒親眼看見，但聽著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長女，皇上能不用心擇選駙馬么？皇上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極疼帝姬與jiejie的。

    欣妃喜不自勝，撫著胸口道：我也不盼別的，但求不要和親或是遠(yuǎn)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于是說起昔年幾位長公主擇駙馬的舊事來，鶯鶯嚦嚦又是一大篇話。好容易止了話頭，欣妃興致不減，添了珠釵拉著我出去道：瑛嬪自有孕后一直jīng神恍惚，咱們同去看看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