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格面色yīn沉如鐵，道：那個(gè)皇帝可不如你多了。只是赫赫過重如今皆知我要娶一身份貴重的女子為闕氏，你現(xiàn)在要帶她走，我何以向我族人jiāo待，不免被國(guó)中人恥笑。

    玄清聞言雙肩微微一震，頗有躊躇為難之色。我見他如此神qíng，不覺疑惑，只含了疑問的目光看他不語。

    摩格語音chuī散風(fēng)里，唯有嗚咽之聲，像是女子低低垂泣。卻聽得一位女子清凌凌的聲音溫婉傳出，帶著一點(diǎn)糯糯的軟意，那么。我跟你去。

    這聲音這么熟悉，我乍聽之下不覺神色巨變，立時(shí)轉(zhuǎn)過頭去，不是玉姚又是誰。方才我心神俱在玄清身上，竟未發(fā)現(xiàn)玉姚作了男裝打扮混跡在親隨之中。我不覺色變，一把拉住她急到：玉姚，你怎么來了？我立時(shí)看住玄清，不覺含了惱意，玉姚不懂事也罷了，你怎能讓她隨軍前來？

    玉姚還是尋常沉靜如水的容色，喚我道：jiejie，jiejie別怪姐夫，是我自己執(zhí)意求了小妹與九王要跟來的。

    我心里焦急，低聲呵斥道：你快回去！我總有別的法子回去！

    別的法子？她微微一笑，到上京前渭南河發(fā)了大水，許多人都被堵在了岸邊，我瞅見姐夫拼了命待人跨過高漲的河水。他這樣不顧一切的來救你，我這個(gè)做meimei的已經(jīng)十分慚愧。她雙眸素來是暗淡的，此時(shí)卻是燃著一把灼烈得火，爍爍的閃著，jiejie，我曉得你在宮里過著什么樣的日子，皇上能出賣你一次，就會(huì)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能回去過樣的人身邊。她看了一眼玄清，這樣日子來我看的極 清楚，姐夫心中喜歡的人并不是玉隱，而是你。我理不清究竟為何他娶了玉隱，但他這樣來找回你，當(dāng)是qíng深意重之人。你不如跟他走吧，天涯海角，總要為自己一次，是不是？

    玉姚xing子最使溫和沉靜，甚少有這樣激烈的言語，她兩頰微紅，似一朵燃燒著的木棉花，jiejie，我從前再錯(cuò)，總算為過自己一次。雖然我錯(cuò)了jiejie，我牽連了你們那樣多，你讓我可以補(bǔ)償一次，讓我心里好過些。

    我緊緊按住玉姚的手，急道：你還年輕，管溪的事我們從未曾怪你，也無需擬以此補(bǔ)償，我讓六王送你回去，平平安安嫁了。你不要有糊涂主意，斷不能嫁去赫赫毀了自己一生幸福！

    玉姚神色凄惘，唇邊泛起一渦苦笑，jiejie，我還有幸福可言么我已經(jīng)心如死灰，與其老死家中，日日詠經(jīng)，不如讓jiejie成全我一次，讓我可以贖去罪孽心安理得地活著。她咬一咬唇，何況我既來了，就沒想過要回去！

    我心中大震，玉姚在家中姐妹中最是溫柔軟弱，卻不想果然姐妹一脈，骨子里都是那樣倔qiáng。

    玉姚微微一笑，推開我的手，霍地散開發(fā)髻，青絲如云流瀉。她并無畏懼，行至摩格身前福了一福，道：可汗明知jiejie有兒女牽掛，終究放心不下。與其如此為難jiejie，可汗不如帶我去赫赫！

    摩格饒有興致地看著玉姚，笑道：你要去我便帶你去？ 你可知我費(fèi)了多大力氣才要到你jiejie？ 你又如何與你jiejie相比。

    玉姚也不惱，只是含了淺淺暮月光樣的笑意，玉姚卻是不能與jiejie相比?？墒强珊箤?duì)國(guó)中之言娶貴家女為闕氏，而不坦言娶大周淑妃，可見可汗也忌諱奪人妻子落入口實(shí)。jiejie固然貴為大周淑妃，權(quán)傾六宮?？捎褚σ彩鞘珏茫[妃之妹，平陽王妃之姐，承懿翁主小姑，大周親王的小姨，帝姬皇子的姨母，若論身份，玉姚未必遜色于jiejie，更不會(huì)為可汗招致非議。微風(fēng)拂動(dòng)她垂散的長(zhǎng)發(fā)，愈加趁得她消瘦身量如一枝風(fēng)中青柳，盈盈生色。只聽她口齒輕靈，娓娓道來如玉珠緩緩傾落玉盤，極是動(dòng)人，其實(shí)可汗qiáng要jiejie和親已屬不智。jiejie年長(zhǎng)，玉姚年輕，舍長(zhǎng)取幼，是為一；jiejie嫁為人婦，玉姚尚未出閣，舍女取婦，毀人家舍，散人親倫，是為二；jiejie有兒女夫君牽掛，可汗帶回jiejie的人也帶不回jiejie的心，費(fèi)盡心思也枉然，是為三；最要緊的是，皇上雖將jiejie與了可汗，可是奪妻之恨不共戴天，眼下皇上不說什么，可來日皇上也好太子也好，想起奪妻失母之恨，可汗以為赫赫還能安居大漠嗎？何況君rǔ臣亦rǔ，到時(shí)君臣一心yù滅赫赫，可汗以為如何？她纖白玉手一指玄清，六王是諸王之中xing子最溫和的，連六王與九王都派出親隨追回jiejie，可汗睿智，自然無需玉姚帶多言。

    摩格銳利的目光似要鉆透她一般，只牢牢盯著她，你倒是很會(huì)說話。

    玉姚面上一紅，終究漏了幾分靦腆之色，玉姚只是如實(shí)相告。

    摩格鼻翼微動(dòng)，瞥了玉姚一眼，你并不如你jiejie美。摩格一言，連他身旁近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并不把玉姚放在眼中。

    玉姚瑩白如薄玉的皮膚下沁出如血的紅暈來，這樣小兒女的含羞之態(tài)，十分增她姿色，片刻，玉姚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晶瑩烏沉，定定望著摩格，玉姚自知容貌不及jiejie，但可汗最是明理，乃不知娶妻娶德，娶妻娶勢(shì)，且可汗娶妻不止為家事，更為國(guó)政，豈為區(qū)區(qū)容顏而不顧國(guó)家大事。

    摩格一怔 ，反而笑起來，你小小女子，倒有這樣的心胸見解！

    這樣的心胸見解嗎？我心中一酸，年少時(shí)的玉姚心思如清水輕緩淺淡，能說出這樣的話，大抵不過是傷心qíng絕得厲害了。但凡女子，唯有傷透了心，才肯明白世事涼薄，不過如此。

    玉姚的笑意淺淺涼下來，似一抹淺淺的浮云，風(fēng)chuī便會(huì)散去，多謝可汗夸獎(jiǎng)。

    摩格揚(yáng)一揚(yáng)手，可是以你一己之身，本汗還是不愿放她走。

    玉姚仿佛以料定了他有這番話，輕輕向玄清喚了一句，姐夫。她走近玄清身邊，語氣雖輕柔，卻字字錚錚，姐夫，我曉得要求你送我你心里也十分難受，可是世事艱難，不得不做擇其一而為之，而且，為了jiejie，我是心甘qíng愿的。她停了一停，語中已微含哽咽之聲，卻又帶了極歡喜與欣慰，今日我喚你姐夫，并非為了玉隱，而是jiejie。許多事，我現(xiàn)在才明白姐夫，jiejie不能再回宮去，你這樣出關(guān)再回去也是艱難。幸得玉隱和小王子在小妹府中，有小妹在，皇上終究不能為難她們。你便帶著jiejie走，走的越遠(yuǎn)越好，我成全不了自己的，但愿姐夫能成全自己與jiejie。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還有那張方子

    玄清眼底有不忍之色，然而她這般鄭重托付，玄清道：你放心。玉姚露出欣慰笑意，從玄清手中取過一張薄薄的紙簽，轉(zhuǎn)身向摩格道：小女自知無用，唯有通得一點(diǎn)皮毛醫(yī)術(shù)，所以尋來一張能治時(shí)疫的方子，但愿有益于可汗。

    摩格眼底轉(zhuǎn)過一絲冰冷銳色，很快笑道，你難道不知皇帝已經(jīng)給了我治時(shí)疫的方子，否則我怎肯退兵？玉姚輕輕哦了一聲，徐徐道，皇上乃是一國(guó)之君，一言九鼎，他的方子說能治好時(shí)疫就必定能治，可汗也是英明過人，定是試過藥方有效才肯撤兵。只是玉姚有一事想問，是否軍中患時(shí)疫之人醫(yī)治好之后仍時(shí)有手足酸軟、體力不支之狀？可汗自然會(huì)以為久病體虛，但宮中侍女治愈時(shí)疫后也不過七八日便能體健如前，難道軍中猛虎尚不如區(qū)區(qū)女子嗎？

    玉姚沒言一句，摩格眉頭便皺緊一分，待到玉姚說完，摩格已是雙拳緊握，勃然大怒，我早知皇帝詭計(jì)多端，不會(huì)這樣善罷甘休！

    是了，皇帝并未食言，那方子可治時(shí)疫卻藥xing霸道，你要說他詭計(jì)多端，心胸狹窄也不為過。今日他連自己的女人都肯給你，來日會(huì)做出怎樣的事來誰也不知！玉姚聲音溫柔清婉，然而此刻一字一字說來，卻連旁人都能覺得身上冒起森森寒意，我與玄清對(duì)視一眼，深知玄凌個(gè)xing，必會(huì)做出這樣的事來。玉姚揚(yáng)一揚(yáng)手中藥方，玉姚別無長(zhǎng)處，只是千方百計(jì)求得這一張方子，可使時(shí)疫盡除而不傷身體。

    摩格伸手拿過方子，冷笑一聲，只是藥材而已，如何能救我赫赫子民？我又憑什么信你？

    玉姚謙謙施了一禮，藥材好取，烹法只在玉姚手中，可汗大可帶玉姚回去，玉姚不過是一介孤身女子，藥方無用，頂多可汗將士還是眼下qíng狀，若有用，便可救可汗兵力，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想必可汗也明白，若那方子上連烹法都細(xì)細(xì)告知，玉姚如何能換走jiejie呢？

    摩格略略思忖，擊掌笑道，好！好！這心思、脾氣和你jiejie一般無二，本可汗無話可說。他深深看我一眼，你跟他走吧！旋即頭也不回吩咐身邊近侍，扶西帳闕氏上車。

    那近侍躬身行至玉姚身邊道：請(qǐng)闕氏上車。玉姚推開他手，徑自跨上馬車，轉(zhuǎn)首向我露出清怡笑顏，jiejie保重，玉姚便去了。

    我心中大痛，伸手握住她手，不覺熱淚潸然，泣道：玉姚

    玉姚單薄的容顏仿佛開在逆風(fēng)中的一朵潔白的花，呵氣便能融去，jiejie，我是為自己好過，并不是為你，所以jiejie不要傷心。她停一停，jiejie我是為自己，你也要為自己一次是不是？

    馬車緩緩前行，她瘦弱的手臂緩緩從我手中脫出，怎么拉也拉不住。

    塵土遠(yuǎn)揚(yáng)中，她清瘦的身影緩緩掩去。一去紫臺(tái)連朔漠，唯余夕陽如血，染紅天際。

    42、幾回魂夢(mèng)與君同

    夜色如輕揚(yáng)的羽帳緩緩灑落，大漠的夜是深深的藍(lán)色，星垂平野，明亮地燃著銀亮的光，仿佛銀漢迢迢伸手不可及。

    我與他并乘一騎，信馬由疆，緩緩前行。

    他的身體是溫?zé)岬模员Ｗo(hù)的姿勢(shì)在我身后，不離不棄?？諘绲脑八坪跤肋h(yuǎn)沒有邊際，足以讓我與他漫行天地間。

    我靠在他肩頭，低低道：我們還要走多久？

    他的話語輕輕拂在耳邊，道：你喜歡就好。他的手臂一緊，更擁緊我一些，聲音低低如夢(mèng)語：嬛兒，我不曾想還有今日，可以失而復(fù)得。

    我低一低頭，聞到他身上青澀而幽暗的氣息，是熟悉的杜若清香。

    這一刻，我真覺得往事皆可放，沒有什么比能留在他懷中更有安全與幸福。

    我婉聲笑道：如果真有什么一直不變的東西，我相信便是你身上杜若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