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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甄嬛傳在線閱讀 - 第381頁

第381頁

    無妨。我想起那卷安神香,足以讓他好夢至午時。我回首,院門重重深鎖,此時此刻,他一定還沉浸在夢中的寧和和快樂,如果,這樣的夢永遠(yuǎn)不醒會有多好。

    他一直是我最愛的男人,我可以拼盡我的xing命不要和他在一起??墒?,愈是深愛,我面臨選擇時我愈是不得不一次次放開他的手。

    天下那么大,歲月那么長,仿佛永遠(yuǎn)都是無窮無盡的,但是屬于我與他的卻早已是走到了盡頭,不得不放開手。

    我心中一痛,揮鞭策馬。

    曠野漠漠,遠(yuǎn)遠(yuǎn)的馬蹄聲踏碎滿地銀光,踏得人黯然銷魂,唯別而已矣。

    43、鸞鏡朱顏驚暗換

    行至半路時遇見玄凌遣來接應(yīng)的人,卻是夏刈為首的數(shù)千人馬,他見我被護(hù)送回來,大驚之余連連道渭南河大水阻礙了行程,未及如約前來接應(yīng),他亦不敢多問,只按先前的安排悄悄送我回宮。

    一切行宜,我行色匆匆返入宮中,已是四日后午夜時分。

    槿汐消息靈通,一壁服侍我淋浴,一壁悄悄道:皇上聽聞六王擅自領(lǐng)兵出京已是大怒,又知是六王的人同夏刈一起護(hù)送娘子回宮,定然又要多疑,此刻不知是如何雷霆大怒呢。她滿心憂慮地看我一眼,皇上已經(jīng)派人來傳,先教娘娘先休息,天明時分請娘娘在儀元殿相見,摩格未死,又生出六王的事,胡蘊蓉這兩日陪著皇上少不得又chuī了枕頭風(fēng),娘娘可想好了要如何應(yīng)對?

    我疲倦地?fù)u頭,水霧蒸起的熱氣氤氳里有玫瑰芬芳的氣味,熱熱地?fù)湓谖业哪樕?,槿汐舀起一勺勺溫?zé)岬乃疂苍谖疑砩?,嘩嘩的水聲里聽見自己冷靜自持的聲音,皇上既然說我驚欋成病,也不說我這病見好,天下做母親的哪有不關(guān)心自己女兒的,合該母親來瞧瞧我,皇上不許人來驚擾我靜養(yǎng),那么讓花宜漏夜去請母親和九王妃入宮,先去儀元以工殿求皇上允許探視我。我緩緩閉上眼睛,萬一皇上真真動氣要殺我或者廢黜我,也算是能見母親和meimei最后一面了。

    槿汐聞言不禁傷感,只好極力陪笑道:皇上哪有不肯的,自娘娘入宮,即便有孕生子時老夫人也很少入宮,總不曾與皇上碰過面,岳母的面子皇上總是要給一次的。她停一停,娘娘說得對,終歸還有九王妃呢,皇上總不好駁她。

    玉嬈,何曾只是有玉嬈。

    溫?zé)岬乃畾鈱⑽覝厝岚鼑F鋵?,更像是個無處不地?zé)o法逃離的yīn影,唇角泛起一個冷淡的弧度,我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臨近天亮的時候,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然后是漸漸地柔膚粉,淺桔huáng,蝦子紅,一抹一抹映照著澄澈的藍(lán)天。

    我只身站在儀元殿中,一襲梨花青雙繡輕羅長裙,裙擺上的雪色長珠纓絡(luò)拖曳于地,天水綠綾衫上jīng心刺繡的纏枝連云花紋有種簡約的華美,夏末穿的衣料尚自輕薄,薄薄地附在身上,附得久了,像是涸轍之魚身上gān??的粘膜,作繭自縛。

    玄凌并沒有說話,只是他的目光那樣冷,那樣遠(yuǎn),仿佛渾身上下都透著寒氣。

    他似乎是笑了一笑,是該死,但罪該萬死的并非這件事他沒有說下云,我明知卻也不問,只是那樣默默地垂手站著。

    甫天亮的時分,因著殿中深闊,光線依舊有些晦暗不明。近旁的高幾上供著一束新折蓮,推動著我逐漸向前。我靜靜地望著他,臣妾見罪于皇上,實不敢再為自己求得寬恕,只望皇上垂憐臣妾老母幼妹,她們已在殿外求見了半夜

    清涼的晨風(fēng)透進(jìn)一絲半縷女子的嗚咽之聲,隱隱聽得是玉嬈的聲音,公公不必動了,皇上若不得空,我與母親再等就是。

    李長的聲音又是焦急又是無奈,唉喲,王妃再這個樣子,九王怪罪下來老奴怎么擔(dān)當(dāng)?shù)闷稹?/br>
    玉嬈顧然是急了,她手腕上的銀鐲扣著殿門有清脆的聲響,她道:姐夫!姐夫!jiejie病重了那么久,您讓我和娘親云看看她!

    玄凌眉心微微一動,顯然是被玉嬈所求打動。我哀婉求道:皇上隨便尋個理由打發(fā)了玉嬈和母親就是,臣妾實在不忍心讓她們傷心。臣妾錯得再多也好,但請皇上看在這些年的qíng分上

    他瞥我一眼,冷冷道:你既病著就不該現(xiàn)在見人。

    我會意,攪裙快步行至御痤的六扇八駿屏風(fēng)之后。玄凌揚聲道:請老夫人和九王妃進(jìn)來。

    我喉著驟然有些發(fā)緊,不自學(xué)地收了收臂間的銀線流蘇,似要尋得一些讓自己覺得安全的東西。

    我從來未這樣緊張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或許,這將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場豪賭。、

    驟然打開的殿門似涌進(jìn)一天一地的明光,照得殿中的人一瞬間幾乎睜不開眼睛。玄凌微瞇了雙眼,看著逆光中同時步入儀元殿的兩個女子。

    二人行禮如儀,玄凌的目光先落在玉嬈身上,不由自主便溫和了口氣,道:玉嬈,什么事慢慢說,不要著急。

    玉嬈急得滿面是淚,如梨蕊含雨,jiejie的病一直不見好,我也很久不見jiejie了,我擔(dān)心

    母親低柔的聲音沉穩(wěn)打斷了玉嬈的哭求,請皇上許臣婦見一見淑妃罷。

    母親一直按規(guī)矩低著頭,她是有年紀(jì)的人了,夏日衣裙的裙擺極小,跪下云有些不大方便。玄凌仿佛過意不去,堪堪想要使喚人伸手扶住了,口中倒是客氣,甄夫人不必行禮了。

    玄凌的視線恰恰落在母親微抬的面龐上,他神色劇變,肩膀微微一震,整個人頓時怔在震動與驚喜,仿佛失去許久的珍寶,突兀地再度出現(xiàn)在他眼前。玄凌幾步跨到母親面前,盯著她的臉,幾yù在她面上挖出無數(shù)熟悉的往昔來。

    玉嬈滿面疑惑,尚不知發(fā)生何事,母親亦是驚魂未定,不知玄凌何以突然失態(tài)。

    我?guī)缀跻S出喉頭的一顆心驟然穩(wěn)穩(wěn)地落回了胸腔,三魂七魄歸。我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動滿眶眼淚便再也控制不住。

    良久,只聽得玄凌啊!的一聲,伴著深深的失望,凝成一句長長的嘆息,無限幽遠(yuǎn)哀涼地割裂彼時初見時的驚喜。此時玄凌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見他團(tuán)福刺繡龍袍上的金龍用上好的金絲線密密織成,那金絲線不知為何不直浮動著,上上下下,仿佛夕陽下一池隨風(fēng)顫動的金光,碎碎的,碎碎的,扎人的眼睛。仔細(xì)留神之下,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子原來和負(fù)著的手一樣一直微微顫抖著。

    母親尚不知何事,只得大著膽子求道:是否淑妃在病中神志不清得罪了皇上,若真如此,還請皇上念在淑妃待奉皇上十余年的份上,寬宏大量勿要責(zé)怪。

    玄凌的聲音有幾分恍惚,怔怔地道:你是誰?

    母親與玉嬈面面相覷,只得答道:臣婦甄遠(yuǎn)道之妻甄云氏。

    玄凌緩緩?fù)碎_兩步:你多大了?

    玄凌的問話極突兀,玉嬈的臉都白了,又驚又疑,然而君王的話不可以不答,母親倒也神色從容,臣婦年過半百,今年正好五十。

    年過半百,年過半百玄凌低低呢喃,你若還在,也會是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吧他的神智漸漸清醒,勉qiáng笑道:夫人保養(yǎng)得宜,望之如四十許人,所以朕冒昧問了一句。

    母親微笑恬然,是最合宜的大家風(fēng)度,進(jìn)退得宜,皇上稱贊,臣婦實不敢當(dāng)。

    從屏風(fēng)后頭望出支,逆光中母親與玉嬈如一對雙生的芙蕖開在朝陽明光下。如果說玉嬈是一朵初初展開花苞的含露香花,韶華盛極,母親便是盛極已生凋零意,芳華剎那,紅顏彈指老,細(xì)看之下也多了風(fēng)霜侵染之意。

    除了一雙眼睛,玉隱是更像她的生母何綿綿的。而我們?nèi)齻€女兒之中,玉嬈長得最似母親。彼時二人并肩而立,玉嬈便活脫脫是母親少女時的影子,臨水照花,如倒影般相似。

    其實父親被貶蜀地這幾年,母親亦受了不少苦,老得有些厲害。若站在玄凌方才的位子細(xì)看,即便再好的脂粉也已經(jīng)遮掩不住母親下垂的唇角,眼角的細(xì)紋,鬢邊的白發(fā)與松弛的臉容。

    我輕輕倒吸一口涼氣,玄凌處處厚待玉嬈,不外是因著她那樣像年輕時的純元皇后。

    紅顏如花又如何?時光的手如此公平,拂過每個女子的臉,并不偏愛半分。于母親是,于我是,于玉嬈是,于純元皇后亦是。

    我緩緩地溢出一縷苦笑,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若真白頭偕老,于玄凌,于純元,或許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玄凌的口吻極和氣,老夫人要見淑妃自然無妨。只是淑妃早起才服過藥,只怕現(xiàn)下還睡著,夫人與小姨先支德妃處寬坐,等下淑妃要醒來,朕會立刻派人去請夫人。

    玄凌道:夫人似乎極少入宮,朕從前不曾見過。

    母親溫婉而笑,臣婦一直體弱,又不甚懂得宮中規(guī)矩,所以甚少入宮。有時來探望淑妃,也只是隨眾人一起才有幸遠(yuǎn)遠(yuǎn)地得瞻龍顏,實在是臣婦福薄。

    玄凌和言道:老夫人客氣了,淑妃是朕的妻子,老夫人便如朕外母,一家子總該時常見見,共敘天倫才好。

    母親和顏悅色地答著話,進(jìn)退之度十分合宜。我怔怔地想起幼時,大約是五六歲的年紀(jì),純元皇后初初有孕,宮中命婦夫人、京中官員家眷皆往中宮相賀。人盡皆知,那是嫡子,乃為國本。

    本是普天同慶的日子,母親回來卻有些不怏怏,父親問起時,母親只是笑言,人人都說我與皇后長得相似,只是癡長這些歲數(shù)。

    父親是何等機(jī)慧之人,旋即道:以后無事不必入宮了,免生不虞。

    那時我還極小,只曉得伏在母親膝蓋上把玩著她束腰的絲絳。年紀(jì)漸長,早已忘了這樣的話,入宮后幾度浮沉,母親卻極少來探望,偶爾來一次,也趕在玄凌來時先走了,更不去拜見皇后與太后,我偶有疑惑,母親也只是笑言,母親不太懂規(guī)矩,別見罪了尊貴之人。何況母親若常來,總有人會有閑話,說你恃寵而驕,處戚來往總是不好。這些你都要記得,要會避嫌。

    要會避嫌是的,母親是那樣清醒而自知。所以,她與爹爹這般相敬如賓,這么多年,除了外頭的何姨娘,府中的姨娘不過是擺設(shè)而已。

    我緩緩捂住自己的唇,失力般倚地屏風(fēng)上。屏風(fēng)底上鏤著滿滿的西番蓮花,那樣的富麗的花朵,一瓣重著一瓣,深紫紅的底子,用金粉細(xì)細(xì)勾畫了密密匝匝,晃得人滿眼生暈,都是那樣炫麗的一片連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