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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甄嬛傳在線閱讀 - 第391頁

第391頁

    李長不曉得我在笑什么,愈加有些惴惴。我挽一挽臂上的真珠臂紗,有以紅寶就連赤金環(huán)?住,近乎漫不經(jīng)心道敬重就好,敬畏就不必了你自然懂得分辨這里邊的分寸。而且,你這些年對本宮的好處,本宮自然記在心里。

    李長臉上幾乎要沁出冷汗來了,眼覷這周圍無人在意,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奴才有件事qíng要私下稟告,方才邵太醫(yī)來為皇上請脈,說了好一會子華,連貞一夫人也被請了出來,這是從沒有的事,竟像是在密談些什么。他見我只是抿了嘴聽著,不敢停滯,又道奴才不放心皇上,私下里聽著,似乎是涉及娘娘與三殿下,邵太醫(yī)走后,皇上的神氣便不太好,只吩咐說從此不用衛(wèi)太醫(yī)來診脈了,只用邵太醫(yī)瞧,如此喝了藥方睡下的。

    我嗯一聲,似笑非笑著看他道:很好,你很忠心于本宮,只是怎么這會子才來告訴?

    李長抬袖擦一擦臉上汗水,急忙道:奴才本來要遣人來報,一是聽聞娘娘在德妃娘娘處,不方便回稟,再者估摸著娘娘今日要來,所以一直靜候在此。

    我淡淡笑道:知道了。你把人都帶下去,本宮靜靜陪著皇上就好。 我想了想,再囑咐一句:吩咐下去,今日本宮在這里,無論是誰,都不許來打擾。

    李長躬身答應(yīng)了,忙打發(fā)人下去了。殿中無人,愈發(fā)空曠寂寥。我徐步進去,三尺長的芙蓉緞裙裾絢爛盈于寸厚的紅絨織金毯上,盈盈地掃過無聲。

    一顆心更加空落了,幾乎要冷到深處去。

    自溫實初看守惠儀貴妃梓宮,衛(wèi)臨便深得玄凌寵信,一步步當上太醫(yī)院正,成為太醫(yī)院之首。衛(wèi)臨醫(yī)術(shù)又高明,向來為皇帝所倚重,且又是我的心腹,皇帝也知道,因此更加信任?,F(xiàn)在忽然棄之不用,未必是不信衛(wèi)臨,只怕是對我起了什么疑心了。

    語涉三殿下,是關(guān)于予涵那孩子的。

    我的心一絲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緊緊壓著。寒冷,透不過氣來。

    這么些年,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這種冰冷無所依靠的感覺。

    我緩緩走到玄凌塌前,地下青銅九醨百合大鼎里透出洋洋淡白煙縷,皇帝所用的龍延香珍貴而芬芳。我打開鼎蓋,慢慢注入一把龍延香進去,又注了一把,殿中的香氣愈濃,透過毛孔幾乎能滲進人的骨髓深處,整個人都想懶懶的舒展開來,不愿動彈。

    可是此時此刻,我不能放松,不能不動彈,只要一個疏忽,一個差池,我今日的一切,他用xing命保護我換來的一切,都要灰飛煙滅了。不只是我死,多少人又要因為我而死。

    不!我不能再冒險!這些年來的辛苦,幾番辛苦,我已經(jīng)撐到了今天,再不能倒下去。

    我迅速合上鼎蓋,步到窗前。沁涼的風(fēng)隨著錯金丩龍雕花長窗的推開涌上我妝點得jīng致的面頰,涌進我被龍延香熏得有些暈眩的頭腦。風(fēng)拂在臉上,亦chuī起我散在髻后的長發(fā),點綴著淺紫新鮮蘭花的數(shù)尺青絲,飄飄飛舉在風(fēng)中。我忽然覺得恍惚,仿佛自己還年輕,還在甘露寺的那些歲月,青絲常常就是這樣散著的,散落如云,無拘無束。

    我心口盤思著端貴妃與德妃對我說的玄臨病qíng反復(fù)的話,衛(wèi)臨的叮囑也縈縈繞在耳邊:這兩年宮中新人輩出,皇上留戀不已,又進了好些虎láng之藥,這身子早就是掏得差不多了。只是畢竟是九五至尊,自幼的底子在那里,太醫(yī)院用藥又勤,也未必是沒得救了。只看娘娘是什么打算?

    天色yīnyīn愈沉,似乎是釀著一場極大的雨。膝蓋上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好像一把小鋼刀沙沙地貼著骨頭刮過來掛過去,無休無止。

    我能有什么打算?又能是什么打算?

    我只深垂蜷首,食指上留著寸許來長的瑩白指甲,以鳳仙花染得通紅yù滴,一點一點狠狠摳著那窗欞上那細長雕花的fèng隙,只聽咯一身脆響,那水蔥似的長指甲生生折斷了,自己只渾然不覺。須臾,我冷冷把斷了的指甲拋出窗外。

    那一年,死在我懷中的那個人。他的血,一口一口嘔在我的衣襟上。那么鮮艷的血色,洇在我雪白的襟上,我的心也因著他的血碎成輦粉,漫天漫地的四散開去,再回不成原形。

    我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心口,腿上的舊傷疼得更厲害。每到這樣的天氣,我的腿傷就開始疼痛,似乎是在提醒我,我再也不能作驚鴻舞了。

    也好,他死了,我還跳什么驚鴻舞呢,再不用跳了。

    我微微冷笑出來,笑意似雪白犀利的電光,慢慢延上眼角。

    我緩緩,緩緩地松出一口氣。

    我安靜坐到玄凌榻前,心里盤算著怎樣才能把孫才人的事說的最好。大鼎shòu口中散出的香料迷蒙的輕煙,殿中光線被重重鮫綃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錯金丩龍雕花長窗里漏進的淡薄天光透過明huáng挑雨過天青色云紋的帳幔淡淡落在玄凌睡中的臉上。他似乎睡得不安穩(wěn),眉心曲折地皺著,兩頰深深地陷了進去,蠟huáng蠟huáng地,似gān癟萎敗了的兩朵jú花。

    我輕而無聲的笑了笑,自塌前的屜中取出一把小銀剪子慢慢修剪方才折斷的指甲,靜靜等著玄凌醒來。

    過了許久,也不知是多久,天色始終是yīn沉沉的。玄凌側(cè)一側(cè)身,醒了過來。他眼睛微瞇著,仿佛被qiáng光照耀了雙眼,半天才認出是我。

    他似乎是在笑,聲音也有了些力氣,輕輕叫我:皇貴妃。

    自我冊封皇貴妃以來,他已經(jīng)很少叫我的名字嬛嬛了,哪怕是私下里唯有兩人相對時,玄凌,他亦是叫我皇貴妃。

    皇貴妃,這個貌似尊榮天下無匹的稱呼。

    我只是如常一般,含了柔順的笑意,上前扶他起來靠在枕上,他點點頭,你來了。來了多久?

    臣妾來時,皇上剛剛?cè)胨?/br>
    他淡淡的哦了一聲,咳了兩聲,又問,燕宜呢、

    我替玄凌卷起袖子,親自服侍他浣了手,又取了綢巾拭gān了,才微笑道:我看貞meimei連日陪伴皇上不免辛苦,臣妾先讓她回自己的宮里歇息去了。

    他哦了一聲道。燕宜回去了也好,朕瞧她背地里傷心,只是不敢再朕面前流眼淚,朕看了也難受,想尋思著要多喚幾個人來,遲著她服侍著殷勤,也不大好開口。

    我微微一笑,皇上可是記掛幾位年輕的meimei了?

    他看著我服侍的妥帖看著我道:你是大周的皇貴妃,這些事何必你來做,打發(fā)奴才做就成了,。

    我笑道:皇上這會子可嫌棄臣妾粗手笨腳服侍不周了么?我盈盈望著他:皇貴妃,位分在高也是服侍皇上的人。臣妾縱然局后宮之首,統(tǒng)領(lǐng)后宮,也是皇上給的尊榮。臣妾所有都是皇上所賜,所以臣妾一刻也不敢忘懷。唯有盡心盡力服侍皇上,才能報的萬一。

    他的嘴角輕輕揚起,似想要笑,片刻沉吟道:一刻也不曾忘懷?

    我定定看著他沉聲恭謹?shù)溃菏?/br>
    他歪在枕頭上,那種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濃了。我伸出手,示意我靠近,我心中有些驚訝,然而依舊面不改色微微側(cè)身靠近與他,他的手有些枯槁,身上有濃烈的藥氣和病人特有的衰敗和腐朽的氣味,以及隱約的一股脂粉的濃香。

    我心底暗暗冷笑出來,雖然連日來都是貞一夫人在旁服侍,然后她素來不用這樣濃烈的脂粉,必然是哪個寵妃留下來的。我不動聲色,暗暗屏住呼吸,排斥他身上那種讓人惡心的氣味。

    他伸手慢慢附上我的發(fā)髻,慢慢一點一點的撫摸著,我心里翻江倒海。只要嘔吐出來,我極力忍耐著,他在我耳邊說:皇貴妃,你從前從不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

    我偏一偏頭,不動神色的遠離他的身體。輕笑道:從前,皇上也不會喚臣妾皇貴妃。

    他輕輕一笑,明huáng色的龍袍的衣結(jié)散在我臉頰上,手勢停留在我的發(fā)髻上,道:是啊,從前朕從不這樣喚你,從前

    皇貴妃,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為何得到這樣的最貴榮寵,每次聽到別人這么喚我,幾乎是被利刃凌亂的戳著,終身引以為恨。

    皇貴妃,別人眼中的無上榮寵,與我,確實終身的致命大痛。

    良久我覺得胸口都要透不過氣來了,他才放了手凝視著我說道:本想摸一摸你的發(fā)髻,卻碰到了一頭冰涼華麗的珠翠。

    我qiáng忍住凌亂的心跳,似是玩笑。是啊,皇上本想摸一摸臣妾的臉,卻摸到了一臉厚厚的脂粉,真是膩味也膩味壞了。

    玄凌的目光有些深沉捉摸不定,又有些惘然的飄忽。是啊,你如今是這宮中最尊貴的女人了,自然要打扮的華麗些才鎮(zhèn)得住后宮里的那些人。他靜靜的思索了一會,眼底有一抹難言的溫柔。朕想起那些年,朕與你在太平行宮消暑,傍晚閑來無事一同納涼,你頭像就像現(xiàn)在這樣散著,并無一點珠飾,你這樣伏在朕膝上,青絲逶迤如云,當真是極美的。

    他這樣突兀的提起往事,提起那些時光,語氣溫柔的像山頂上美麗的一抹朝霞,似乎要溺死人

    我一個恍惚?;昶菐缀跻猟àng出了這個紫奧城,彷佛許多年前甘露寺的鐘聲悠悠的回dàng在遙遠的天際,甘露寺下的浩浩長河中,我和她泛舟湖上,滿天星星明亮的如碎倒在湖中,青青水糙搖曳水中,漿停舟止,如泛舟璀璨銀河之中,他牢牢執(zhí)著我的手,我伏在他膝上,因為是帶發(fā)修行,長長的頭發(fā)隨意撒著,半點裝飾也無。他的青衣有柔軟的親切感,他的聲音如三月的風(fēng)鈴。他輕輕道:宿昔不梳頭;絲發(fā)被兩肩。我婉轉(zhuǎn)接口: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他輕笑著攏我于他懷中,手指輕輕穿過我如匹的青絲,他懷中永遠是這樣清潔芬芳的氣息,淡淡的杜若香氣。

    那些日子,才是枯寂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可惜那樣短暫,我嚴重酸澀,幾乎要泛出淚來,連忙別過頭去。我正一正衣裳,對著玄凌。緩緩除下發(fā)髻上的裝飾。梳理端正的發(fā)髻松開的瞬間,青絲如瀑布飛瀉,我輕輕問他亦是問自己,是這個樣子的吧。

    玄凌的眉眼閃過一瞬間的喜色:皇貴妃,你的容顏和從前沒有半分區(qū)別。

    是么?容顏如舊,那個人早已經(jīng)看不見了吧。

    空自容顏依舊如花,若不是真心待你的那個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不過是寂寞開放寂寞萎謝罷了。

    想到這里我心中驟然一緊,溫和道:多謝皇上稱贊。

    這樣敷衍過去我想到一件極難開口的事,躊躇道:有件事臣妾十分為難。于貴妃和德妃幾番商議不下還請皇上拿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