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柴油機公司的前身叫天宇機械廠。最后一任廠長叫甘北山。

    原本，只是一個三百多人的小廠。在甘北山手里，這個廠的人數(shù)增加到七百多人。不僅僅是人數(shù)的增加，效益翻了好幾番。

    甘北山在天宇公司的威望高。因為，天宇是在他手上壯大起來的。

    天宇人每當提及那段歲月，就無比自豪。那是天宇人最為風(fēng)光的時候。

    但有一個事，甘北山也被天宇人詬病。

    這是因為一個這么能干的人，卻在看人用人上，老眼昏花，看走了眼。

    解鵬就是在甘北山手上，由一個保衛(wèi)干事，最后成為這個企業(yè)的第二把手。

    甘北山到了退休年齡，按組織章程，必須讓位。

    就一般的人事程序，當時的第二把手解鵬，順序遞進成了天宇的一把手。

    解鵬接任后的第一個大動作，就是將廠改成公司，他也由廠長變成總經(jīng)理。

    對于解鵬接任后的所作所為，甘北山很不高興。尤其是所謂的干部津貼制度改革。

    中層干部的津貼等于增加一份工資。廠級干部津貼等于增加兩份工資。身為一把手的解鵬，津貼是廠級副職的兩倍。

    甘北山得知這個消息后，回到廠里，找到解鵬，認為這樣的做法不妥。

    解鵬卻以管理者是人才搪塞。他認為，只要是人才，就要用高薪留住。

    因為這項津貼制度的改革，天宇廠鬧到了人心渙散。

    上級機關(guān)為這個事，下來做了調(diào)查。這樣的津貼制度雖然被取消了，但管理者和工人之間的矛盾加深。

    世事難料。這話說天宇公司比較貼切。

    甘北山把天宇廠帶到了一個比較高的高度。但在解鵬手里，天宇公司的效益，在之后的三年時間內(nèi)，每況愈下。最后，弄到停產(chǎn)關(guān)門的地步。

    遠峰按著打探到的地址，找到了甘北山的住處。

    這里是老城區(qū)，域名叫下碼頭。

    用后世的眼光說，這里就是棚戶區(qū)。

    有著年代感的建筑，基本上都是低矮的民居，墻體用的是扁平式青磚，就是比當下用的紅磚還要薄一些，屋面上蓋的是一式的弧形瓦。

    在這個已經(jīng)寒意漸濃的季節(jié)里，弧形瓦上的草叢，已經(jīng)枯萎，在風(fēng)中搖曳。

    司機小莫站在遠峰身后，說：“遠董。這里的房子，應(yīng)該有收藏價值?！?/br>
    這是一句讓人聽了覺得很搞笑的話。

    遠峰說：“我知道的。這里的房子，面積都不大。一般來說，也就三四十平米?！?/br>
    小莫問：“遠董。這個，我就不懂了。按說，這里的房子，這樣的老式，應(yīng)該面積很大吧。我也知道，老房子，居家面積都不小的?！?/br>
    遠峰搖頭，說：“在別的地方，這種老式房子，面積可能比較大。在這里，不大。這里，早先是漁民們臨時住的地方。就是冬天的歇漁期，他們回到這里來住?！?/br>
    “為什么要蓋這種小房子？”小莫不解。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br>
    汽車開不進來。

    這里都是曲里拐彎的小巷子。小車停在大橋旁的一個類似于停車場的地方。

    他倆步行過去。

    遠峰手上拿著一張小紙條，由小莫陪同，一邊問路，一邊向前。

    終于找到了甘北山的住處。

    房子里的光線不好。幸好，今天是個大晴天。如果天氣陰，得帶著一支手電筒，才好走進去。

    “你們是......”在客廳里忙活的一個老人，放下手里的鋸子，直了身子。

    這個客廳的空間只有十個平米左右。如果，這里也能叫成客廳的話。因為，一側(cè)的墻下，放了一張榻，上面鋪著被子。

    老人的腳邊，有一張舊的木椅，缺了一條腿。

    遠峰的身子向前傾，聲音溫和地，問：“請問，你是甘北山，甘廠長吧？”

    老人點頭，說：“我就是?！?/br>
    在司機小莫的眼里，甘北山個子不高，一眼看過去，就是個小老頭。

    在遠峰眼神的暗示下，小莫把提來的禮品，放到門邊的小方桌上。這應(yīng)該是餐桌，只有六十公分見方，高度，不過五十公分，桌子邊有兩張小板凳。

    “哦。坐?！备时鄙街噶俗雷舆叺男“宓?。

    遠峰和小莫坐下。

    兩個人剛坐下時，很不適應(yīng)。這種小板凳，太矮。這種小板凳，如果讓兩三歲的幼兒坐，正好。

    遠峰一米八一的身高，坐這種小板凳，可以想象到，他坐著，是如何的受罪。

    司機小莫比遠峰要少些別扭。他的身高一米七不到。

    這時，因為之前的對話，從里面房間里出來一個老奶奶?？礃幼?，可能是甘北山的老伴。

    “老婆子，給客人們上茶。”

    “我怎么說你好。你節(jié)省用電。來客人，也不把電燈開了?！崩夏棠淘谪煿指时鄙綍r，伸手拽了電燈的開關(guān)線。

    遠峰問：“甘廠長。這張椅子，有年頭了吧？”

    小莫說：“甘老，你把這個，可以送木工那修理?！?/br>
    在一邊沏茶的老奶奶接話說：“小伙子。你不知道，這個倔老頭，做好事呢。這張椅子，是他在鄰居家看見，拿回來修理?！?/br>
    甘北山這就有了解釋，“他們家，把這張椅子扔在門口，我看見了，覺得扔了可惜，就拿來，幫著修理一下。修好，就是一張好好的椅子了?！?/br>
    遠峰說：“沒想到。甘廠長還會木工?！?/br>
    老奶奶把兩杯茶端來，放到小方桌上，緊挨著禮品放著，說：“這倔老頭，盡弄這沒名堂的事。他會木工，這個不假。以前，家里用的，床啊桌子什么的，就他修理。他還會別的呢?！?/br>
    遠峰這就套近乎，用了好奇的口氣，“噢。還會別的?！?/br>
    老奶奶說：“補個鞋，修個鐘表什么的?！?/br>
    “會修鐘表？”遠峰可是真的驚訝了。

    修鐘表，是個正兒巴經(jīng)的技術(shù)活，沒有兩把刷子，別想弄明白這中間的竅門。

    可能是這里不經(jīng)常有人過來，老奶奶的話匣子一經(jīng)打開，說來了勁。

    “這老頭子。這一生，就是這樣的大公無私。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幫人家修理東西。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一個事。我的手表。”

    小莫好奇地問：“手表怎么啦？”

    老奶奶說：“我有一塊手表，不走了。我讓他修理一下。他一直說廠子里忙。那個時候，他是忙。有一天，我想到那塊手表，不指望他修，拿到鐘表店去?！?/br>
    甘北山這時打斷了老伴的話頭，說：“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讓年輕人笑話?！?/br>
    “我就要說。你以為。這個事，過去這么多年，就不說了。夢想?！?/br>
    甘北山這就嘆息。

    “到了鐘表店，師傅跟我說，里面少了一樣?xùn)|西。我不相信啊。怎么會少了東西?；貋砗?，我問了他。他倒是很坦白，爽快承認了錯誤?！?/br>
    甘北山這時接了話，“我?guī)屯滦蘖艘粔K表，缺一個零件，一時買不著。那個時候，買個表上的零件，要去上海那樣的城市，才能買到。我呢，就把孩子娘手表上的零件卸下來，給人家用了?！?/br>
    遠峰和小莫可是忍不住了，撲哧笑出聲來。

    老奶奶生氣地問甘北山，“那個時候，你一直說沒有時間，怎么就有時間幫人家修理？”

    甘北山說：“我雖然忙，也不是一直忙。忙里偷閑的時間，應(yīng)該有的吧。”

    “好啊。這個時候，你倒是說實話了?！?/br>
    遠峰來這里，可是有事的?，F(xiàn)在，照這個樣子下去，怕說不到正題上。

    他轉(zhuǎn)移了話題。

    “甘老。今天我到這里來，想請你幫一個忙?！?/br>
    “說吧。是修個表，還是刻一個私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