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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椎和少年見狀,趕緊推著船只下水,并迅速上船劃向江心,向著黑甲男子招手:快!快點,他們追來了! 連城側首向后看去,那群黑衣人果然沖了過來,而前方船只已離開水岸頗遠,連城正在焦慮,忽見黑甲男子奔至水邊,雙腳一點,輕盈地越過水面,穩(wěn)穩(wěn)落在船頭,連城剛松了口氣,卻見岸上的黑衣士兵,有些氣急,正yù揚手投擲某種暗器。 黑甲男子大叫一聲趴下忽的將連城和少年壓在身下,連城心驚,猛然聽見岸上一聲大吼:住手!于是心中的酸楚一下涌了上來。 小黑,他們是誰? 是北里玄滐王的親隨! 連城跪坐在船頭,緩緩直起身子,遙遙遠遠的模糊處,一個青色的身影騎馬立在赤水邊,一霎那,連城竟然看見了,看見了鬼面下飄渺、傷感的容顏,讓人潸然淚下 連城對著那個身影緩緩牽起嘴角,一個微笑留在了那年的赤水江畔,這朵微笑變成了陽光下花朵上滑落融化的最后一滴露珠,落在風佑的心上 船只漸行漸遠,洶涌的赤水江,不知道是命運的一個起點,還是終結? 只是那一年,他們放肆了心意,揮霍了青,相伴同行也只短短一程,卻感覺看遍了風花雪月耗盡了淚水歡笑,轉過頭去,依舊看見那牽過的手,牽著誰的往日身影還在身后緊緊伴隨。既然這樣,誰能說桑田會轉變滄海 仁德十一年,初冬,東隱因西澤一戰(zhàn)聲勢突減,東隱候低調(diào)鎖國,拒各國來朝;南陽新君登基,重振朝綱,然疏遠于東隱;北里玄滐王攻占西澤,成就西北霸權,至此北里桀傲,拒納貢于天都;五陸嘩然,民間流言四起,憚玄滐鬼王之鐵騎jīng兵,稱鬼王之兵,百無禁忌,狂猛異常,遂有稱霸五陸之勢。 番外-遙想那年花開 又一年花開時節(jié),往事如渺渺細雨,灑落一地的回音; 今年的花朵盛開地滄桑,雖然每一個人都有被自己劃掉的記憶,可為何只有你,偏偏那樣執(zhí)著 楚毓 我是王,是西澤未來的國主。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從沒有人敢質(zhì)疑我的身份和權力,在這個偌大的西澤宮城,父王有成千的姬妾,卻偏偏只有我這一個孩子。 我記事很早,說話很早,三歲時已經(jīng)可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善意地看著那些每天在我身邊忙碌的嬤嬤們,其實她們不知道,我已在她們的被褥間灑下了一把琉璃碎片,當她們夜晚疲累地倒進g榻時會發(fā)出撕心裂肺地嗥叫。那時候,我會躲在被褥間偷偷的笑,直到憋得滿臉通紅。 父王好奢華,每月有兩日定要在宮城里看伶人唱曲兒,所以他命人在承乾殿搭了一個異常華美的戲臺,嬤嬤抱著我去看時,我眼前只有滿目的金,那些散發(fā)著清香的木楞上,貼上了繁復而華麗的金箔。而父王靠在g榻上悠閑地喝著美酒,他的懷里和腳下是玉體橫陳的妃。但也許再多美姬的軟香也抵不過母后一記冷冽的目光,只有母后才能輕易撩動父王的qíng緒,雖然他們之間永遠只有或爭吵或視而不見的冷漠 四歲那年,我第一次見他,那時的他正被一個肥胖的男人毒打。我當時驚呆了,不是因為初次接觸人世間的bào戾,而是因為他的眼神,那樣不屈與倔qiáng。我知道他也看到了我,隔著低矮的樹叢,他那雙墨黑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但似乎看得又不是我,而是我身后那巍巍的宮城。他身下護著一個和他一樣大的孩子,看不清臉,但我知道他在哭,我那時覺得奇怪,為什么被打的沒有哭,他卻哭得那樣傷心呢? 我一直蹲在那里,直到胖男人打累了,丟下棍子罵罵咧咧地離去,于是我看到了那個被他護著的孩子,竟然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段恩離 夜里又做夢了,夢到下了連天的大雪,老樹黎黑的樹枝上壓得滿滿的,太陽照she下,枝gān發(fā)著白亮的光。 我醒來后,回想著夢中的qíng景,自言自語地說著?;ɡ嬖谏磉呉е唤浅猿缘匦?。她說:你真傻,西澤怎會下雪呢? 是啊,西澤不會下雪的,但那個滿面褶皺的劍客所描述的雪景是那么的美,聽著他的話,我仿佛看到自己就在那片眩目的光中行走,而花梨站在那太陽下沖我微笑。 于是我激動地拉著花梨的手,我說,花梨我們逃吧,我們?nèi)ケ崩?,去有雪的地方,然后我要當一名劍客,我要保護你,咱們再也不唱戲了,再也不要受餓挨打! 可花梨溫溫的眸子閃著淚光,她說,哥哥,可爹爹不會讓我們逃的,你也不會武功,我們都是孩子,離開這兒,又怎么活下去呢? 我呆木無言,是啊,我們只是孩子,七歲的孩子 我是一個棄兒,在一個初冬的huáng昏,我和花梨被遺棄在街頭廊橋的臺階上,從記事起,我就開始學戲,學各種各樣的花腔。花梨是女子,不能唱,只能打雜,每當我練習時她總是羨慕地望著我,她說,男孩子真好。而我嗤之以鼻,哼,不過是個玩物罷了! 我們被戲班撿回來時身上各有一塊玉佩,因為是雙生,無所謂大小,只是大家習慣男孩子為大,所以我才成了哥哥。 七歲那年,我和花梨第一次進宮,花梨一路贊嘆,而我只是將頭低低地垂向地面。是的,我恨伶人,恨自己的身份,我總對花梨說,前身自己一定是個孤獨的劍客,我向往大漠鷹飛的孤絕,喜歡風雪連天的壯闊,我說,我的命一定不在這里,決不會再這里。而每當這時,花梨總是溫柔的笑,她會用她小小軟軟的身體將我抱緊,然后低低地說,是啊,哥哥,你會是英雄呢!我的哥哥總有一天會是一個俠客! 然而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我只是一個伶人,在承乾殿的后院,花梨因為忙碌,拿錯了戲服,我們的爹毫無例外地揚起了木棒,我毫不猶豫地將花梨護在身下,那木棒一下下落在我的身上,可我卻沒有痛感,因為我恨哪!恨自己的出生,為什么要被拋棄?為什么要有這樣的命運?然后抬首間我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他蹲在樹叢中一瞬不瞬地看著我,那么小的年紀卻沒有一絲膽怯,甚至還有著微微地興奮,他是誰?我心里猜測,但是我更多的心思放在他的身后,那巍巍的宮城外是一片廣闊的天空,什么時候才是真正的自由? 楚毓 我匍匐在雜糙叢生的院外,趁著夜色終于看清了他清秀的面容,但此刻它充滿了驚惶和無措。盡管這樣,他還是壓著我的身子,小心地護著我,側過頭來向我表了個噤聲的姿勢。 婉妃的宵夜可送去了? 遠處的長廊上傳來熟悉的嗓音,是傅嬤嬤,母后身邊的老嬤嬤。我詫異她為什么在這兒,這廣福殿可是婉妃的地盤。 回嬤嬤,都辦妥了! 嗯,做的很好! 可話音剛落,傅嬤嬤手中的韁繩便勒向那名宮女,我驚恐地看著她瞪大眼睛掙扎,然而手腳還是一點點軟了下來。 傅嬤嬤收回手中的韁繩,冷哼了一聲。聽著她清冷的音調(diào),我心中突然緊張起來。遠處傳來宮女喚我的聲音,她焦急地尋找我,在夜色里聽來,頗有些凄厲。 就在這時,身邊地他突然一躍而起,頭也不回地向外沖去,我詫異地抬頭正對上傅嬤嬤渾濁的目光。 剩下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只知道我被帶回母后身邊,她身上有蘭糙甜膩的香味,不知為何,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抗拒那個味道,只覺得它越來越刺鼻,越來越讓人不堪忍受。 母后抱我在膝蓋上,她十指都留著纖長而紅艷的蔻丹,它們在我的發(fā)絲上繁復來回地順著。我靠在母后的懷中,聽她淡淡地音調(diào),她說,孩子,這天下只能是你的!而他,只能是我的!他的孩子,也只能是我的 我懨懨yù睡,迷離中聽她在耳邊問起,她問,另一個是誰?和你在一起的另一個孩子是誰? 我張了張口,眼前閃過那對倔qiáng的黑眸,然后停頓了下來,但后來我還是聽到我的聲音,在深夜落花時分,我說,是戲班班頭的女兒 段恩離 承乾殿的曲樂響了三日三夜,只為一個女子――婉妃。 西澤皇室子嗣薄弱,聽說三千佳麗也不過一個皇子。如此說來,婉妃的喜訊倒是真值得大肆張揚一番。不過這與我無關,我只是個伶人,我所要做的也僅僅是保護好自己和meimei。 被爹毒打以后,反倒是我安慰愧疚不安的花梨,這小妮子從小就愛哭,眼淚跟管不住似的。我說,沒事的,他不敢使勁兒,他還指望我上臺呢!花梨擦著我臉上的血,眼淚一點沒見少,我皺眉看她,從她袖口里掉出一朵微敗的蛇蘭,在夕陽中發(fā)著熒蘭的光。 我問它的出處,她才止了淚。她說,她遇到一位仙子,仙子的發(fā)上別著冷艷的蛇蘭,她看呆了,于是仙子笑著將花給了她,并對她小聲說,廣福殿的后院里種了滿地的蛇蘭花。 花梨不知道她遇到的就是婉妃,那是一個美艷溫婉女子,她腹中有國主三個月的骨ròu,她躺在國主的懷里巧笑倩兮,完全不理會王妃嫉恨的目光! 深夜,花梨央求我一朵鮮嫩的蛇蘭,于是我潛進了廣福殿,這一夜改變了我的一生,只為一朵蛇蘭,花梨被帶進了冷冷的深宮 楚毓 四年后,我坐在父王當年的位置第一次與他對視,他還是他,依舊清俊,也許他的記憶中從沒有我,但我卻整整夢了他四年 四年的時光可以發(fā)生很多事,婉妃的孩子沒了,緊接著瘋了,父王也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出不了承乾殿的內(nèi)堂,但他仍要聽曲,于是那金光閃閃的戲臺上開始歌舞升平,而我代替他坐在這兒,讓那靡靡的音調(diào)傳向內(nèi)堂。 我靠在身后的狐裘上,冷冷地看著他唱,看他從嘖嘖紅顏唱到白發(fā)蒼蒼。隨后漫天的紙灰飛起來,飄得滿天滿眼,而他的身體也在那紙灰中慢慢消失,光與影都不復存在,我就在那紙灰頓然站起身,向著后臺飛奔而去 我問,記得我嗎? 他搖頭; 我說,你叫什么名字? 他側頭一笑,我叫花梨,段花梨 那日以后,我將他留在宮中,做了我的侍從。他長我三歲,不是特別美,比他美的伶人大有人在,可他身上有我眷戀的氣息和與我同樣矛盾的味道。 我知道他有病,這種病讓太醫(yī)也束手無策,太醫(yī)說,心病還要靠心來醫(yī)治,所以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