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短暫的喜悅之后,溫疏眉慌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還不動,她就打了個(gè)寒噤。 她強(qiáng)自緩著氣,胸口起伏著,手湊到他的鼻邊,顫抖著探他鼻息。 下一瞬,她的手被一把攥住。 “活的?!彼o了她兩個(gè)字。目光挪開,聲音冷淡下去,波瀾不驚,“你怎么來了?” “我……”溫疏眉一滯,不知道怎么答他。 她接連七八日沒有睡好,腦子里又木又懵,一時(shí)反應(yīng)很慢,便沒想起孫旭轉(zhuǎn)達(dá)的那些安排,倒想起了他十余日不見她的事。 她便局促起來,束手束腳地立在旁邊:“……我這就回去了。” 說罷一福身,她就向外退去。 又聽到他說:“我餓了?!?/br> “那我跟阿井說一聲?!彼椭^,甕聲甕氣,含著幾許難辨的委屈。 他眼睛一轉(zhuǎn),目光再度落在她面上。 他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也覺得難以啟齒,說出來就讓人笑話。 可看到她繼續(xù)往外退的時(shí)候,他突然顧不上這些了。夢中的恐慌再度席卷,他怕極了看到她轉(zhuǎn)身離開,頭也不會。 于是在她退到影壁邊時(shí),他突然開口:“小眉?!?/br> 她抬眸,因在他的斜后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聽到他問:“陪我用膳,好么?” 小心翼翼,帶著試探。又很克制,仿佛在隱忍什么情緒。 她一時(shí)探不清他的心思,打量他半晌,才點(diǎn)點(diǎn)頭:“好呀。” 謝無猛地松氣。 她猶自退出去,告訴阿井他醒了,要用膳,說完就回到房里,回到他床邊。 門外,阿井一路歡呼雀躍地闖出去:“督主醒了!督主醒了?。?!” 溫疏眉撲哧一聲,將他想坐起來,忙伸手扶他。 但他一掙:“我自己來?!?/br> 她收了手,他自顧自地將軟枕立起來,墊在身后靠著。 她看著他,他低著眼,沉默著。默然良久,他問她:“誰逼你來的?孫旭?還是息玫?” “……沒有?!彼龁÷暋?/br> “你可以告訴我的。” “真的沒有?!?/br> 他仰起頭,盯著她,目不轉(zhuǎn)睛:“真的?” 她垂眸:“我哪敢騙你呀?!?/br> 他忽地笑了。笑音雖虛但動聽,笑了幾聲,突然咳嗽,眉宇便一下子皺起。她想起他身上的傷,忙扶住他,手按在他胸口上,免得那傷口被顫得太厲害。 謝無的咳嗽登時(shí)一噎,目光在她手上凝住,緩了兩息,長聲舒氣:“小眉。” “嗯?” 他拉著她坐到床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你不恨我?” 她搖頭:“不恨。” 他沉了沉,又探問:“不覺得我跟許至儒一樣?” “怎會一樣?”她秀眉皺起,低下頭,櫻唇一抿,聲音低下去,“我知道……我知道我已是督主的人了,我知道我該做什么事。但督主……不要逼我,好不好?我就是沒……沒準(zhǔn)備好?!?/br> 她甕聲甕氣地為那日的事解釋起來。他覺得那日是自己不對,全沒想過她會反過來解釋,倒聽得一怔。 他細(xì)細(xì)品過她的話,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笑了聲:“因?yàn)槲沂翘O(jiān)?” “這跟太不太監(jiān)有什么相干?!”溫疏眉杏目圓睜,“這種事……就是要你情我愿的呀!哪怕是天神下凡我也未必愿意的,不要……不要硬來……” 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與人這樣開誠布公地談這種房中事。還沒說完,她雙頰便紅透了。待得說完更已羞得撐不住,雙手捂住臉,臉頰guntang。 阿井端著藥膳進(jìn)屋時(shí),看見的便是她這樣捂臉的樣子。 他一時(shí)還以為她在哭,僵立在那里,上前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謝無心里滋味難言,端詳她須臾,手指伸過去,戳一戳她沒能擋住的側(cè)頰。 她側(cè)過身不理他,他說:“飯來了?!?/br> “……”溫疏眉放下手,悶著頭站起來,走向阿井。 沒哭? 阿井一下子回過神,不敢讓她接,徑自端過去,放到榻桌上,又將榻桌挪到謝無跟前擺好。 第30章 親近 這頓宵夜謝無用得并不多, 吃了小半碗而便說夠了,讓人撤了下去。 緊接著,困意就又席卷而來。他忽而有了一股耍賴的味道, 軟磨硬泡要她上床來睡。她想了想就依了他, 自己也圖個(gè)暖和。 這一覺他卻又睡得很長, 翌日清晨沒醒, 再睡到中午,還沒醒。 溫疏眉心里不安,請了大夫過來, 大夫細(xì)細(xì)地問了一遍, 聽聞他昨夜已醒過、還用了膳, 神情并不緊張:“毒未除盡, 再有幾度昏厥也正常。只消醒過, 便已無性命之虞, 好生安養(yǎng)就是?!?/br> 溫疏眉這才知道, 他原是又昏迷過去了。 第三日清晨, 溫疏眉終于敢讓已擔(dān)憂多日的謝小梅進(jìn)屋來看了看。謝小梅坐在她膝上, 俯身湊到謝無跟前, 小心地碰一碰他。見他沒有反應(yīng), 扭過臉來跟溫疏眉說:“真的暈過去了呀!” “是呀?!睖厥杳济念~頭, “但別怕,大夫已經(jīng)說了,你爹沒事,只要再養(yǎng)些時(shí)日就好。等他醒了,再讓他陪你玩哦?!?/br> “好——”謝小梅拖著長音點(diǎn)一點(diǎn)頭, 歪著頭認(rèn)真地想一想,做了一個(gè)鄭重的決定, “等爹醒來,我讓他看我陪魚魚!” 溫疏眉訝然:“這什么話?!” “是爹說的?!敝x小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那天在湖邊,我說魚魚真好看,爹問我‘那你想不想去陪魚魚?’我說好呀,他就說,改天把我送進(jìn)湖里去,他在旁邊看!” 溫疏眉噎了半晌:“梅兒覺得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讓我去陪小魚呀!”謝小梅說著,眉頭擰一擰,“我覺得會有一點(diǎn)冷,但是爹如果想看,爹高興就好啦!” 小姑娘真純善。 謝無怎么忍心對她說那種話! 溫疏眉抱著她不知道該怎么說,私心想著等謝無醒來,一定要?jiǎng)袼賹⒆雍眯?,別總那樣嚇唬人。 她都能想象他說那話時(shí)的樣子。十之八九是銜著笑的,一副仁慈可親的模樣。坊間說太監(jiān)陰陽怪氣大抵就是因?yàn)檫@樣的緣故,而他正是其中做得最地道的那個(gè)。 這人邪乎起來可是太邪乎了。 溫疏眉邊腹誹邊覺心疼謝小梅,便從碟子里摸了顆蜜餞給她吃,阿井在這時(shí)打了簾進(jìn)來,躬身:“姑娘?!?/br> “嗯?” “……陛下來了。”阿井躬身,“說是來看看督主?!?/br> “知道了?!睖厥杳颊酒鹕硗庾呷ィ胫运郎厥吓纳矸?,還是避一避皇帝為好,孰料邁出房門便碰了個(gè)正著。 她身子略微一僵,垂眸下拜:“陛下圣安?!?/br> 蕭明潮的目光落在而前的身影上,腳步便頓住。心念微動,他伸手虛扶了一把:“免了。” 溫疏眉下意識地往后一避,徑自拎裙起身,并不抬眸看他,畢恭畢敬地退到一旁。 卻聽皇帝道:“朕知道你,你是溫家的女兒?!?/br> “是?!彼椭^,心跳快到極致,而上強(qiáng)自維持平靜。 皇帝的目光淡然掃過來,口吻溫和地告訴她:“朝中之事與你無關(guān),你不必這樣怕朕?!?/br> 溫疏眉淺怔,眼簾壓得更低:“妾身謹(jǐn)記。” 他轉(zhuǎn)而問:“謝無怎么樣了?” 溫疏眉如實(shí)稟奏:“三日前的夜里醒過一次,后來就又昏迷過去。但大夫說已性命無虞,陛下放心。” 他看得出她依舊緊張,說出的話卻不卑不亢,落在耳中悅耳動聽。 他不禁多打量了她兩眼:“你在侍疾?” “是?!?/br> “謝無待你很好?” 溫疏眉被問得一愣。 這話聽來奇怪。細(xì)品,更奇怪。 她下意識地睇了他一眼,他比她年長五歲,玄色衣袍、玉冠束發(fā),也算豐神俊朗。可她想起那日在棲鳳宮外聽到的皇后的慘叫,腦中只滑出四個(gè)字來——衣冠禽獸。 于是,她神情恭肅地答說:“是,督主待妾身恩重如山?!?/br> “恩重如山。”皇帝念了一遍這四個(gè)字,笑一聲,提步進(jìn)屋。 溫疏眉低著頭隨他進(jìn)去,謝小梅尚在房里,被阿井叮囑了幾句,見生人進(jìn)來就懵懵懂懂地隨阿井跪下?;实坌趴诘懒寺暋懊狻?,阿井?dāng)v她起來,她就又跑到了溫疏眉身邊:“娘!” 溫疏眉攬過她,皇帝眸光微凝:“你女兒?” “督主收養(yǎng)的孩子?!睖厥杳嫉兔柬樠郏皻w在了妾身膝下?!?/br>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什么。立在床邊看一看謝無,說起了場而話:“謝無是朕的左膀右臂,你們照料好他。” 溫疏眉一福,阿井一揖:“諾。” 皇帝又言:“若有什么需要的,著人進(jìn)宮稟話?!?/br> “諾?!?/br> “西廠的郎中若不中用,朕可派太醫(yī)過來盯著。” 溫疏眉眼底一顫,福身:“督主負(fù)傷當(dāng)日,太醫(yī)便來過了,忙了徹夜。如今督主業(yè)已脫險(xiǎn),只消安養(yǎng)便可,不必再勞動太醫(yī)?!?/br> 蕭明潮品著她的話,不難品出她話中的提防。 她很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