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回答，林微微又道，“她是我最親的人，在德國我就只剩下她一個親人了?，F(xiàn)在她這樣命在旦夕，生死難料，我心里難受，很難受。她不是李小賤，不是倪娜，不是楊森，她是我媽！弗里茨，你告訴我該怎么辦？”

    林微微抱著頭，壓抑不住的情緒傾瀉而出，是那種被死神威脅的恐懼、對現(xiàn)實的無能為力的絕望、還有無法幫到母親的愧疚。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滾出眼眶，腳一軟，她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弗里茨蹲了下來，單腿跪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將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他雙眉緊蹙，眼中流露出一絲擔(dān)憂。

    “你要冷靜，這樣于事無補(bǔ)。”

    沉醉在自己的悲傷中，她胡亂地?fù)]了揮手，“我做不到，做不到！那里面躺的是我的mama，弗里茨，她是我媽??！”

    他扶正她的身體，拂開她被眼淚糊了一臉的碎發(fā)，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一字一頓地道，“如果這是最后的結(jié)局，那就讓她安心地去。”

    “讓她去？”她怔怔地望著他，過了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她搖著頭，尖聲道，“不，不行。我不舍得，不舍得她就這樣離開人世?！?/br>
    見她情緒激動，弗里茨忙伸手抱住了她，“噓，微微，安靜下來。勇敢點(diǎn)，你以前能做到，現(xiàn)在也能的?！?/br>
    曾經(jīng)的他是個殘忍絕情的劊子手，只會殺人，從來不會安慰人?？墒乾F(xiàn)在，他搜腸刮肚地尋找可以緩和情緒的話，安撫她激蕩的心。

    “這個世界已經(jīng)夠現(xiàn)實、夠殘酷了，但至少還有mama一路陪著?，F(xiàn)在我一無所有了……”

    他飛快地接嘴，“你還有我?！?/br>
    林微微搖了搖頭，道，“不一樣的?！?/br>
    對母親的依賴和信任，是骨血相連的親情，無意識的，卻又深刻地存在。即便男女之間的愛，也無法代替。

    弗里茨知道現(xiàn)在這情況下，說什么都沒用，她都聽不進(jìn)去。只能默默地祈禱，一會兒醫(yī)生帶來的是喜訊，而不是噩耗。

    將堵在心口的情緒一股腦兒地發(fā)xiele出來，她虛脫了，卻也平靜了些。

    弗里茨輕輕地?fù)崦谋臣梗H著她的頭發(fā)，道，“會好起來的，微微，相信我，無論現(xiàn)實狀況怎么糟糕，都會一步步好起來的?！?/br>
    她閉起眼睛，不愿去細(xì)想，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弗里茨嘆了口氣，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走到椅子前，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大忙他幫不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她身邊陪著，傷心的時候替她擦眼淚，心累的時候，給她個肩膀靠一下。

    ……

    眨眼，已是凌晨，等了足足六個小時，手術(shù)室那邊還是音訊全無。

    一晚沒睡，她有點(diǎn)頭暈，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對無法預(yù)知的未來充滿了惶恐。感受到她的不安，弗里茨將她的雙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給她溫暖和勇氣。

    將頭靠在他肩上，林微微閉目養(yǎng)神休息了一會兒。早上五點(diǎn)左右，護(hù)士臺終于有了動靜，聽到腳步聲，她頓時驚醒。

    看見有醫(yī)生過來，她反射性地站起來，快步走過去，顧不上什么禮節(jié)，劈頭就問，“我媽怎么樣？”

    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手術(shù)，醫(yī)生也是一臉疲憊，但他還是露出個笑容，言簡意賅地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救回來了。”

    他還說了些啥，林微微根本沒聽見，只有那句救回來了在腦中不?；厥?。擔(dān)心了一整天，也傷心了一整天，做了最差的打算。沒想到，上帝手下留情，給他們放了條生路。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喜極而泣，生和死真的只是一線之隔啊。

    自從接到醫(yī)院電話，她的神經(jīng)就處于高度緊繃狀態(tài)，直到現(xiàn)在，才得以松氣。情緒波動太大，剛才就有點(diǎn)頭暈，現(xiàn)在眩暈的感覺更厲害了。天旋地轉(zhuǎn)的一陣眼花，幸好旁邊有人扶了她一把。

    醫(yī)生見她臉色不佳，便道，“你母親暫時脫離了危險期，你們可以先回家?！?/br>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母親？”

    “一會兒我們會將她轉(zhuǎn)到重癥監(jiān)護(hù)室，在這期間，有特定的探病時間，你們到時再過來吧?！?/br>
    送走醫(yī)生，林微微還是渾渾噩噩的，大腦亂成一團(tuán)。這兩天發(fā)生的意外，就像是場突如其來的惡夢，叫人措手不及。而更令人驚恐的是，她覺得自己沉浸在這個惡夢中，始終醒不過來。

    她深吸了口氣，道，“我去洗把臉?！?/br>
    弗里茨見她精神萎靡，搖搖晃晃地向廁所走去，好像隨時會摔倒似的。他不放心，便抬腳跟了上去，一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我沒事?！彼仡^笑了笑。

    弗里茨也不和她多羅嗦，干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道，“我?guī)慊丶??！?/br>
    這里畢竟是公共場所，見有人望過來，林微微怪不好意思的，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低聲道，“你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br>
    他收緊了手臂，不給她反抗的余地，一臉嚴(yán)肅，“再逞強(qiáng)，別怪我劈暈?zāi)?。?/br>
    她撇了撇嘴，沒再堅持下地。雙手抱著他的頸子，閉起雙眼，長長地舒了口氣，道，“那你抱得安穩(wěn)些，讓我先睡一覺?！?/br>
    *****

    蔡英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圈后，終于撿回了一條命。最后一次手術(shù)很成功，腦血管中的栓子已經(jīng)被徹底清除，幸好她的體質(zhì)過硬，躺了四天，終于醒了。

    她能睜眼，也能聽明白別人在說什么，但自己還不能開口說話，畢竟傷的部位是大腦。要完全康復(fù)，恐怕少不了一段時期的治療。但不管如何，活著就是希望。

    過了十多天，蔡英的病況逐漸穩(wěn)定下來，血壓心跳等也都恢復(fù)正常，終于可以從重癥監(jiān)護(hù)室轉(zhuǎn)移到普通病房了。

    這場意外來得突然，前幾天老媽病危，林微微心情沉重，哪里靜得下心去看書，于是就接連逃了兩星期的課。逃的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重返校園，才發(fā)現(xiàn)，艾瑪，需要惡補(bǔ)的資料堆積成山吶。這些教授口頭上對她深表慰問，但該交的論文一篇也不能少，想渾水摸個魚都摸不到。馬上就要臨近畢業(yè)了，日子不好混??！所以，心頭負(fù)擔(dān)一旦卸下，立馬得全身心地回歸正軌。

    好在德國的醫(yī)療機(jī)制先進(jìn)完善，醫(yī)院里有專門的護(hù)工，不需要也不允許家屬24小時陪夜，以免影響病人休息。每天探病的時間也有規(guī)定，早上9點(diǎn)到晚上7點(diǎn)，這做法雖然古板官僚，卻很規(guī)整。

    林微微忙完學(xué)校的事，就跑去醫(yī)院，推開mama的病房，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坐了個人。定睛一看，是弗里茨，他正在削蘋果。

    哦，不，正確來說是切蘋果。不去皮，就這么上下左右地將蘋果一切四，連果核也沒去掉，就直接往老媽嘴里送。天啊，他以為這是在喂牛么？

    林微微嚇一跳，急忙扔了書包跑過來，一把拉住他，道，“不行，這樣要噎死人的！”

    見她將四分之一的蘋果又一切四，弗里茨摸了摸鼻子，抱怨，“你們亞洲人的管道可真細(xì)致?！?/br>
    說著，隨手拎起一塊傳說會噎死人的大蘋果往嘴里一扔，三兩下，吞了下去。

    林微微白了他一眼道，“所以說，我們亞洲人是上帝精心制作的，才不像你們白人，偷工減料，一個個都是大老粗?！?/br>
    “……”種族論他聽多了，這版本的還第一次聽到，頓時無語了。

    將他趕到一邊，林微微在床邊坐下，一邊照顧老媽，一邊問，“你怎么會來？”

    弗里茨理直氣壯地回答，“來盡孝道。”

    聞言，她驚得下巴脫落，回頭看他，問，“盡什么？”

    見她一臉驚愕，他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是我老婆，你媽就是我媽，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們。”

    “我媽什么時候成你媽……”說了一半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重點(diǎn)，于是半道改口道，“我什么時候成你老婆了？”

    “你接受我的戒指，等于接受了我的求婚?！?/br>
    咦，她也得了腦梗么？怎么完全記不起來有這么一回事？

    “什么求婚？”

    見她呆呆地問，弗里茨指了下她無名指上的骷髏戒，道，“我們的定情信物?！?/br>
    林微微一聽頓時怒了，小樣，耍她玩呢。用力拔下沉重的骷髏頭，扔還給他，叫道，“滾遠(yuǎn)點(diǎn)，就這玩意你也好意思拿來濫竽充數(shù)！”

    弗里茨沒理她，捧著戒指跑到蔡英面前，神情認(rèn)真地問，“我能娶你女兒嗎？”

    蔡英沒法回答，林微微卻在那里叫道，“不能！”

    “為什么？”

    “你的誠意呢？就算不拿鉆戒求婚，那至少也要像模像樣的結(jié)婚戒指，哪有人拿個玩具就想來搪塞的？一點(diǎn)誠心也沒，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隨你忽悠？連求婚都這么兒戲，那今后的婚姻呢？”

    林微微越說越火大，兩人隔著一張病床遙遙相對。一個在這邊暴跳，另一個卻在那邊摳鼻望天，一耳朵進(jìn)一耳朵出，全當(dāng)她放屁。

    等她發(fā)完脾氣，弗里茨無比淡定地說了一句，“我看見你媽點(diǎn)頭了?！?/br>
    咩？她頓時泄氣，對牛彈琴，他根本不明白！忽的一下起身，將他推到病房門口，叫道，“出去出去，別影響我媽養(yǎng)病?！?/br>
    不給他辯駁的機(jī)會，砰地一聲，將大門關(guān)上。一轉(zhuǎn)身，就瞧見母親盯著自己看，林微微不由臉一紅，忙安撫道，“媽，你放心，我聽你的話，絕不給這小賊討了便宜?！?/br>
    蔡英不能說話，卻不由稍稍地?fù)P起了嘴角。

    林微微拿來個枕頭，墊在老媽的背后，去廁所打濕了毛巾，給她擦臉。

    “mama，你今天感覺如何？是不是好一點(diǎn)？傷口痛得厲害嗎？醫(yī)生給我看了你的體檢報告，都達(dá)標(biāo)，應(yīng)該很快就能恢復(fù)了，沒多久我們就能接你回家了?！?/br>
    “對了，還有4個月，這個學(xué)期就結(jié)束了，要是找不到工作的話，我打算繼續(xù)讀研。媽，你覺得呢？”

    即便得不到回答，林微微還是喋喋不休地嘮叨了好一會兒，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以為是弗里茨走了又回，她不由對天花板一翻白眼，沒好氣地起身去給他開門。

    門一開，外面確實站著個男人，卻不是弗里茨。沒想到來的會是他，林微微不由大大地吃了一驚，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哽在了喉嚨口。

    ☆、68第六十七章 楊森黑化

    來的人是楊森,林微微沒料到他會來，不由吃了一驚。

    楊森留著胡茬，不是那種夸張的絡(luò)腮胡，而是精心打理過的青茬留印。以前他給人的印象是風(fēng)度翩翩的企業(yè)家，現(xiàn)在看起來，倒像是個放蕩不羈的藝術(shù)家。

    聽小賤說他性情大變,現(xiàn)在看來八卦的消息還挺準(zhǔn)，他果然扔了以前溫文爾雅的馬甲,打算走花花公子路線了。他受啥刺激，微微心里多少也有點(diǎn)數(shù),只不過嘴里不說穿而已。

    見她瞪著自己不說話，楊森舉高了手里的百合，問,“我來看看蔡老師，可以嗎。”

    來者是客，況且母親剛從死亡線上回來，林微微不想太刻薄，壞了人品。于是，她輕點(diǎn)了下頭，退后一步，給他讓了個道。

    楊森將手中的百合花插在花瓶里，然后交給她，道，“麻煩你去裝點(diǎn)水?！?/br>
    林微微本來不想理他，可一轉(zhuǎn)眼，瞧見蔡英在向自己眨眼。既然母上這么要求，她沒啥好說，不情不愿地接過花瓶，出去了。

    望著她的背影，一直到瞧不見人，楊森才轉(zhuǎn)回視線。他在蔡英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低聲道了句，“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br>
    蔡英身體不能動，但大腦意識還是清晰的，看見楊森進(jìn)來，就已經(jīng)猜到了幾分他的來意。

    兩人戀愛的時候，楊森和這個準(zhǔn)岳母的關(guān)系就不錯，蔡英是個文化人，說話輕悠悠，不銳利卻句句在點(diǎn)。有時候，他在公司遇上煩心事，不便和父親說的，偶然也會找她出主意。蔡英曾一度贊賞他的才華，子承父業(yè)，也算是這一代中的佼佼者。而她最看重的一點(diǎn)，就是楊森的好脾氣，對人寬容，不論對方窮富都能做到謙和有禮。在現(xiàn)今這個暴躁的社會，能做到這幾點(diǎn)的富二代真是沒幾個。

    這個準(zhǔn)女婿，她一向很看好，只可惜，人無完人。畢竟年過半百，經(jīng)歷了許多分分合合，蔡英的想法和他們年輕人自然不同。戀愛也許是一個人的事，但結(jié)婚相守卻絕對是兩個人的事，楊森劈腿固然是錯，但微微自身也有問題。只不過，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一味縱容，認(rèn)為這就是無條件付出的愛。結(jié)果兩人缺乏溝通，缺少磨合，反而導(dǎo)致分手。

    楊森雖然結(jié)了婚，有老婆孩子，卻不覺得幸福。用各種方法麻痹自己，出軌劈腿，喝酒買醉，讓別人覺得自己是個渣男，壞得徹底。折磨倪娜，也折磨自己，可即便這樣，仍然于事無補(bǔ)。胸口的傷，赤條條的，還是存在，還是會痛。他想懺悔，想彌補(bǔ)，可惜世上什么藥都有，獨(dú)獨(dú)沒有后悔藥。

    從張玫嘴里，聽到蔡英出了意外，心里有些難過，便找了個機(jī)會前來探望。和林母說這些，不是想倒苦水，而是像個迷途的孩子過來尋求幫助。到底怎么才能走出這個怪圈子，才能挽救他剩下的人生。

    見他走投無路，困獸似的痛苦掙扎，蔡英不由在心里一聲嘆息，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要是他敢于面對，不去逃避自己的感情，也不至于現(xiàn)在步步錯，一路深陷，回頭無岸。

    林微微從廁所回來的時候，就瞧見楊森抱著頭，一臉愁苦地坐在母親床邊。她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禁嚇一跳，暗忖，這渣男又想干哈？

    被她兩道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楊森紅著眼別開臉，望向窗外。他在想什么，她不甚在意，也懶得揣摩。隨手打理了下鮮花，將花瓶放回原處。

    林微微沒話和他說，楊森也知趣，禮貌地和蔡英道別。她陪著母親又說了一會兒話，外面天色不早，護(hù)士進(jìn)來趕人了。

    “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報道?！?/br>
    將東西收拾妥當(dāng)，她背起包，準(zhǔn)備打道回府。出了病房沒多久，就聽見有人叫她，回頭一看，是楊森。他還沒走，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她，瞧她出來，便起身迎了上去。林微微不想和他多接觸，沒停下腳步，直接越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