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幾天沒合眼,再強健的身體也會垮。弗里茨沒爭辯,隨便吃了幾口蔡英帶來的便當,和衣在沙發(fā)上躺下。望著病床上的人,眨著眼睛,終于有了幾分倦意。閉上眼睛,意識朦朧間,他依稀看見集中營里曾軍裝筆挺的自己……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花園里的藤椅上坐著一個黨衛(wèi)軍軍官,棕發(fā)綠眼,稍一抿嘴,臉頰邊的酒窩就會隱隱展現(xiàn)。他正享受著日光浴,這時,身邊清風涌動。被驚動了,他懶懶地睜眼投去一瞥,原來是她。 她站在那里晾著衣服,風一吹,長發(fā)飄揚,顯得尤其美麗。晾完衣服,她伸手拍了下,不經(jīng)意地抬頭,撞上了不遠處兩道深邃的目光。她神情一僵,似乎沒料到會和他打照面,那一眼的對視是這樣平靜,不見恐懼和不安,唯有一抹被陽光照耀出來的、鮮亮的色彩。 在這個集中營里,不是黑色就白色,除了生就是死,每個人都用冷漠武裝自己,只有在她臉上能看到這么真實而又生動的神情。突然起了作弄她的壞心,他向天吐出一口煙圈,手指一彈,將煙頭扔了出去。從皮帶中抽出手槍,他拉起槍膛,將槍口對準她所在的地方,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砰地一聲巨響,子彈分毫無差地射中了一個旁邊無足輕重的猶太人。那人在她眼前倒下,瞪著雙目就這樣斷了氣,她像頭受了驚的小鹿,眼中滿是驚恐。見狀,他挑眉笑了。他夾著煙,向她舉高酒杯,心安理得地灌下一大口。 日子過得太無聊,難得找到一些有趣的事來消磨時間,叼著煙,他倒出槍膛里的子彈數(shù)了數(shù)。裝彈,繼續(xù)玩他的游戲。 再沒什么比拿活人當靶子更有意思了,他射出的子彈一次次地與她擦身而過,她尖叫著四處逃竄,不讓她死,卻讓她的心臟每分每秒都沉陷在惶恐不安中,比死更難受??匆娝仟N不堪的模樣,他卻展露出一個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午后的安寧被他一手撕得粉碎。 他說,“只要你哭著求饒,我就放過你!” 帶著酒窩的笑容是這樣誘人,卻也是極度的殘忍,一雙綠眸中散發(fā)出滿滿的都是邪惡的光芒。 她咬著嘴唇,倔強地瞪著他,沒說一句話,含淚的眼底滿是恨意。 …… 場景飛快地變換,弗里茨看見另一個自己正站在地窖口,陰暗的光線將他的身影拉得悠長,低頭望下去,樓梯的盡頭站著一個女孩的身影。他一步步地向下走去,軍靴的金屬鞋扣敲擊在地上,發(fā)出了尖銳的聲響,每一步都驚心動魄。 她的臉上滿是畏懼,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東西,將身體緊緊地貼在墻上瑟瑟發(fā)抖,眼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男人伸手撐住墻壁,將她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下,他舉起手做了個槍把的動作,對準她的后頸,空射了一槍。在看到她臉上浮現(xiàn)的懼意,滿意地露出了個笑容,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龐,唯有那一對酒窩是這樣的驚心動魄,只聽他一字一頓地道, “知道什么叫做頸部射殺嗎?就是將子彈射入他們的后頸,幸運的話,一秒斷氣。如果不順手,子彈劃破大動脈,會飚出很多血,這些人一下子死不了,仍然睜著眼睛,在恐懼和痛苦的折磨中慢慢死去?!?/br> 她捂住耳朵,尖叫,“不要說了!” 他拉下她的手,嘴邊的笑容更加妖冶,那雙熠熠生輝的綠眼閃出一縷精光,“你說我是沒心的魔鬼,那這里跳動的是什么?” 見她咬唇不語,他又問,聲音冰冷地就像地獄爬上來的魔鬼,“是什么?” 她嚇了一大跳,失聲尖叫,“是心臟!” “心臟!”他臉上露出個夸張的表情,涼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微微地上揚,劃出優(yōu)美的弧形,“原來你們嘴里的魔鬼也有心,而它一直都在跳動,可悲,它會痛,竟然會痛!” 她的眼中塞滿了恐懼,唯一的一點偽裝都被他打擊地潰不成形,可是還是不夠,遠遠不夠!不知是懲罰自己還是懲罰他,他抓住她的衣服,用力地向兩邊一撕,嗤啦一聲,紐扣滾了一地。 粗暴地將她壓在墻上,無所謂她是否愿意,是否做好準備,便像一陣狂風暴雨般席卷了一切。她掙扎著想要并攏雙腿,卻被他強硬地頂開,巨大的羞恥讓她痛定思痛地慟哭。 瘋狂的親吻,無盡的糾纏,兩人的嘴里滿是血腥,已分不清是誰。他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一次次攻占她,她悲涼的哭叫聲,伴隨著低啞的喘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不停地回蕩…… 弗里茨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想平復心情,但她絕望的眼神就像一把刀,深深地扎入他的心,讓他心痛不已。那一刻,他真想殺了這個施暴的男人,可,這個人卻是真真切切的自己啊! 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看見過去犯下的暴行,那是怎樣一番滋味?是悔恨?是痛苦?還是絕望? 曾經(jīng)的自己在那里摧殘她的身體,而她悲絕的目光卻在這里凌遲如今的自己,真是因果循環(huán)。一幕幕的悲劇在眼前重現(xiàn),讓心底的那些傷疤再度裂開了口子,瘋狂的時代,人性的泯滅,造就了一個癲狂的性格。 他看見穿著制服的自己舉起槍,對準她的頸間,手指扣在扳機上。想阻止開槍的人,卻不能。子彈射出,回聲轟隆,弗里茨不由失聲叫了起來,不! 伴隨那一聲槍響,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也碎成了一片片。曾經(jīng)的殘忍,如今的絕望;曾經(jīng)的愚蠢,如今的心痛…… 弗里茨在噩夢中驚醒,突地翻身從沙發(fā)上坐起來,一身的冷汗,滿臉的濕潤?;璋档牟》坷?,只有儀器滴滴地運作聲,他眨了眨眼,意識逐漸清晰,沒有集中營、沒有簡妮、沒有軍官、沒有槍聲、沒有強.暴……這里是2012年的醫(yī)院。 他站了起來,下意識地走向病床,微微還陷在昏迷中。他忍不住暗忖,她的夢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也是黑色的?夢中的她正在經(jīng)歷什么?是他的施暴?還是魯?shù)婪驅λ纳钋??或是和弗雷德同生共死?/br> 他閉了閉眼睛,不敢再深想。走進廁所洗了一把臉,涼水潑在面龐上,神智終于不再混沌。他抬頭,看見鏡里的自己雙眼充血,胡渣滿面,狼狽不堪。 瞄了眼手表,已是午夜,外面繁星高照,蔡英早就走了,病房只剩下他和她。披上外套,推開落地窗走到陽臺上,給自己點燃一支煙。 深深地吸了一口,就連煙草都無法掩蓋嘴里的苦澀,望著萬里無垠的銀河系,心中一片茫然。第三帝國鼎盛時期,他在權勢中跌打滾爬,即便殺人如麻、透支人性,也從未覺得哪里不對。為了讓自己在仕途上走得更遠,不肯被感情束縛,他硬是冷下心,將那心底唯一的那一次心動也給隔絕了出去。在人生旅途上沉沉浮浮,現(xiàn)在回想起來,錯錯錯,他媽全都是錯!一直抱怨她為什么不肯給自己機會,后來才知道,把路走絕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心事想得太入神,長長的一截煙灰沒彈,直到被火星烙痛了手,才乍然驚覺。彈開煙頭,他抬頭望向浩瀚宇宙,不禁捫心自問,當微微知道和弗雷德魯?shù)婪蛑g的情感、當她知道自己曾經(jīng)的所作所為,又會將他置于哪個位置? 還會接受他嗎?會不會? **** 眨眼又是一星期,手機來電,屏幕上顯示是海蒂,他不接,對方就一個接著一個的打。好不容易接通,她劈頭就道,“你去火星了?” “什么事?”他無心開玩笑,聲音低沉。 “計劃開展順利,還差一步,就能拿到gaztrans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我今天已經(jīng)和楊森談妥了條件,過幾天召開股東大會,到時候你得出席一攬大權?!?/br> 走到這一步,手段費勁、財力花盡,可謂是步步為營,終于還是被他們打贏了這一仗。在宣告這個震撼人心的好消息時,海蒂還以為對方會和自己一樣高興,沒想到,他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隨之電話那端陷入了一片寂靜中。 就算他性格孤僻,但也不至于一點反應都沒!海蒂是一個何其聰明的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放柔聲音問了句,“發(fā)生什么事了?” 弗里茨心情奇差,根本不想多說,抿嘴沉默了好半晌。他不說,海蒂也不多話,只是捏著電話陪他。 過了很久,久到她幾乎沉不住氣想掛斷電話,才聽見他在那里說,“微微出事了,在醫(yī)院,我走不開?!?/br> 海蒂心一跳,暗忖,果然和林微微有關。 想說些話安慰他,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弗里茨是個強勢堅韌的人,除了面對微微,在誰跟前都不肯示弱,對海蒂這個合作伙伴也不例外。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轉開話題,問,“那簽約的事呢?是延期,還是怎么說?” 畢竟是自己的心血,沒有心思,可還是不得不去思考,弗里茨閉了下眼,沉吟,“什么時候召開股東大會?” “看你什么時候能抽身?!焙5偻nD了下,又道,“楊森和另外幾個股東那里沒問題,就等你一句話了。” “我安排一下,你等我電話通知吧。” 也只能這樣了。海蒂在心里嘆了口氣,沒多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他將微微的手扣在掌心里,合起雙手,低頭用力地吻了吻她的手背,呢喃,“你是我的全部,為了你,我連原則都扔了?!?/br> 林微微的手指動了下,即便只是輕微地一動,但他還是敏銳的察覺了。弗里茨抬頭去看她,卻瞧見她的眼角涌出了許多眼淚,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臉龐的神情扭曲著,仿佛正在經(jīng)歷什么可怕的事。 十天來,她第一次有反應,弗里茨驚喜交加,想去穩(wěn)住她??墒撬良旁谧约旱膲艟忱?,無法安靜,也醒不過來。 心電圖顯示她的心動過速,怕她會承受不了而崩潰,他急忙按響了床頭的警鈴。醫(yī)生護士很快進來,給她做了全身檢查,又打了一針緩解痙攣的藥劑。 “怎么樣?她是不是有危險?” 見他這么緊張,醫(yī)生安慰道,“沒事,有反應是好現(xiàn)象,說明她快醒了。” 弗里茨舒了口氣,再度走回病床旁,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心也跟著難受。不知道她的夢里正在承受什么,是自己的野蠻和粗暴么? 可正當他沉醉在后悔與不安中,就聽她叫了一聲……弗雷德。 聽到這個一世紀前的名字,他的心頓時沸騰了,什么冷靜和理智都被拋去九霄云外。她知道了,終于……還是知道了! 醒過來后,她會怎樣對他?會怕他躲他恨他,還是會原諒他? ☆、96第九十五章 繼續(xù)受虐 又過了十多天,日夜守住她,弗里茨的心思和精力全都掛在了她身上。有幾次,不知是何原因,林微微的心臟出現(xiàn)了心動過速和過緩的現(xiàn)象,看見她難受,他的心也跟著一陣抽搐。 醫(yī)生說,那是蘇醒前的正常反應,聚結在她腦中的淤血已消退得差不多,估計這幾天就會醒。耳邊聽著大夫的話,他心里是既期待又恐懼,渴望看見她的笑容,卻又害怕在她眼中會看見厭惡和憎恨的神情……懷著這種矛盾的心理,糾結著過了一天又一天。 這天,蔡英早早地來探望女兒,遇見弗里茨,便問,“怎么樣?她醒了沒有?” 弗里茨心情低落,抿著嘴沒出聲。 見他臉色沉重地搖頭,蔡英反過來安慰她,“別太擔心,醫(yī)生說她情況穩(wěn)定,沒事的。倒是你,整日廢寢忘食地看護她,別把身體給弄垮了。她對你再重要,也要先保重自己?!?/br> “她是我的一切,我為她而重生?!?/br> 見他那么固執(zhí),蔡英沒話可說,起身去廁所將毛巾打濕。坐回病床前,想替女兒擦臉,卻發(fā)現(xiàn)她眼窩邊濕了一大片。大概微微也是能聽到他們對話的吧,她暗忖,像弗里茨這樣剛硬的男人,能癡情至此,也實在難得。蔡英嘆了口氣,只希望她能早點好起來。 弗里茨去陽臺上吸煙,眨眼,已是四月。太陽普照著大地,又一年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落在臉上,讓他綠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任何事情都可以掌握,只有她的感情,他無能為力。以前是這樣,跑到現(xiàn)代,付出了一切,他還是沒把握。他彎腰靠在欄桿上,吐著煙圈,一臉茫然。 抽完最后一口煙,他回到屋里,這時,病房外傳來了敲門聲。走過去打開一看,來的是海蒂。 “你怎么來了?” 海蒂挑了挑眉,道,“你還好意思說,今天召開股東大會,我們和gaztrans簽約。在約定地方等半天不見人影,我只能親自找上門!” 見他動了動嘴唇,她忙搶先道,“不可以推脫,已經(jīng)萬事俱備,只差你這陣東風了。” 聞言,蔡英道,“去吧,這里有我,不要耽擱了正事?!?/br> 弗里茨看了眼微微,不語。 蔡英知道他固執(zhí),只能拿微微勸他,“你做了那么事都是為了她,別到最后一刻,功虧一簣?!?/br> 說得很對,他沒法反駁,妥協(xié)了。弗里茨走后不久,林微微突然睜開了眼睛。 蔡英戴上老花鏡,本想看書打發(fā)時間,無意地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女兒醒了。她的精神不太好,躺在那里,默默地流著眼淚,對自己視而不見。 剛涌起那股喜悅頓時被擔憂代替,蔡英丟下書,坐到床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喚道,“微微,微微,我是mama??!” 聽見母親的叫喚,她的眼珠子這才轉動了下。見她有了反應,蔡英神經(jīng)一松,忙問,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頭痛?” 林微微有氣無力地搖頭,閉了下眼睛,guntang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濕了一臉。沉默了好半晌,她再度睜眼,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簡妮死了啊?!?/br> “誰死了?”蔡英皺起眉頭,完全聽不懂她的話,擔心她被撞壞了腦袋,趕忙按響警鈴。醫(yī)生護士很快到來,抽血量血壓,做著各種全面的檢查。 “我女兒情況如何?” “血塊消退,心跳和血壓的指標都正常,因為昏睡了一個月,她身體還很虛弱,要慢慢調養(yǎng)。保險起見,留院多觀察幾天,一個星期里要是沒有不良癥狀的話,就可以回家了?!?/br> 聽到這個消息,懸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和醫(yī)生交談了幾句,將他們送出病房,蔡英又折回。 “微微,你終于醒了,昏睡了一個月,把媽給擔心死了?!?/br> “mama……”她嗚咽了聲,全身虛弱地連眨眼的力氣都沒。 “你別說話,好好休息?!?/br> 林微微閉著眼睛,臉上看著很平靜,可心里卻浪潮洶涌。對他們來說,她是昏迷了幾個星期,可對她來說,卻經(jīng)歷了許多,也成長了不少。從1933年到1941年,整整8年……女仆,集中營,捷克波蘭,巴巴羅莎,魯?shù)婪?,還有弗雷德。 弗雷德!想到在蘇聯(lián)的那一幕,她的心都痛了,簡妮死了,他們的承諾煙消云散了。她已經(jīng)回到柏林,可那個承諾要娶她的人呢?卻不見了。 其實,她很早就清醒了,只是弗里茨在,不敢睜眼,更沒勇氣去面對他。以前覺得楊森渣,傷她無形。可穿越時光,回到第三帝國,經(jīng)歷了集中營那些悲慘的遭遇之后,才知道,和弗里茨這個無心的劊子手比起來,世上所有的壞人都算個鳥。貪婪、自私、殘忍、卑鄙、暴躁、極端、冷漠……完全就是個終極渣滓的真實寫照! 母親說,弗里茨在這里守了整整一個月,寸步不離。林微微被動地聽著,心里完全沒有感動,只有木訥。她的思緒還沉浸在過往,一下子回不來,穿越前的甜蜜時光全被擠去了角落,占據(jù)大腦的只有集中營里那個絕情絕義的冷面軍官。 閉著眼睛,裝作沒聽見。不是她無動于衷,而是那些場景太銘心刻骨,曾經(jīng)那樣殘忍地對她,現(xiàn)在他是想贖罪? 想到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渾身都痛,痛到根本不愿去想。體力不支,頭腦發(fā)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又昏天暗地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