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她終于明白，為何皇后眼中永遠(yuǎn)凝聚著化不開的憂傷和愁悶。哪怕她擁有這世界上所有女子所羨慕的一切，容貌、武功、家世、以及丈夫獨一無二的深情。可她卻仍舊不開心，因為她的丈夫，是屬于天下，而非她一人。

    如今蕭霆軒還只是太子，她第一次與他執(zhí)手站在萬千百姓之前，第一次陪著他感受到身為上位者的崇高和孤寂。

    雖然擁有世間榮華，卻失卻了心中自由。

    可即便如此，仍舊是她追求的未來。

    因為—他！

    她水眸晃動，凝視在身側(cè)之人絕美的側(cè)顏，眼中泛著柔光。

    縱然將來她或許會永失自由，永遠(yuǎn)住在那華麗的宮殿之中。但，還有他不是嗎？

    每個少女心中都有一個美好的夢想，最為完美的愛情。曾經(jīng)她嗤之以鼻，如今，她卻因此而激動歡悅。

    罷了，皇后即便半生不虞，不也拋卻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陪著元傾帝過了大半生嗎？

    這樣一想，她嘴角便浮上了淡淡笑意。那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沒有絲毫敷衍算計或是冷漠森寒的笑意，是世界上最為純美的笑容。

    落天祥一直在關(guān)注著她的表情，知道她內(nèi)心的掙扎和矛盾。彼時他心中有著期待，他心知凌汐涵的性格，是斷然不喜宮墻大院內(nèi)的繁瑣骯臟。然，見她不過猶豫一會兒，便眉目舒展，臉上甚至浮現(xiàn)了柔和而絕美的笑容。那笑容溫潤若細(xì)雨，淡淡若梨花笑渦，卻美得驚心，也美得讓他心痛。

    他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指緊握成拳，深邃的眸子各種復(fù)雜之光交錯而過。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只待今生的擦肩而過。而我，要多少次的回眸，才能換來與你相識相知的機(jī)會？既有相識相知，為何不能相愛相守？是我遲到，還是你，從未給我機(jī)會？

    像是有感應(yīng)一般，蕭霆軒忽而回頭，正巧對上凌汐涵臉上剛剛綻放的絕美笑容。他不禁微微怔住，美人如玉，笑靨如花，說的，大抵便是如今眼前這番風(fēng)景了。他心弦觸動，嘴角也忍不住揚起淡而和暖的微笑。

    那一刻他們相視而笑，那一刻漫天血腥也融化在他們溫柔的眼神中，鐫刻永生。

    落天祥忽而覺得心中絞痛，微微抬眸間，不期然對上蕭霆軒含笑卻微微暗沉凌厲的眸子。那深若海洋，妖嬈魅惑的鳳目，似有萬千電流般，只微微一個流轉(zhuǎn)，便將他心中所思所想看得分明。

    他心中忽而一驚，蕭霆軒只怕早已知道他會武一事。那天他讓邱池硯縱火恭親王府，故意讓恭親王的死士知道而無所顧忌，只怕就是為了引出自己吧。

    沒錯，那隨后纏住恭親王府死士的人是他的人。

    人群中，蕭少賢忽而感應(yīng)到什么，驀然回眸，望向高高的角隅，半開的窗戶。淡藍(lán)色窗簾掩映下，一個如夢似幻的倩影若隱若現(xiàn)。即便是看不見她的容顏，蕭少賢卻也感受到她眼中的悲哀以及傷痛。

    他心里狠狠一痛，于身側(cè)的手驀然收緊，眼眸復(fù)雜而沉痛的望向那帷幔下的女子。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她譏誚而哀傷的眼神。

    “既已如此，你要怎樣處置我，說吧，我絕無怨言?！?/br>
    她那般坦然的看著他，清眸似水，仿若一汪碧湖清泉，卻再也沒有往日的含情脈脈，溫柔繾綣。

    他心中一痛，復(fù)雜的看著她。

    “音兒…”

    喬盼歸淡淡別過臉，“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誰？”她嘴角浮現(xiàn)一縷自嘲跟凄涼。

    “即便是死，也讓我知道。我愛的人，到底是誰？”

    蕭少賢狠狠一震，低下了頭，久久沒有說話。

    喬盼歸凄然一笑，“罷了…”

    “我是已逝齊王之子?！本驮趩膛螝w以為他不會回答之時，蕭少賢卻突然抬起了頭，說出一個讓她震驚而意外的答案。

    “你？”她瞪大了美目，眼神復(fù)雜。

    蕭少賢卻微微笑著走過去，眼神悲哀，手指溫柔的撫摸她的容顏。

    喬盼歸下意識的想躲，卻在觸及他眼里仿若集聚了萬年的悲傷時頓住了，任由那只完美如藝術(shù)雕刻的手觸摸上她白皙柔嫩的肌膚。也是到此時此刻，她才發(fā)覺，他細(xì)嫩若女子的手，卻帶著厚厚的繭。那是一個常年練劍的人才會有的。

    心中又是一痛，到底是她太蠢，還是他的戲演得太好？

    “音兒…”蕭少賢癡癡的看著她，眼神迷離。

    喬盼歸咬了咬唇，別開了頭。

    “你…有沒有愛過我？”話剛出口她便是一愣，而后又自嘲的輕笑了起來。事到如今，問這些還有何意義？

    蕭少賢放在她臉上的手一頓，眼神復(fù)雜的低下了頭。忽而似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決然的背過身去。

    “你走吧?！?/br>
    喬盼歸眼眸一震，看著他健碩卻孤寂的背影，心中卻有著淡淡的疼痛。

    這一場紛爭，這一場豪奪，這一場戰(zhàn)爭，犧牲的，到底有多少人？他們，僅僅只是其中兩顆微不足道的旗子而已，不是嗎？

    她深深看了眼蕭少賢，而后轉(zhuǎn)身，剛剛經(jīng)歷廝殺的皇宮，到處都是尸首，連空氣中也飄蕩著濃重的血腥味兒，讓她莫名的煩躁。她捂著胸口，努力克制心里那股煩悶惡心的感覺，臉色蒼白的扶著門框慢慢離去?！缚抵畞y’隨著蕭霆軒邱池硯的叛變和蕭少賢的身世大白已然落幕。接下來，蕭霆軒以驚人的速度將涉及此亂的叛逆之臣徹底瓦解，將那些被恭親王和趙臨風(fēng)幽禁的大臣也全都放了出來。

    趙家滿門抄斬，隨其黨羽全都斬首流放。至于恭親王，自然逃不了一個‘死’字。只不過蕭霆軒顧念他還帶出自皇室宗親，便答應(yīng)給他一個全尸。

    陰暗潮濕的大牢里，散發(fā)著陰冷的風(fēng)和刺鼻的嗖味兒。恭親王被關(guān)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此刻他正呆呆的站在天牢里唯一一個可以望向外界的窗口邊。不過辰時，夏日的陽光卻早早掙脫了厚重的黑暗帷幕，照見在世人面前。

    活了大半輩子，這是他第一次這么深切的體會到被囚禁的滋味兒。他不由得想起日前被他關(guān)押在此的安親王，不覺恍然失笑。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三天前他還威風(fēng)的穿著明黃龍袍耀武揚威，低眉俯視跪倒在他面前的文武百官。那是何等的威武和高傲。如今，他卻穿得單薄，孤零零被關(guān)押在此。或許，還要忍受那些被他打壓過的百官心中的怨恨怒罵。

    他仰頭嘆息一聲，閉了閉眼。爭了半輩子，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呵呵，是命么？不，他從不信命。

    耳邊悠然響起一道溫雅磁性的嗓音，“看來王叔在此倒是過的悠閑?！?/br>
    恭親王猛然睜開眸子，犀利的回望著踏著階梯從容走過來的蕭霆軒，以及他身邊穿著一身深藍(lán)色蟒袍的蕭少賢。他目光暗了暗，而后又勾唇諷刺一笑。

    “殿下果真非養(yǎng)尊處優(yōu)之人，放著金玉輝煌的宮殿不住，偏偏要時常關(guān)顧這狹小陰暗的天牢?！?/br>
    蕭少賢眉眼一冷，剛欲上前呵斥，蕭霆軒卻伸手擋住了他，嘴角仍舊噙著淡淡笑意。

    “本以為王叔習(xí)慣了前擁后簇的尊貴，卻不想在這兒亦能這般神色泰然。八叔的適應(yīng)能力，倒是令小侄佩服?！彼辛苏惺?，獄卒立刻就會意的端來兩方普通的木椅。蕭霆軒微一擺長袍，淡定的坐了下去。

    瞧見他隨意而自然的舉動，恭親王卻是愣了愣，語氣突然便有些悵然起來。

    “你跟她真像。”

    蕭霆軒心知肚明恭親王口中的這個‘她’是誰，他鳳目微微淌出笑光。

    “有一件事小侄一直很不解，不知今日王叔能否給小侄解惑？”

    恭親王抬眸便對上蕭霆軒那一雙熠熠閃閃的鳳目，那雙眼睛美麗至極，仿若含盡了世間芳華，令他恍然一詫。竟是下意識脫口道：“什么？”

    蕭霆軒微微一笑，“八叔身在富貴，榮華萬千，為何要做這千人指萬人罵的事情呢？”他端了白玉茶杯，優(yōu)雅的品著雪山云翠，神態(tài)淡然自若，語氣輕柔若風(fēng)，淡得幾乎聽不見。

    然，恭親王卻猛然縮了縮眼眶，微冷的目光摻雜著些許復(fù)雜。

    “其實，我不想殺你的。你是她的兒子，我不想的…”

    蕭少賢劍眉皺了皺眉，蕭霆軒鳳目一晃，放下了茶杯。

    “王叔回答不上來嗎？”他微微一笑，“那么便讓小侄來猜一猜?！?/br>
    他邊說邊站了起來，手指微動，那把巨大的鎖立刻脫落在地。

    “殿下！”蕭少賢一驚。下意識的移步擋在蕭霆軒面前，以防恭親王對他不利。

    恭親王卻是眼眸微晃，嘴角噙起自嘲來。

    “我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少賢，你不用那么緊張。”他輕輕嘆息一聲，雙手負(fù)立站在原地，眉宇間倒是多了幾分清然之氣?？粗捝儋t的目光也略微復(fù)雜。

    “少賢…你母妃…”

    “住嘴！”蕭少賢陡然怒喝一聲，“你不配提起我母妃?！彪m然恭親王妃不是他的生母，但卻是他的養(yǎng)母，又一直對他視如己出。他心中對恭親王妃自是儒慕尊敬有加，斷不可容忍辱之半分。

    恭親王一嘆，“我只是想問，你母妃，她…她還好嗎？”

    蕭少賢眸光微訝，繼而不屑嗤笑道：“你不是從不關(guān)心她么，到如今又何苦惺惺作態(tài)？”

    恭親王目光黯淡，“你告訴她，我對不起她，她是個好女人，是我辜負(fù)了她。讓她忘了我吧，好好的過下半輩子?！?/br>
    蕭少賢一怔，眼底流露出異光的光芒，冷聲道：“別再一廂情愿了，你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母妃惦念?！?/br>
    恭親王張了張嘴，只是苦笑一聲。

    “少賢，放過你大哥吧，這件事他毫不知情。你們雖然不是親兄弟，可你大哥一直對你很好，不是嗎？請你念在多年兄弟情義，放過他好不好？”他看著蕭少賢，目光帶著祈求。

    蕭少賢目光復(fù)雜，而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少賢！”恭親王在背后喚了一聲，蕭少賢腳步一頓，而后又走了出去。

    “蕭少珉早已于昨晚自刎謝罪，并放火燒了自己的屋子，尸骨全無。”

    恭親王目光微怔，而后臉上流露出喜悅來。少賢的言外之意他自然聽得分明，少珉想必早已被他送出京城了。至于那一場大火，便是瞞天過海之計了。他回過頭來看著蕭霆軒，少賢當(dāng)著蕭霆軒便毫無顧忌的將這件事告訴他，分明是暗意此事蕭霆軒早已知曉。

    他沉默一會兒，忽而輕笑了起來。

    “蕭漠漓何其有幸，能有一個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br>
    蕭霆軒目光微斂，淡漠的看著恭親王。

    “王叔放著好好的王爺尊貴不做，非要去做那令人痛恨厭惡之事。這其中，有一份原因也是因為對父皇的嫉恨吧?！?/br>
    恭親王目光微沉，“你知道什么？”

    蕭霆軒微微淡笑著，手中不知何時卻多了一個卷軸。

    “我只是偶然在王叔的書房里看見這一幅畫，比較好奇而已。”

    自蕭霆軒拿出那幅畫軸開始，恭親王的臉色就變了。他急切的上前兩步，就要去搶奪過來。

    “還給我?！?/br>
    蕭霆軒身影悠的一閃，躲過了他的襲擊，衣擺帶起的風(fēng)將牢門碰的一聲關(guān)住了。同一時間，他手中的畫也展開而來，畫中景物徹底暴露在恭親王面前。

    恭親王雙手抓著鐵欄桿，神色怔然而痛楚的看著那幅畫。那是一個女子的仕女圖，畫中女子傾國絕色，讓人望之失魂。

    “這，便是王叔心中最真實的目的吧。”蕭霆軒手指微微收緊，淡然的鳳目也微冷。

    “你覬覦母后美貌，追殺父皇，妄圖取而代之?！?/br>
    恭親王眼眸一緊，卻見蕭霆軒面色已淡去了清淡之色，鳳目暗沉，幽冷的光浮現(xiàn)眼底。

    他驀然輕輕笑了起來，干脆一撩衣擺，席地而坐。

    “你母后那樣的女人，世上鮮有男子不動心?！边@便是承認(rèn)了。

    蕭霆軒挑眉，倒是不太意外，嘴角卻浮現(xiàn)一縷譏誚。

    “你貪戀權(quán)位，母后，不過是你的一個借口而已?！?/br>
    恭親王沉默不語，蕭霆軒又道：“王嬸對你一往情深，你卻不知珍惜而轉(zhuǎn)戀他人之妻，不惜伙同逆賊擾亂朝綱，這，便是你所謂的大義和忠孝？”

    恭親王冷睨著眉目，嗤笑一聲。

    “蕭明景（元傾帝之父康嘉帝）當(dāng)初也不是殺兄弒父才奪得皇位，若非祖父心軟念及兄弟之情，又何來今日的蕭漠漓？”

    蕭霆軒目光靜默，恭親王又道：“再說，自古嫡庶有別，長幼尊卑。他既非嫡，又非長，憑什么做這個天下之君？這樣算起來，他這個皇位不也不明不實么？”

    “先帝早已封皇祖母為鳳儀皇后?！笔掱幈砬榈?，“何況自太祖帝起，皇位傳承從來立賢不立長。先帝圣明決斷，自然可當(dāng)明主。父皇統(tǒng)一四方，恩科免稅，更是千古一帝，如何當(dāng)不得天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