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要牽連
此時,還是剛剛卯時而已,天不過剛剛亮,路上還沒有多少行人呢。 紫軒樓的老板,年紀輕輕為了讓心愛的娘子多睡會,自己悄悄起身,收拾一下之后,就走到酒樓門口,拔下了門栓,雙手打開了門。 通常這么早不會有客人,可是他打開門以后,立刻就看到一輛馬車正堵在門口。有一男一女,正從那馬車里頭下車。 “幾位是?”他詫異問出來。 裴談跟荊婉兒,站在乍暗乍明晨曦中,望著對面一臉茫然的酒樓少東家。 裴縣沒有浪費時間,停穩(wěn)馬車之后,立刻令牌一亮冷道:“大理寺卿,我們大人有事找你們。” 在長安的人,沒有膽不知道大理寺卿,對面的男人明顯變了顏色。 裴談雙手攏秀,透出幾分公子溫文:“打擾,只是想趁著店門沒開,與令夫人問幾句話?!?/br> 可是開店做生意的,自然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樣,貪時睡個回籠覺,古來就有晚開門不吉利的說法,是以,他們來的還是遲了。 自己娘子前幾日才去過衙門,這當然也是男人對大理寺卿幾個字更加敏感的原因,只見他一張蒼白的臉和裴談對上,片刻才說:“大、大人請先進來……” 荊婉兒見這明顯受了驚的男子,再觀他年紀,自然注意到裴談方才那句“令夫人”。 裴談在酒樓內(nèi)掃了一圈,自然注意到只有兩個伙計,都是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酒樓即將開門,老板娘卻不見蹤影。 男子才鎮(zhèn)定下來:“內(nèi)子……尚未起身,請大人稍后,小人這就去、去叫?!?/br> 裴談依然守禮:“有勞?!?/br> 男子臉色再變了變,猶疑再三,還是狠狠心走入了內(nèi)門。 裴談一來就明說要見的是他夫人,他再攔著不見,也不可能。 紫嬋兒卻是已經(jīng)起了身,雖說夫君體貼,有意讓她多睡,不讓下人弄出聲響??墒沁@么多年幫著夫君打理酒樓,早已睡不得晚覺,時辰到了,自然也就醒了。察覺到夫君輕手輕腳,紫嬋兒故意沒有出聲,內(nèi)心,早已是暖融融一片。 她也曾是個苦命人,可是她卻有幸遇到了這樣的男人,這一生還有什么抱怨的。 看到自己夫君去而復返,紫嬋兒自然訝異轉身,卻看見了他臉上來不及消失的蒼白之色。 “文郎,你怎么了?”紫嬋兒在宮中多年,看人眼力自然毒辣,立刻看出夫君不過才出去不到片刻,卻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大變故一樣。 夫君上前握住她的手:“嬋兒,外面來了一位大理寺的大人?!?/br> 大理寺的大人,還能有誰,自然只有大理寺卿。何況紫嬋兒前不久才去過了一趟大理寺。 紫嬋兒頓時就明白了,不過她心中跟臉上,都并沒有驚慌,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等紫嬋兒安撫了夫君,自然和他一起,來到了酒樓大堂中。 裴談,紫嬋兒自然是認得的,因此一到大堂,她就淡淡一笑,屈膝福禮:“民婦紫嬋兒,見過大人?!?/br> 裴談轉身望著她,紫嬋兒起身后,面上神情故意淡淡,她知道該來的躲不掉,倒不如坦蕩些。 裴談很了解他的心里,因此,只是轉過身,對著一直站在另一個方向的身影,說道:“你不必對本官多禮,今日要你見的其實也不是本官,而是她?!?/br> 紫嬋兒下意識目光動了動,卻是慢慢看往,那個方向。 荊婉兒還披著裴談的大氅,但是到了室內(nèi),自然就把頭臉露出來了。她也凝望著紫嬋兒,紫嬋兒被救出時已經(jīng)年滿十四,樣貌已經(jīng)定格七七八八,所以荊婉兒一眼劇能認出來。 不過,紫嬋兒盯著荊婉兒,神情明顯是有變化的,可是一直半晌都沒出聲。 倒是荊婉兒笑了笑:“你嫁人了?” 紫嬋兒目中似是流露出幾許怔怔,五年前的事還歷歷在目,對于救了自己命的人,紫嬋兒即便第一眼有些詫異,終究也還是認出來了。 “嗯……” 而且嫁的男人,本分知禮,還有難得的產(chǎn)業(yè)。別說是個逃奴,就算是普通人家的閨女,想要嫁個這樣好的,都得打著燈籠。 所以紫嬋兒低頭,抹了一把眼角,就再次抬起頭來,對著荊婉兒笑了笑,卻不必再多說什么了。 她們雖然用信鴿傳信,那不過是為了關鍵時刻互通消息,例如讓荊婉兒提前逃出雜役房的那封信一樣。其余的,一道宮墻之隔,彼此五年都過著什么生活,又怎么可能知道。 荊婉兒慢慢走向裴談身邊,“大人,婉兒愿意自行安置自己,不打算連累任何人?!?/br> 說到底她從宮中逃走這么大的罪名,誰也不能替她擔,若只是為了活命的話,……這長安街上那么多掙扎求存的人,她不介意成為其中一個。 裴談卻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紫嬋兒,“若讓你收留荊婉兒幾天,你可愿意嗎?” 這句話讓屋內(nèi)每個人神情都產(chǎn)生了變化。 酒樓的老板,紫嬋兒的夫君,是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可是不知是不是第六感感到了什么,他下意識上去,抱緊了自己妻子的雙肩。 荊婉兒見狀,目光黯了黯。 紫嬋兒凝望裴談,她這么聰慧的女人,自然知道此時問什么都是多余,所以她仍然是選擇了柔和一笑:“民婦明白了,民婦愿意收留荊姑娘?!?/br> 且不說曾經(jīng)的救命之恩,她能有現(xiàn)在的生活,都是荊婉兒給的。若說,她連收留荊婉兒都不愿,就真的是妄悖人性了。 裴談要的就是這句話,大理寺不能收留荊婉兒,那么就只有這偌大的長安城中,才是最佳藏身地。 而他能想到的,自然是早已和荊婉兒有聯(lián)系的這些已經(jīng)隱姓埋名的宮女。 不知為何,當荊婉兒看著雖然不明狀況、卻始終站在自己妻子一邊的那個年輕男人,忽然就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大人,婉兒謝大人的維護,但婉兒并不想留在此地?!?/br> 她做了這么多,是不怕和宗霍同歸于盡??墒牵矍斑@一對明顯已經(jīng)重新找到生活的夫妻,她狠不下心去打碎。 越是曾在絕望在生活過,越明白希望的來之不易。 裴談瞇起了眼眸,看著荊婉兒面無神色的一張臉。 酒樓中只有一個人,此時清楚明了地看穿了荊婉兒,便是紫嬋兒。 只見紫嬋兒露出面上的一絲笑,緩緩放下了夫君抱在自己肩上的手,而后,她走向了荊婉兒,一步一步,到她面前。紫嬋兒伸手,將荊婉兒的雙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中:“沒事的?!?/br> 荊婉兒怔怔看著她。 紫嬋兒畢竟已經(jīng)嫁做人婦,臉上的笑容都帶著柔和的安撫:“相信我,你可以留下。” 二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眼中的神情,竟是那么的相似。 原來不管過了多少時光,過著多么天差地別的日子,在骨子中,她們都早已注定今生會是同類人。 荊婉兒忽然雙眼就模糊了。 就看紫嬋兒一邊拉著荊婉兒的手轉身,望著自己的夫君說道:“這位,是我娘家的一位表妹,我們許多年沒有見了,不知夫君可能同意讓她與妾身住一段時日?” 面對這樣哀婉的懇求,恐怕沒有男子會拒絕。酒樓老板的眼睛也濕潤了:“自然可以,既然是嬋兒你的親人,那么想在家中住多久都可以。” 紫嬋兒眼中有感動的淚:“謝謝你,文郎……” 裴談也轉開了眼眸,片刻說道:“荊婉兒在此間的一切事,都自有本官負責,你們夫妻不用擔心?!?/br> 這是在用大理寺卿的身份保證,就算出了事,也是有他先擔著。 但是聽懂這句話的,也就荊婉兒跟紫嬋兒兩人。酒樓老板畏懼地看著裴談,畢竟是日夜的枕邊人,他心中或許明白紫嬋兒口中曾說的那些親人,家鄉(xiāng),都不過是編造的??墒撬辉诤?,他只想好好保護現(xiàn)在的她。 而紫嬋兒進出大理寺的事情,他心中也從來沒有放松過。 現(xiàn)在,這個年輕的大理寺卿又親自上門,還帶來一個姑娘,這究竟對他和妻子都意味著什么? 這時,換荊婉兒暗中,捏了一下紫嬋兒的手。 然后看荊婉兒上前一步,仰頭認真望著裴談說道:“大人,婉兒可否與您單獨說話?” 從裴談將她帶出宮,二人也不過就在那小小畫舫里獨處過。 裴談望著少女的臉色,能輕易從里面看出小心翼翼。 畢竟,兩人這不過是剛認識的第一天。 “裴縣,你先讓人回避一下。” 回避也不過就是紫嬋兒夫妻和裴縣三個人,夫妻兩人自是不必說,聽見裴談的話,就已經(jīng)下意識低頭走向了內(nèi)門,裴縣在短暫遲疑后,選擇走向酒樓的大門外,為自家公子守門。 裴談望著荊婉兒,在少女還在醞釀怎么開口的時候,先淡淡說道:“你要對我說的話,我已經(jīng)知道了?!?/br> 荊婉兒顯然吃驚地抬頭。 裴談目光看著她:“你是希望我無論做什么事,最后都不要牽連到酒樓的這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