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鳴冤擊鼓
“夠了,別再砌詞狡辯了?!迸峥h沉下臉。 荊婉兒一笑,索性把自己白皙的頸子露出來:“那你就殺了我吧?!狈凑裏o所謂生死。 裴縣幾次要抽刀,手卻穩(wěn)穩(wěn)動不了。滿朝文武,如果中宗真要重審,會找誰。 必然是裴談。 殺了荊婉兒,可能就是斷了一條以后的生路。 荊婉兒挑眉看著裴縣:“你要是不殺,我可就走了?!?/br> 她說著就轉(zhuǎn)身,把背后空門完全露了出來,她曾經(jīng)來過大理寺,自然知道裴談的書房在什么地方。 她可以自己去。 而裴侍衛(wèi)的確就是看著她走遠,再也沒阻止。 到了裴談那里,他看著荊婉兒清洗干凈的一身,少女的嬌媚展露無遺。 荊婉兒看到桌上擺的飯菜,雖只是清粥小菜,但對于幾天沒吃飯的人來說,已經(jīng)是珍饈了。 裴談拉開了自己身旁的一張椅子:“坐吧?!?/br> 荊婉兒不由看了他一眼,他是官,她是奴,沒聽說官和奴可以坐在一張桌子吃飯。 而裴談那邊,已經(jīng)拿起了筷子。自顧夾起了一道菜放入口中。 好吧,她實在餓了。就在她掄起筷子準備開始的時候,目光瞥見了旁邊擺著的一杯清水。 對于久餓之人來說,一杯水可以濕潤食道,避免被過硬的食物噎著。 她慢慢放回筷子,端起那杯水喝了進去。 整個吃飯過程無比安靜,荊婉兒吃掉了面前一碗粥,和桌上三碟小菜,這才滿足地吐出一口氣。 她看向裴談,“多謝大人?!庇绕涫悄且槐?。 裴談早就放下了筷子,他本來就少食,今日桌上這些菜,明顯是刻意讓廚房多做的。 這時門口傳來衙役的聲音:“稟報大人,仵作已將尸體驗看完畢,詢問大人是否明日就火燒下葬?!?/br> 無名尸因為無法確認身份,便屬于死案,在大理寺是直接封尸結(jié)案。 這時荊婉兒神色動了動,還沒等她訝異閃過,身旁的裴談已經(jīng)說:“就這么辦吧?!?/br> 再這么折騰下去,也是徒然。 等衙役離開,荊婉兒神情怪異,忽然問道:“大人為何這么快就下葬?何不在城中在張貼告示,問是否有何人失蹤了?” 無名尸未必真的無名,若是有誰家正好出來認領(lǐng),豈不對上。 裴談不由看向荊婉兒:“尸體是在城外發(fā)現(xiàn),身份基本已確認是到長安趕考的舉人,離家千里來長安,縱然在長安城內(nèi)張貼告示,也不會有人認得。” 因為死去的人本便不是長安城人士,又如何去貼告示尋人。 這自然才是大理寺定案的依據(jù),長安每日發(fā)生的各色案件極多,并非每一件,大理寺都可以找到線索偵破,雖然有些無情,但這便是現(xiàn)實。 荊婉兒似乎是若有所思看著裴談,裴談道:“你想說什么?” 似乎是在斟酌,片刻荊婉兒說道:“大人,尸體身上的刀傷,仵作沒有驗出什么問題嗎?” 荊婉兒是跟尸體“親密接觸”的人,棺材里雖然黑暗無光,正因此,荊婉兒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身下尸體的每一寸肌膚…… 裴談感覺出了異樣,“你認為仵作應該驗出什么?” 荊婉兒這時,眨了眨眼。裴談的表情是真的不知情,難道堂堂大理寺的仵作,連那么明顯的傷口都沒看出來嗎? “尸體身上的刀傷雖然多,但真正致命的只有一處,這些仵作可有告訴大人?” 裴談望著少女的臉龐:“我知道?!?/br> 荊婉兒神情有點古怪:“那大人想必也知道,除了那致命的心口刀刃,其余的刀口,都是在死者死后才割上去的?” 裴大人和裴侍衛(wèi)的神色,都是一震。 荊婉兒意識到自己猜對了,有關(guān)那尸體的許多事,身為大理寺卿的裴談原來并不清楚。 原因就是,仵作告訴他的“驗尸結(jié)果”并沒有異常。 但是仵作為什么不告訴裴談?wù)嫦唷?/br> 他隱瞞真相的目的是什么。 “你如何看出是死后的傷口?”或者怎么分辨是死前還是死后造成的傷。 荊婉兒慢慢說道:“我在宮中處理過,被鞭尸后才送來的尸體。死后因為皮膚組織失去活性,傷口的顏色就會不一樣,很容易區(qū)分?!?/br> 最后這句話,是在說一個有經(jīng)驗的仵作,是不可能連這么淺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的??墒聦嵤且簇踝餮劬φ娴南沽耍磁嵴劚黄鄄m了。 尸體一旦焚毀,就死無對證了。況且尸體是今天才被拉來大理寺,明天就急不可耐要火燒下葬,在荊婉兒看來更是欲蓋彌彰了。 荊婉兒目光一轉(zhuǎn):“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趁著尸體還沒有被處理之前,親自去看一眼?!?/br> 荊婉兒雖然不是仵作,可她這一雙手摸過的尸體,怕是不比任何一個仵作少。想不到, 晚上守著驗尸房的衙役昏昏欲睡,尸體也不會長腳跑掉,這份差說到底就是混來的。 裴談到的時候,衙役的呼嚕聲已經(jīng)打的快要二里路皆知。 等睜眼看見裴談的時候,三魂嚇掉了兩魂半,“大,大人!” 那衙役摸爬滾打起來,又噗通跪下去。 裴談卻什么也沒說,只盯著那扇門淡淡道:“把門打開?!?/br> 衙役哆嗦著從腰間拿出鑰匙,立即沖過去開門。 門開了以后,頓時臭味更加是難掩撲鼻,衙役都拼命忍住了要嘔吐的感受。 裴談已經(jīng)邁步,率先走了進去。 “大人!”那衙役有些失魂落魄地下意識叫了一聲,“尸體今日仵作已驗過,死因也已經(jīng)呈報大人,敢問大人還要看些什么?” 裴談沒有搭理他,而是瞥了一眼:“將門帶上?!?/br> 那衙役硬著頭皮把門又關(guān)起。 荊婉兒倒是神情自若,這種味道,她五年間已經(jīng)聞習慣了。 尸體就擺在驗尸臺上,用白布蓋著,露出凸起的陰森血色。 裴談慢慢伸出裹絹帕的手,掀起了尸體的白布。 尸體的面目,極為可怖。這一整具尸體的確無比凄慘,便是大理寺內(nèi)也少見這么死狀難看的人, 卻看裴談,繼續(xù)將白布往下拉,一直拉到了尸體的腳部。 裴侍衛(wèi)在尸體的腳旁,點了一盞油燈。 荊婉兒已經(jīng)指著尸體上面的傷說道:“大人請看,尸體胸口被一刀斃命,此處傷口呈紅紫色。死者死的時候根本都來不及掙扎。” 裴談已經(jīng)看到了,那胸口一處的傷,血rou翻出很是猙獰。 “敢問仵作是如何描述死者死因的?”荊婉兒施施然問道。 其實從裴談的表情,已經(jīng)知道她說的和仵作的并不一樣。 “被亂刀追殺,失血過多?!必踝麟m然說了心口是致命傷,但他的焦點在死者被亂刀追砍一事上,這就默認了死者是死于盜匪流寇。 荊婉兒搖搖頭,片刻才說:“尸體生前并沒有被亂刀所傷,這么多的傷口,都是在他已死之后,被人劃上去的?!?/br> 就看荊婉兒從衣袖里扯出了一截帕子,悠悠說道:“大人得罪了。” 接著她把帕子像是手套那樣裹住自己兩根手指,再將那手指慢慢探入了死者的一處傷口。 里面,已經(jīng)有白色的蠕蟲。 裴談:“……” “大人,您不覺得這些刀傷,太過齊整了嗎?” 亂刀,亂是挺亂,但仔細看每一道刀口,都是那么利落干凈。 什么時候連攔路搶劫的盜匪流寇,都有這么高超的刀法了。 裴侍衛(wèi)的眼睛沉了下來。 荊婉兒迅速將帕子從手上解了下來,丟到燭火上燒了。 裴家侍衛(wèi)訓練有素,每個人都苦練刀劍十幾年,才有這樣的功力。 死者面目全非,包括臉,臉上的那么多刀傷,也全是有人故意為之。 沒有流寇,沒有劫匪,從始至終是目標精準的殺人。 就在這時荊婉兒忽然一愣,她盯著尸體的一只手,那只手纖瘦文弱,但是在拇指和食指間,卻有一層rou眼可見的薄繭子。 “這只手,常年握筆?!笔裁礃拥纳矸輹D晡展P,只有書生。 “大人,在大考期間蓄謀害死舉人,應該是重罪吧?”荊婉兒輕輕說道。 驗尸房中三人都片刻沉默,衙役在外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猝不及防被出門的裴談再次驚住。 “大、大人???” 裴談看著衙役:“尸體暫時不下葬,命人在城中貼出告示,詢問是否有失蹤人士?!?/br> 衙役眼睛瞪著:“是,是大人……” 荊婉兒也不知道,她臨時鉆進的這具棺材,倒是鉆出了一樁案子來。 “能對人一刀斃命,甚至死者還沒反應過來,足以說明是職業(yè)的殺手。長安城里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能力豢養(yǎng)死士,但是能讓堂堂世家出手殺人,這人必定不可能是一個普普通通上京趕考的考生。” 裴談看著少女沒有言語,這一環(huán)一環(huán),成了一宗預謀的殺人案。 荊婉兒說道:“仵作被收買了,而且早在千牛衛(wèi)帶著尸體進長安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人布下了后面的局。” 偽造成無名尸,把尸體故意丟在官道上,就是為了巡城的千牛衛(wèi)發(fā)現(xiàn),然后帶回。 世家大族想收買一個人,那還不簡單的很,在大理寺驗尸十年的俸祿也未必抵得一張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