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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長安秘案錄在線閱讀 - 第五十五章 逆鱗

第五十五章 逆鱗

    那些議論的臣子在路上走的已經(jīng)看不見了,裴談還停留在原地。

    日頭剛升起,他的身上卻有點(diǎn)虛冷,片刻不由兩只手握了把手心。裴氏書香之門,租賦滑吏被裴家宗主直斥為大唐毒瘤之一,因?yàn)榇筇七@十年來的朝局動蕩,底下結(jié)黨營私盤剝之風(fēng)盛行,到了此時早已是積重難返了。

    應(yīng)該說現(xiàn)在即便是手握重權(quán)的三品以上大員,拿著御賜的旨意,都早已壓制不住這股歪風(fēng)。

    這樣的狀況,身為帝王的中宗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即便已是這天下至尊,中宗依然只能選擇閉眼。

    可如今,龍的逆鱗卻故意被誰挑動、有心把這把沉疴之劍故意推到了科考之上。

    裴談捏著涼汗上了早朝,濕漉漉的雙手直到站在大殿上才松開,龍椅前中宗姍姍來遲現(xiàn)身,對殿上眾臣抬了抬手,“平身?!?/br>
    很快有馬屁上來:“陛下這段日子為了考題連日cao勞,可得保重龍體?!?/br>
    立刻有接話說:“陛下憂思萬民,凡事親力親為,實(shí)乃大唐和百姓之福?!?/br>
    中宗皺眉道:“行了,誰若有本,即刻就奏?!?/br>
    若是朝臣均無事奏本,自然就可以立即退朝了。

    就聽原本溜須拍馬的聲音,忽然安靜下來。片刻后,也只有大臣的呼吸聲。

    中宗神情之間,淡淡掠過一絲失望。

    裴談慢慢望著中宗,一個有為君王的擔(dān)子,遠(yuǎn)比只管享樂的昏君艱難多少。何況看似這滿朝文武,真正忠心向著中宗的,恐怕也沒有多少。

    中宗的目光在群臣中間掃下去,忽地狠狠一頓,盯住了那抹疏淡的身影。

    “裴卿?!?/br>
    裴談慢慢走出列:“陛下?!币宦暅貪櫟穆曇簦沧屩車緛頉]注意到的大臣立即發(fā)現(xiàn)了裴談。

    中宗幽幽地瞇起了眼:“裴卿為何會在這里?”

    裴談的大理寺現(xiàn)在正辦著中宗交代的密旨,裴談這時候應(yīng)該萬事低調(diào)行事,他又為何在這個節(jié)骨眼跑來早朝這種眾目睽睽的地方。

    注視裴談的眼睛,明里暗里不知幾多。

    裴談這時沉默了良久,說道,“臣有本奏?!?/br>
    中宗眸中閃過一道晦暗的光:“裴卿有何本奏?”

    在那一刻,裴談其實(shí)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他緩慢地抬起雙手,斂起衣袍在大殿上跪了下來:“啟奏陛下,約半月前,千牛衛(wèi)巡城,將一具尸體送往我大理寺。臣按規(guī)制進(jìn)行驗(yàn)尸,發(fā)現(xiàn)此尸體死因蹊蹺,正待徹查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有人暗中密謀毀壞尸首,用化尸丸企圖將此尸體化為烏有?!?/br>
    “你說什么?”中宗在震怒,“什么化尸丸?”

    裴談跪在地上,因?yàn)榈椭^也沒人看到他的表情。

    大殿之上,只見每個人都裝腔作勢,眼底暗處都藏著機(jī)鋒。

    裴談的聲音再度傳了出來:“就是幾天前發(fā)生的事,且臣以為,應(yīng)當(dāng)告知陛下?!?/br>
    大殿上因?yàn)榕嵴劦脑捀影察o的落針可聞,這些大臣此時自然沒有溜須拍馬那會兒積極,遇到事情時,個個眼觀鼻鼻觀眼不想牽連到自己身上。

    中宗的手在龍椅側(cè)捏了起來,他壓著怒火道:“既然是幾日前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事,為何你到現(xiàn)在才稟報朕?”

    眼看中宗已經(jīng)大怒,他提拔的大理寺,他以為能信任的裴家人,沒想到也是這般陽奉陰違之徒。

    裴談默不作聲承受中宗的怒火,并不辯解和解釋,右臂的隱隱作痛提醒他身影跪的更直。大臣中間有幾道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趁機(jī)瞟到了他的身上。

    “你說尸體有蹊蹺,是何蹊蹺?”而在火氣快要沖上頭腦的時候,中宗忽然如被澆了水,冷靜下來。

    因?yàn)樗⒅厣夏莻€低頭沉默的清瘦身影。

    這不像裴談的作為。

    當(dāng)初中宗會從裴氏選人還繼任大理寺卿這個位置,就是因?yàn)榕崾鲜菐状彘T,從不結(jié)黨營私,而他在眾多裴氏子弟中,獨(dú)獨(dú)選了裴談。

    還能記得是因?yàn)?,裴談的縝密心思和審慎的性格,都是最適合大理寺這個森然地方的。

    這樣一個滴水不漏的臣子,今天怎么會在大殿上做出如此失態(tài)的舉動。

    中宗驟然眸內(nèi)閃爍了起來。

    然而面上,他依然是那個憤怒的君王。

    裴談跪在地上,尸體的異常,是荊婉兒發(fā)現(xiàn)的,也是她識破了仵作的謊言。但是,在這大殿上,他卻不能把荊婉兒供出來。

    “今天早朝到此為止,退朝?!敝凶陧鴥?nèi)明滅,忽然一字一頓對著群臣說道。

    不少大臣在低頭的時候,嘴角都是揚(yáng)起來的。幸災(zāi)樂禍。

    “裴談,你給朕留下來。”

    臣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從裴談身邊經(jīng)過,裴談保持跪著的姿勢,始終沒有動過。

    沒多久大殿上只剩下一個還跪著的身影,中宗就坐在龍椅上面,眸色幽深地看著裴談。

    旁邊還站著一位貼身伺候中宗的宦官,若連宦官也遣走,似乎顯得太刻意了。

    中宗冷沉著問道:“驗(yàn)尸房為何會起火?”

    身在大理寺中,大理寺是朝廷機(jī)要之地,守備森嚴(yán),怎么會說起火就起火。

    裴談良久說道:“有人在仵作家中縱火,仵作與其一家三口死于非命,臣還在徹查。”

    聽了這話,中宗只覺得那陣火氣更添了幾分。他冷著臉看著裴談:“朕是怎么交代你的,才不過短短數(shù)天,就出現(xiàn)了這樣聳人聽聞的事,裴談,朕信任你裴氏門風(fēng),才對你多加倚重,可你是怎么辦朕的差事的?”

    聽著中宗提高的聲音,裴談跪直在地上:“臣有負(fù)陛下所托,甘愿受罰。”

    這可不是中宗期待聽到的答案,他不悅地道:“荊氏逃奴一案牽涉到多年前的往事,茲事體大,朕才交由你大理寺處辦。如今你讓尸體在你寺中被毀,此案要如何才能偵破?”

    這廝,裴談才慢慢抬起了頭,他清逸的面容在空曠大殿下有種如玉的雅致:“此事請陛下給臣一些時間,臣愿用頭頂?shù)臑跫喢毕虮菹卤WC,定會在期限之內(nèi)破案?!?/br>
    聽見裴談如此說,中宗皺了皺眉,都說查案最重證據(jù),現(xiàn)在連關(guān)鍵性證據(jù)尸體都被燒毀,只怕就算是狄公再世,也難以查清案情,裴談居然還用烏紗帽來保證?

    中宗不由更沉了臉,“要是破不了案呢?”

    裴談緩慢伏下了身,片刻說道:“若無法破案,臣和整個裴氏,都自愿請罪?!?/br>
    中宗原本是想給裴談一些余地,可是裴談居然直接拉上了整個裴氏,見到他如此不顧后果,中宗反倒心里多了一絲謹(jǐn)慎和考量。若不是清楚裴談的個性,中宗簡直要以為他這么做是完全瘋了。

    可是瘋了這種事,怎么可能會和裴談扯上關(guān)系。

    君臣的目光,就這樣在半空中對上,裴談的幽深沉靜,和中宗的探究融合在一起。

    約莫片刻后,君臣都收回了目光。

    中宗淡淡說:“既然你有信心用裴氏作保,朕就再信一次大理寺。朕在原有期限再寬限你五日,以免你心中覺得朕無情?!?/br>
    裴談再次一叩到底,“臣多謝陛下?!?/br>
    中宗疲憊地閉上眼睛:“你退下吧。”為了殿試,這位君王是真的兩日沒有合眼了。

    裴談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走到大殿外面,初陽才不過剛剛升上天空,而那些散朝的大臣,也都三三兩兩在前面走著。

    這時,一道身影,再次籠罩在裴談身邊。

    裴談已經(jīng)走得夠慢,而這個人,很明顯故意落在后面,才會和裴談一起。

    “聽聞大理寺這段時日接連有意外發(fā)生,裴大人據(jù)說還遇了刺客,不知大人可有受傷,沒事吧?”聽著似乎是關(guān)切的含笑聲,響在裴談的身側(cè)。

    裴談轉(zhuǎn)身看了看這個人,認(rèn)出來,這是早晨上朝走朱雀門時,故意對他打招呼的其中一位。

    這人穿著四品官服,黃門侍郎。

    此人姓柳,裴談從記憶中想起有人稱了這個人一聲,柳大人。

    他慢慢道:“多謝柳大人關(guān)心?!?/br>
    那人輕聲笑了笑,“裴大人客氣?!?/br>
    大理寺前些日子出現(xiàn)的事,倒不如說在長安哪里能瞞得住這些貴族,此人明關(guān)心也是在刺探虛實(shí)。

    裴談略略側(cè)首,慢慢朝前走去。那柳大人倒是并肩一副自在的樣子。

    慢慢行至了快宮門口。

    那柳大人又開了口,“如此時候正是長安最不太平時日,那些外鄉(xiāng)來的人在長安進(jìn)進(jìn)出出,著實(shí)也讓人很頭疼,裴大人何時有空,下官與裴大人續(xù)上一杯?!?/br>
    這人口中的外鄉(xiāng)來的人就是現(xiàn)在云集長安的整個大唐的舉子,此人口中卻說的如此輕佻無禮。甚至還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戲謔。

    裴談看了眼他,世家貴門一向看不起白衣出身的官員,哪怕官居三品也一樣,被這些士族永遠(yuǎn)壓抬不起頭。舉子十年寒窗的辛苦,在這些人的出身面前不值一提。

    “裴某不善飲酒,應(yīng)該是陪不了柳大人了?!毖劭磳m門在即,裴談拱了拱手,“裴某先告辭了。”

    待裴談邁過那道宮門,至此或許能明白那位孤坐龍椅之上人的孤獨(dú),連天子都大力推崇的大考,卻被世家摒棄和鄙夷,這樣的科舉,如何能成為天下讀書人的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