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直進(jìn)宮門，王蒨往大殿走去，內(nèi)宦遠(yuǎn)遠(yuǎn)望見她，彎著腰上前相迎：“三公主。”

    王蒨直問他：“軍中來消息了？”

    “剛稟完，”內(nèi)宦指了指殿內(nèi)，“大公主在里頭呢。”

    殿內(nèi)的香燒完了，宮婢們換了新的，鏤空雕金的八角爐里噴薄而出的是陣陣沉木香，并不好聞，有些澀味。王蒨往里走，看見長姐與江總管站在窗邊，出聲喊道：“阿姐?！?/br>
    兩人回過身，江善行了個(gè)禮，自覺退了下去。

    王楚碧笑著朝她招手，鴉青色的長發(fā)束成了云髻，麗色的妝與這深宮大殿無比契合。

    “三妹，你來看，過來?！?/br>
    見她臉上有笑意，王蒨猜測軍中的消息并不壞，她松了口氣，站到阿姐的身邊：“看什么呀？”

    “自然是看這宮里?！?/br>
    不明白阿姐的意思，王蒨只得先往窗外望去。外頭一派春色，今日不上朝，只有宮人們來來往往，路過宮殿時(shí)，屋檐下的風(fēng)鈴清脆作響，花圃中撲著蝴蝶與雜蟲，小太監(jiān)帶著膽子大的宮女們正在捉蟲，以免蟲蛇泛濫，壞了宮中景致，或是因年齡相仿，太監(jiān)宮女們湊在一塊兒還偷偷說這些什么，隔得甚遠(yuǎn)也能看到臉上的笑意。

    王蒨自小就在宮中長大，頭一回看到宮人們?nèi)绱藧苋弧?/br>
    她不由道：“父王昏迷，反而讓人輕松了許多，城中的百姓見了我的馬車，也不如以往那般拘束?！?/br>
    雖還能瞧出她們的緊張和不安，可總算沒有不分青紅皂白跪滿一地，就連市集的人都比以往多一些。

    王楚碧猝然看她一眼。

    這一眼很奇怪，像是打量，又似不可思議，王蒨不明所以，正要詢問，王楚碧已轉(zhuǎn)身往殿中走：“方才軍中來報(bào)，說阿翊與人鏖戰(zhàn)數(shù)日，將敵軍追趕至關(guān)外河畔。”

    “這是好消息啊?！?/br>
    “唯獨(dú)一樁事有些奇怪，”王楚碧拿起折子，不解，“你還記著前段時(shí)日，李家派了人增援么？軍中本就物資緊缺，他們過去之后緩和不少，可偏偏要活捉真族部落之人，阿翊說像是在找人?！?/br>
    “找人？找什么……”

    王蒨呢喃到一半，話語戛然而止。她在一瞬間想起了她與李意行是如何回到過去，又是如何以那顆紅珠騙出他。一定是李意行去找那個(gè)巫師了！他自病中醒來的頭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個(gè)巫師，王蒨越想越害怕，原來他當(dāng)真從來沒放棄過，永遠(yuǎn)都不能放過她。

    遠(yuǎn)在臨陽也能讓她日日擔(dān)驚受怕，王蒨委屈而憤恨，究竟憑什么，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脅迫她？

    他還想著那不知所謂的圓滿二字嗎？

    王楚碧隨口提及此事，未料三妹面色逐漸蒼白，不由停了話語，問她：“三妹怎么了？此事與你那前塵有關(guān)？”

    王蒨微微頷首，又不住搖頭：“二姐可有細(xì)說？他們找著了沒？”

    “看樣子，該是找到了?！?/br>
    王蒨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大殿，來時(shí)面上掛著笑意，出去時(shí)卻良久不說話，桐葉與九月被支在了馬車外，兩人坐在車轅上對視一眼，聽到里頭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輕泣聲。

    九月作勢就要掀開帷幔沖進(jìn)去，桐葉連忙拉住她，湊到她耳邊輕語：“公主心里不快活，她時(shí)常夜里偷偷哭，咱們就當(dāng)不清楚好了?！?/br>
    王蒨時(shí)常在夜里哭，這是府中幾位貼身婢女之間共通的秘密，尤其是霖兒與桐葉。

    她們兩個(gè)心思細(xì)膩，和離之后的月余王蒨都不曾出府，兩人口頭不敢過問，夜里卻經(jīng)常放不下心，走到她寢房門外守著，生怕公主出什么事，隨后就聽到了王蒨的哭聲。

    是因和離傷神嗎？桐葉分辨不出，因而只是向王蒨提起旁的郎君，希望公主能忘卻過去。

    王蒨哭泣，自然不是因和離。

    李意行走后的最初幾日，府中沒了眼線、李意行遠(yuǎn)在臨陽，后來甚至受了重傷，王蒨以為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可是那天夜里她又夢到前世了。

    李意行站在籠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她祈求他不要?dú)⒆约旱淖迦?，他卻不說話。

    被關(guān)在籠子里可怖嗎？固然可怖，在那里面，她不被當(dāng)成人對待，用力推那門，將手都磨破了皮，卻怎么也推不開，就算哭求也不會(huì)有人理她?？勺罱型跎`害怕的不是固若金湯的牢籠，而是身邊人陡然變幻的心意，人心難測，從前說一輩子疼惜她的夫君，如今就在籠外看她掙扎。

    他明知她害怕，卻還要這樣對她，因?yàn)槔钜庑星宄胩优?，所以就可以將她?dāng)成阿貓阿狗一樣關(guān)在籠中。

    王蒨每每從夢中驚醒，想起他沉靜幽深的眼眸，都渾身顫抖。

    李意行那些歉意、服軟的話兒，她都聽了，最起初不是沒遲疑過。可若是下一回她又忤逆他的想法呢？他還會(huì)做什么？是要將她囚禁在臨陽嗎？如今他是家主了……多諷刺啊，重生一回，他失去什么了？仍舊是高高在上，地位、名聲、他要什么有什么，只要稍動(dòng)幾根手指，即便遠(yuǎn)在臨陽，依然能左右她的心緒。

    他在向她示威吧？故意放出這些消息，無非是想讓她恐懼折服。

    而王蒨所愿所求，只是能自己好好悠閑度日。

    她不想再從噩夢中驚醒，更不想從夢中掙扎醒來后，看到始作俑者就躺在她身邊，故作溫柔地抱她。

    王蒨不想這樣，她攥著手里的帕子，揭開窗幔試圖讓自己清醒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