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梧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茫然的看了眼四周，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在哪。

    他掀開被子坐起來，揉了揉太陽xue，強迫自己清醒一點，然后下了床到衛(wèi)生間洗漱。用冷水狠狠地潑在自己的臉上，清爽的涼意使得沉悶感散去了不少，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仍舊是年輕俊朗的面孔，他楞楞的將手掌貼在鏡面上，喃喃自語：“你怎么能不老呢……”

    戚梧一時躊躇起來，他被時間拋棄二十年，讓自己的女兒二十年沒有父親。他其實是希望戚桐怪他的，和他發(fā)脾氣也好，哭鼻子也好，然后他好好的和她道歉，不管要他怎樣補償都可以。

    可偏偏她是一副溫柔淺笑的模樣，像是毫不在乎這二十年丟失的時光，自顧自的對他體貼，無微不至的照顧。

    他一時竟有些害怕見到她平靜的面孔和微微勾起的嘴角……他猛的打了一個激靈，然后把這個想法壓到最底，他怎么能逃避她？

    “爸爸，醒了嗎？”她清潤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他趕緊抹了把臉，走過去開門。

    “醒了，怎么了鳳凰兒？”

    戚桐看著他還略微雜亂的頭發(fā)，忍俊不禁的開口：“沒什么，我買了點早餐，想和您一起吃?！?/br>
    “好，我換件衣服馬上出來。”

    “嗯?！?/br>
    等到戚桐將早餐都擺上桌，他也出來了，于是兩人一起坐下——氣氛卻有些微妙。

    對于戚梧來說，和女兒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只不過是叁個月前的事，可那時的她還是一個可愛年幼的小姑娘，人還沒桌子高。

    而對戚桐來說，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的口味，偏好等等都記不清了，“爸，您愛吃什么我下次再買，今天先將就一下可以嗎。”她語氣輕柔婉轉，像是不管他提出什么樣的要求都能被她應允似的。

    她買的不過是很平常的小籠包和南瓜粥，戚梧其實對于吃的從來不怎么介意，但聽她這么說心里又是一陣嘆息，“鳳凰兒，你不用將就我，盡管買你喜歡吃的。不，你現(xiàn)在喜歡吃什么，以后都讓我去買，或者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戚桐楞了楞，從眼里流露出些不明的情緒，他還來不及捕捉到便消失無蹤，她輕輕的嗯了一下，把筷子遞給他，“先吃東西吧?！?/br>
    他接過筷子對她笑了笑，像是日出那一刻鋪撒到冷露花瓣上的陽光，和醺溫暖，驅散所有黎明之前的陰霾。

    戚桐的手指像是不可控制的輕顫了一下，然后不著痕跡的把目光移開，不再看著他。

    一頓久別重逢的早餐便在電視播放的早間新聞背景音里進行了下去。戚梧時不時抬眼偷看她，只見她脖頸的曲線十分迷人，修長白皙，沒有一絲頸紋，吃東西的樣子文雅秀氣，規(guī)規(guī)矩矩，再普通的早點也吃出別樣的感覺。他想這大概是李暴男教她的，那個女人一向看重規(guī)矩禮儀，于是把女兒也培養(yǎng)成了這名門淑媛的模樣。

    看起來挺成功的，從昨天到現(xiàn)在，她的舉止一直很優(yōu)雅雋美。他從小見過不少大家閨秀，可女兒的儀態(tài)比起她們更多了一種沉穩(wěn)冷靜的味道——并非是歲月靜好的恬淡，而是廣袤而深不見底的湖水，不泛漣漪，不起波瀾，于是她和他記憶中那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越發(fā)分明起來。他眼神又閃爍了一下，他自己都不敢說能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而戚桐如今不過和他一樣的年紀。

    “好看嗎?！彼拈_口，清澈見底的眼睛向他望來，藏著一點溫潤的笑意。

    “我沒有在看你，我是、我在看電視?！彼f完都恨不得剁了自己的舌頭，結巴個什么勁？

    “對，我說的就是電視，好看嗎？”

    “……還行?！?/br>
    戚桐向電視里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個主持人是位有名的名嘴。

    “好，那之后我?guī)桶职盅埲思乙黄鸪燥垺！彼酚薪槭碌恼f著，直視著他的眼睛，瞧著他略微窘迫的樣子心里像是得了某種意趣般新奇而愉悅。

    “您吃好了嗎，我收拾一下，還有事和您說?！彼X得看夠了才移開目光，戚梧頓時像松了口氣。

    “你別動，我來?！彼φ酒饋硎帐埃贿^怎么看都笨手笨腳就是了。好不容易弄干凈，發(fā)現(xiàn)都過了二十分鐘，想著自己會不會耽誤了她開會的時間而又有些懊惱。

    她卻一直淺笑著看他忙碌，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短短一天之內，她就已經有了好幾次這樣的經歷，真是讓人不得不感嘆一聲。

    “您坐，有些事要簡單和您說一下?！?/br>
    見她神色正經起來，戚梧心里也是一緊，趕忙正襟危坐下來，聽她接下來要說的事。

    “爸爸，您走的這二十年，世界和社會變化有多大您昨天見到的不過是滄海一粟，更多的是電子科技上的發(fā)展。您在航空基地應該了解了不少吧？”她聲音柔柔的，卻帶著一種令人沉醉的吸引力，他竟聽得有些呆了，“而且爸爸那么聰明，要趕上這個時代也不是什么難事。”

    她這是在夸他么，戚梧內心雀躍起來，什么對未知時代的迷茫和不安都丟到了九霄云外，他絕不會辜負女兒對他的期許的，不就是二十年嗎？只要能留在她身邊，再過兩百年他也不介意。

    “嗯，我明白，你放心。”他鄭重的保證著，戚桐見了不禁莞爾，然后也認真點頭，“我相信你。”

    然后從袋子里拿了一部新手機以及一本使用指南給他，“這是智能手機和說明書?！彼苿拥剿媲?，親自演示給他看如何簡單的打開手機，“我沒有設置密碼，您待會自己弄一個也可以。您看，這個是home鍵，點亮了就可以cao縱手機，這里是電話簿，我把我的、莫言哥哥的還有黎叔叔的號碼都存好了……爸爸？”她微微偏頭，卻發(fā)現(xiàn)他有些怔愣，還以為他是沒聽懂。

    其實是她靠得太近，戚梧微微低頭就能嗅到她身上清幽甘冽的香味，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心卻越跳越快，壓下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他趕忙回應她，“嗯，我聽著?！比缓髲乃掷锝舆^手機，又演示了一遍給她看。

    看著她的號碼不是排在第一個有些皺眉，“你的號碼怎么在下面？”

    “這是按照首字母排的序嘛，爸爸糊涂了？”戚桐笑著打趣他，覺得他這樣的科研工作者不該問這樣低級的問題。

    “那你教我怎么重新輸入好嗎？”

    “好?！彼椭氖?，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幾下，演示著怎么重新輸入，他當然是是一眼就學會了。

    其實只是找個借口和她拉進些距離罷了。

    戚桐戚桐看著他把自己的名字換成了“阿桐”，心滿意足的看著號碼排在了第一位。

    阿桐比鳳凰還土些。

    這讓她有些無奈，說實話這不就叁個人嗎？

    然后又告訴了他一些基礎軟件和搜索功能，才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可戚梧卻有些悵然若失。

    他覺得自己可能把腦子丟在了太空里沒帶回來，這都是些什么奇怪的想法？

    “好了，爸爸有手機的話想要基本了解這個時代也不算問題了?！彼苏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您要認真聽?！?/br>
    她在心底微微嘆氣，不知他是否能接受這一切。

    “爺爺他……在我十歲那年去世了?！?/br>
    戚梧眨眨眼，說句實話吧，她要不提，他都沒想起來自己親爹的事……輕咳了一聲，“怎么死的？”

    “腦溢血?！?/br>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后看著她等著下文。

    戚桐覺得有些微妙，但又覺得這樣挺好的，不覺得悲傷就好，那么接下來的事或許也不會太憤怒。

    “爸爸，您知道爺爺他在外面有女人和孩子的事嗎？”

    “什么？不知道?！彼€是震驚了一下的，自己的不靠譜老爹一向對老太爺唯唯諾諾，和他母親結婚也是身不由己的聯(lián)姻，雖然看得出他不忿又充滿怨氣，可還真沒想到他有膽子在外面養(yǎng)女人。

    “那個孩子叫戚楓，比我大了十歲?！?/br>
    “噢，這樣啊?！?/br>
    “……現(xiàn)在他也在戚氏，是董事長?！?/br>
    “那挺厲害的。”

    戚桐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她一點都看不出自己父親半點在意那位一向自命不凡的先生的樣子，要是讓他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不甘心。畢竟戚梧一直是壓在戚楓頭上的大山。

    戚梧見女兒笑了，也跟著露出一個笑容，目光溫柔，不過女兒總不是無緣無故和他提起這個人才是，“怎么了，他是很重要的人嗎？”

    戚桐搖搖頭，“一點都不?！奔热桓赣H不在意這個人，她也沒什么好說的，有些事他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她來處理就好。

    看了眼手表，已經快到上班時間了，于是把包里的黑卡遞給父親，戚梧卻皺眉，“鳳凰兒，我不能拿你的錢?！?/br>
    戚桐笑道：“您別誤會，這是您的錢?！?/br>
    “我的？”他不明所以，他都消失了二十年，怎么會有流動資金。

    “您忘了您的股份了？我成年之后幫您代管，現(xiàn)在還給您，所以，這都是您的。”

    “您應得的?！彼Z氣雖輕柔，卻透著不容置喙的氣勢，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陳述一件板上定釘?shù)氖聦崱?/br>
    他想反駁一下，可又覺得不該拂了她的好意。戚桐見狀也沒有逼他，把卡輕輕放在桌子上，拿過自己的包站起身來。

    “好了，我要去上班了，您要是有什么事隨時聯(lián)系我，好么？”

    戚梧卻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疑惑，“還有什么事嗎？”

    “這……這就沒了？”他糾結的看著她，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她不解。

    他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要和我說你的事……”結果只是說了一些不相干的人。

    戚桐愣住了，接著勾起嘴角，“我不是說了我們之后還有很多時間嗎？嗯，那么等我今天下班好不好？”有些奇妙，怎么像是在哄孩子一樣。

    效果卻立竿見影，他又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干凈而清冽，實實在在的高興。

    她低了低眼眸，將心緒掩埋，笑著同他說，“那我可以走了嗎？”

    戚梧趕緊放手，“那你快去吧，別遲到了，要不我送你吧？”

    “您認識路？”

    “……不太認識。”

    “雖然不認識也可以用導航，但我的提醒您，您的駕照似乎過期了?！?/br>
    “……好像是?！?/br>
    “那就沒辦法了，真遺憾?！?/br>
    他有些楞，剛才他好像從她眼里看到了一絲狡黠的笑意，終于有了點昔日的影子，他心中流淌過不知名的情緒，想了想之后騰站起來。于是戚桐從俯視變成了仰視他。她眨了眨眼，昨天還不怎么有感觸，原來他竟是生得這般高……

    他卻在下一秒抱住了自己，戚桐微驚“您…怎么啦？”

    “對不起，鳳凰兒。我丟下你這么久，真的對不起?！?/br>
    他的懷抱過分的炙熱，戚桐覺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被這樣溫暖的人擁抱著，既想沉迷，又覺沉重。

    不，這不是第一次。她闔上疲倦的雙眼，該說是久違了，她離開這個懷抱整整二十年。

    “我沒有怪過您……”她輕輕的開口，“能回來，就足夠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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