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雄這組人有六個，全都是派遣員工，合約是和勞務公司簽而非東聯(lián)，薪水低，無福利待遇，屬于那種專干苦活累活但升職機會基本為0的底層工作者——需要裁員時的首選，東聯(lián)辭退他們連一日元的解約金也不用掏，日本年功序列制以及終身雇員制下面，有大把這樣的炮灰型派遣工。

    他們沒有一個是東京本地人，都是從日本各地到東京來打工的，而且文化層次普遍較低，說話開玩笑都十分粗俗，不過就算如此，北原秀次仍然和這幾個人相處愉快。

    一方面他魅力值高，容易取得好感，外加是個學生，和井上這幫人沒任何利益沖突，根本不可能有矛盾；另一方面他對各種環(huán)境的適應性都很好，就算和粗人打交道也不會文青病犯了，覺得不自在，始終談笑自如，融入群體十分順利。

    他僅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就和這幫人混熟了，開始稱兄道弟，還順便學會了十多句罵人用的臟話，而今天有北原秀次這個壯勞力加入，工作定量提前完成，井上雄這幫人還想夾了北原秀次這新認識的小老弟去喝酒。

    但這喝酒北原秀次就沒法去了，只能用學園紀律來婉拒。井上雄等人很遺憾，但也沒勉強他，直接結(jié)伙離開去喝劣酒了——他們這種純體力型的派遣工雖然薪水低了點兒，也幾乎沒福利待遇，而且隨時有被辭退的可能，但他們好在沒業(yè)績要求，也沒升職期望，干完活就走人，不用死靠著加班。

    北原秀次也準備回去了，吉野良子搞接待滴水不露，在他們沒來前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但他發(fā)了個郵件問了一下冬美，竟然發(fā)現(xiàn)冬美要加班……

    他想等冬美，一時不能走了，于是在這里轉(zhuǎn)悠了一下，老毛病又犯了，把臨時分配給他使用的兩臺機器仔細擦了一遍，還找了個油壺上了一遍油，要不是沒噴漆壺，他還想重新把外表漆一遍，弄的整體亮一些。

    他足足折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這時冬美才發(fā)了郵件來問他在哪里。他直接和冬美約了在十樓的食堂碰面，然后洗了手臉便趕了過去，結(jié)果遠遠便看到冬美矮矮小小的躲在一棵室內(nèi)綠化植物后面生悶氣。

    他快步走了過去，滿是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嗎？”

    冬美抬頭一看是他，小臉上的郁悶頓時化成了委屈，向他訴苦道：“好多人笑話我?！?/br>
    北原秀次挑了一下眉，奇怪問道：“笑話你什么？”

    冬美從綠化植物后面挪了出來，歪頭不高興道：“笑話我這個！”

    她身上穿著東聯(lián)發(fā)的黑色女士小西服，只是可能沒有她這么小號的，本來女白領(lǐng)穿上應該很精神的的職業(yè)套裝，穿到她身上竟然很臃腫了。袖子有點過長，小西褲褲腿也得挽著，猛然看上去，有點像是誰家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跑了出來搞怪。

    北原秀次看了一眼，也覺得直撓頭，這女朋友是超小號的還有這問題啊！他趕緊安慰道：“過會兒出去改一改就好了，收收袖子，緊緊肩，把褲腿角兒也鎖一下邊。一般商場都有這種服務的，別擔心，明天就沒事了?！?/br>
    冬美默默點頭：“吃過飯你陪我去吧！”這猛然來了外地，她也有點虛，而且依賴北原秀次也都有點習慣了。

    “好，一會兒我陪你去！”這是男友義務，北原秀次自然一口就應下了，領(lǐng)著她進去吃飯，隨口問道：“除了衣服不合身，今天實習感覺怎么樣？”

    冬美馬上抱怨道：“感覺特別差，說是來實習，但根本沒讓干什么正經(jīng)事！我今天抄了一天資料，還要求字跡工整，不能涂改寫錯，麻煩死了！”

    現(xiàn)在是號稱無紙化辦公了，但有些東西還是免不了要紙質(zhì)存檔，她今天就干了一天這個，十分枯燥乏味。

    “沒干完，所以被留下加班了？”北原秀次笑問著刷卡買了兩份定食，然后領(lǐng)著冬美去個人少的地方坐下了——晚餐食堂里人很少，也只售賣定食快餐。

    冬美掰開筷子給他攪了攪味噌湯，怒道：“才不是，我早干完了，就是那些職員在那里磨洋工不想下班，害我一時也不能走……肯定是想騙加班費，要是我當上了課長，我當場就收拾了他們！”

    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兒讓北原秀次無語了，你這才來了不到24小時，就想著當課長了？你沒忘了你是在修學旅行吧？

    他拿這暴躁的小老虎沒辦法，換了話題又問道：“和你一起的同學呢？”

    “結(jié)伴出去玩了，大概會在外面吃?！?/br>
    北原秀次點了點頭，那些人估計很少來東京，第一天來到附近轉(zhuǎn)悠轉(zhuǎn)悠也正常，不過他笑道：“以后要是朋友約你，你也一起去好了，不必非得我和一起吃飯。”

    冬美大口扒著米飯，憋了一會兒說道：“他們沒叫我……”

    沒叫你？北原秀次愣了一下，你這不會是又開始受排擠了吧？這才第一天，你這得罪人的效率有點高?。?/br>
    北原秀次看著趴在那里蘿卜頭女朋友，微感頭疼，覺得她應該也算是交友困難戶了，安慰道：“可能他們猜到你要和我一起吃飯了，所以才沒叫你……要是不喜歡這里，盡量忍一忍，咱們一時也不好先回去?！?/br>
    冬美小口咬著雞翅膀，偶爾露出兩顆小虎牙白光閃閃，猶豫了一下說道：“也不是不喜歡這里，這里和我想象中差不多，環(huán)境還是不錯的。樓層很高，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裝修的也很有格調(diào)。辦公室很大，格子間都很舒服，茶水間的飲料也很齊全，還有餅干可以隨意吃……還有水果呢！”

    她沒什么大理想，就打算上完大學當個女白領(lǐng)，雖然今天在資料秘書課當了一天抄寫員，經(jīng)歷是不太愉快，但對這銀行感覺還行，挺樂意大學畢了業(yè)來這里上班的——如果能考進來當然最好，不能她也打算以后選一家差不多的銀行或商社。

    她總體感覺這次沒白來，以后努力的動力更足了，而北原秀次是知道她的理想的，但沒什么意見，他贊成女朋友做想做的事。他放了點兒心，將定食里的雞翅給了冬美，笑道：“喜歡就好，那以后加油！”

    冬美點了點頭，接過雞翅有些嫵媚的看了北原秀次一眼。她喜歡吃雞翅，也喜歡北原秀次關(guān)心她，也沒推讓就又吃了起來，邊吃邊問道：“你呢，你分去會場了，感覺怎么樣？”

    “我就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小時就又轉(zhuǎn)去收發(fā)課了……”北原秀次把今天的經(jīng)歷簡略講了一遍，依舊感覺莫名其妙，而冬美困惑道：“派你去處理廢紙？你沒問問是什么原因嗎？”

    這真是巧了，她在這頭制造新的人事文件入檔，而北原秀次在另一頭銷毀廢舊文件，他們這可真是一頭和一尾了，不愧是情侶。不過她的工作還勉強說得過去，算是一般實習生待遇，但北原秀次的就有點問題了，感覺不太像是對待高中實習生的態(tài)度。

    他們其實應該算是半個客人的，還真有把客人送去賣苦力的？

    北原秀次笑道：“問了一句，但吉野小姐那邊也不太清楚，等回頭我試著從別的地方再打聽打聽。”他給吉野良子發(fā)過郵件通報過被調(diào)動的事，但吉野良子問了人事部，只得到回應說是正常安排——她就負責協(xié)調(diào)衣食住行，活兒怎么干，還是各課說了算，她也無權(quán)命令那邊再把人調(diào)回來。

    冬美很警惕，把半條魚夾給了北原秀次，同時皺眉說道：“可能有人使壞，會不會是那個混蛋小由？”

    “不一定是他，但他的嫌疑最大，我會注意小心的?！北痹愦魏軣o所謂，要是真是那小子使壞讓他在這兒干一個月苦力活兒，白白浪費了漲見識的機會，他回去就雙倍奉還，不欺負死那混蛋不算完——他心眼兒也不大的。

    冬美對北原秀次能力還是放心的，又叮囑了他幾句便暫時算了——要是真確定了小由使壞，等回了學校她就陪北原秀次去打小由的悶棍，兩個人一起踩死他。

    …………

    兩個人計較停當了，北原秀次也就踏踏實實又干了兩天，和“廢紙組”的人也越來越熟，基本上這六個人結(jié)沒結(jié)婚，孩子多大都弄明白了，而熟悉了后，井上這伙人也挺替他考慮的，還真替他打聽了一番，最后確定了是營業(yè)五部的副部長大石尾一郎在搞鬼，但細節(jié)就不清楚了——他們的能力和人脈也就到這兒了。

    北原秀次想了又想，腦中沒有這大石尾一郎的印象，還是搞不清他為什么要針對自己，只能暫時把他記上了黑名單，依舊專心于手頭上的工作。

    被人坑了是一碼事，自暴自棄又是另一碼事了！被人小坑一下就要罷工抗議，那是中二少年的行為，失了氣度并不可取。當然，被人這么陰了一下，他心里還是有些憋氣的，要是若干年后那個大石尾一郎落到他手里，他非把那家伙剝掉一層皮不可。

    也只能如此，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只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北原，你去收‘廢紙’吧！”井上雄遠遠招呼了一聲，他感覺北原秀次好不容易來實習一次卻被關(guān)在地下賣苦力也太可憐了，沒事就利用去各部門收集待銷毀文件的機會，讓北原秀次可以在上面四處逛逛。

    他給了北原秀次一張表格，“這次去審核部，還是老樣子，看好編號，不能少也不能多，讓交接人蓋好私章?！?/br>
    北原秀次應了一聲就推著小板車出發(fā)了，而到了一樓電梯門卻開了，一位三十多歲的白領(lǐng)麗人抱著一摞資料夾直接沖了進來，高跟鞋噔噔直響。

    北原秀次好奇的看了她一眼，這是直達型的貨運電梯，一般職員不走這里，但那位白領(lǐng)麗人當他是透明的，只是單手猛按關(guān)門按扭，一副迫不及等的樣兒……可能是等不了正常載人電梯，跑了過來坐這個。

    這性子不是一般的急??！北原秀次也不方便趕人，只能順路送她，便問道：“您去哪一層？”

    “四十二層?！?/br>
    北原秀次瞧了瞧正是自己要去的樓層，也不耽誤事兒，便好心道：“東西放到車上吧，我剛好也要去審核部，順路幫你送過去。”

    白領(lǐng)麗人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了聲謝就把資料夾都放到他車上了，然后盯著樓層數(shù)字，一臉等著去救火的急躁表情。

    四十二樓還是挺高的，貨運電梯又爬的慢，那白領(lǐng)麗人很快不耐煩起來，直接打開資料夾抽出了一張表看了起來，很快又摸出了一個計算器按著開始核對數(shù)字，還打算寫寫畫畫，但電梯里明顯不是正經(jīng)的辦公場所，她這又算又記的，一時手忙腳亂。

    北原秀次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什么事兒這么急啊，五六分鐘你等不了嗎？不過他看著這像得了急躁癥的白領(lǐng)麗人又覺得有些親切——小蘿卜頭將來當了白骨精，大概遇到事兒就這鳥樣吧？

    他探了探頭，發(fā)現(xiàn)這大號的蘿卜頭在核對一份“簽約備案清單”。這是企業(yè)申請貸款時需要提交的一種材料，證明我們是有生產(chǎn)合約的，就等著錢擴大生產(chǎn)了，趕緊借我們錢，我們肯定能還上。

    當然，至于是不是真能還上，肯定還是要由銀行來判斷，這大號蘿卜頭就是在干這個——企業(yè)為了拿貸款，捏造一些假合約那是常有的事，算是和銀行斗智斗勇。

    北原秀次當前也閑著，瞧了兩眼雖然不太明白具體什么情況，但指著隨口建議道：“這里不對，這里的生產(chǎn)排期、預支原料成本和這里的預期收入對不起來，這幾個數(shù)字都有問題?！?/br>
    北原秀次當前的心算能力相當不錯，雖然比不上鈴木乃希那妖精，但也遠勝一般人，這種大數(shù)字的四則混合運算他連紙筆都省了——就算這家工廠上了新生產(chǎn)線開足馬力生產(chǎn)應該也完不成訂單，所以這預期收入完全是虛的。

    大號蘿卜頭不太高興的看了北原秀次一眼，手上沒停，“啪啪”按了一會兒計算器，愕然發(fā)現(xiàn)還真對不起來。

    北原秀次沖她笑了笑，開了個玩笑：“這家工廠的會計應該被扣薪水?！边B假帳都做不好，那算什么會計？

    大號蘿卜頭望了他一眼，也沒廢話，摸起一個資料夾道：“這不是會計做的，是調(diào)查資料和申報資料的對比……我趕時間，幫我看一下，哪里不對用筆劃出來?！?/br>
    北原秀次無可無不可，隨手就在電梯里翻看了起來，片刻后拿起筆隨手就劃——閑著也是閑著，幫幫這大號蘿卜頭的忙吧！